第二日一早,陈典吏三人在汉家军军营里一个大通炕上正睡的死,忽然被人推醒,他迷糊费力的睁开眼,却发现是韩军法官在喊他起来。
“陈先生,赶紧起来!这个时候军营食堂在开早饭,晚点再去就没得吃了。在下受防守大人指派,这两日负责接待工作,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是!”
“哦,哦!”陈典吏死命的晃了晃头,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马头营,定了定神,一骨碌就起了炕。
昨天晚上那县太爷的书信他已经转交给了于望大人。那书信上县太爷说的事情,他倒也略知一二。原因就是今年马头营的开荒工作太猛了,在冬天冻土前,据说前后开垦了两万多亩土地,搞得整个马头营附近所有的民屯都是人心浮动。
县太爷更是收到地方里甲的消息,据说等过了年,开了春,这马头营附近十里八乡的民屯都已经做好了投奔马头营的准备,他们全部都要加入军籍,从此就成为马头营千户所治下的军户了。
这下,县太爷可就急了眼了。今年跑了一个曹庄集体加入马头营卫所,区区四十来户人口,那倒也罢了,这赋税的缺额倒可以分摊到其他地方。但如果过了年,那些马头营附近的民屯真的全部投奔卫所,那产生的可是一大堆的赋税缺口!
这乐亭本来就是个下县,穷蔽不堪。在上司的催逼之下,去年该上缴的赋税这县太爷也是硬着头皮拖欠了不少。如果再多了这么大一个缺口,这个官算是当到头了。
这个县太爷名叫陈昌言,字禹前,崇祯庚午举人,甲戌科进士。在去年被授为乐亭知县,是个传统的文人。他初涉官场,倒还没有练出那些老前辈们的油滑和黑良心。
他来到乐亭后,还是抱有一地父母官的责任心的。由此,在他治理下,对于百姓的催科也比较宽容,赋税上的事情也是一直拆东墙补西墙的。这赋税实在收不上来,有缺额,他也是如实上报,搭上了自己以后官场的前途,也没想着怎么去收刮,逼迫乡民。
由此,昨晚于望评价他也算是个好官,倒也不为过。
马头营大规模收编民户?在听闻了这些消息后,陈知县真的是坐不住了。而大明地方治理向来分为两套系统,有他这样的亲民官,也有卫所独立军屯,向来互不干涉,他也管不到地方卫所。于是,他首先是拜访了乐亭操守朱雨泽,希望朱雨泽能阻止马头营明年的收编民户行动。
这里首先不说于望是朱雨泽的嫡系,逢年过节的孝敬十足。光说马头营就是朱雨泽起家的地方。这老家的根底如果兴旺发达,对于朱雨泽岂不是好事?再说自己这个操守能不能坐的稳,还得看自己治理下的千户所每年上缴的屯田子粒数,就犹如陈知县每年要上缴国家赋税一样。
现在大明各地的千户所,只有听到到处军户逃亡,哪里能听到有民户主动加入军户的?光凭这一点,就是朱雨泽大大的政绩一件!这要到口的肥肉,还能往外推?
由此,朱雨泽的态度可想而知。
虽然大明文贵武贱,作为知县老爷去拜访武官操守,已经是给了朱雨泽天大的面子。但朱雨泽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人老成精,一手“太极推手”的功夫练到了宗师级别。
整个会面过程,这朱雨泽一直是打着哈哈,皮笑肉不笑的,频频顾左右而言其他,根本就不搭陈知县的话茬。陈知县作为官场新丁,哪能磨的过“朱氏太极拳”?会客厅里,朱雨泽稳稳的坐在那里,任凭陈知县说干了口水,用尽浑身招数也不能动摇其分毫。
最后,陈知县恨恨的败下阵来。既然操守这里油盐不进,他最后的希望也只有于望这里。在这封信里,陈知县先是对于望一顿大赞,说是“年轻有为!”“志气可嘉!”“国之干才”云云。最后是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劝阻于望明年不要大规模的收编民户。
对这个事情,陈知县实在没辙了,于是派了陈典吏过来,也是权当死马当活马医,成不成都要碰碰运气。
陈典吏还清楚的记得,昨晚于望大人在看了那份书信后,一阵哈哈大笑,随后道:一切都有办法的。同时说是让他回去时捎带回书信一封,让县太爷放一百个心。如此,自己这次的任务是完美的执行了,他心头也是大为放松。
这里,陈典吏在起身洗漱,旁边的韩军法官看到他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不由关心的问道:“看到陈先生似乎昨晚睡的不好,我们军营这里一切简陋,可还住的习惯?”
陈典吏一听到这个,脸上就发烧。昨晚这汉家军三更半夜的搞什么紧急集合,睡的正香的他被一阵尖锐刺耳的竹哨声响惊醒,同时营里人喊马嘶,军官的喝令声,士兵密集的脚步声,报数声,急迫的响起。这喧闹的动静吓得他以为是军营里的士兵哗变了。当即他为了逃命,连衣服也没穿好,就冲出营房抱头鼠窜,却是被卫兵逮住,在寒风里蹲了半天。
幸好在那课堂,他露过面,汉家军军官们都认识他,又把他放回来了。一顿惊吓和出丑,这昨晚还能休息的好?
不久,在韩军法官的带领下,陈典吏到了汉家军伙房。这里是一个宽阔的大厅,一排排长条桌椅有序的排列,此时人头攒攒,桌椅上都坐满了士兵,他们只是埋头吃饭,并没有人出声说话。
韩军法官替陈典吏三人打来饭食后,几人肚子也是饿了,都是急着吃起来。他们吃的都是馒头饼子,还有一碗菜汤。一顿风卷残云,几人终于吃饱。
看着整个大厅里,汉家军士兵个个像牛一样的饭量,陈典吏啧啧称奇,这么多人?亏这于望大人平时能养得活?而且据韩军法官介绍,汉家军早晚是杂粮米饭为主,但是午餐都有加肉,这肉的分量,每人又有不同标准,饭食管够,但不得浪费。
陈典吏咂舌,饭食管饱,午餐又有加肉,难怪这些士兵个个壮得像牛一样!在他寻思的时候,却是听到那伙房窗口骚动起来。
“哨骑刚刚前来通报!五天前出去拉练的四哨人马回转,半个时辰后回营,速速准备热汤!”
“半个时辰,速速烧好饭食,烧的热汤里多放些生姜,快!快!”
“速去通知营里郎中,快把药草都准备周全,尤其是治冻伤的药,一定要多备!”······
这大厅里突然人声四起,有奔走传令的,同时在饭堂里吃饭的那些军官都站立了起来,吆喝道:“大伙都吃好了罢?吃好了就都出去,每人整理好自己着装!不要被军法官抓住了!”
“速速到大门前列队!准备迎接兵马回营!······”
看着井然有序的饭堂里突然热闹了起来,陈典吏正不知所措,旁边的韩军法官拉了他一把,说道:“快,快,几天前出去拉练的队伍回来了,咱也到外面去!”
······
汉家军军营外,驻守的两哨人马纷纷出营汇合,在冰天雪地里分成两边,排好了阵列后,就是钉子般的站立。那阵列里除了士兵呼吸时冒出的白气,严整的纹丝不动。
此时,陈典吏三人站在不远处,伸长了脖子观望,他们身上捂的严严实实,但天寒地冻之下,却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冰冷。以陈典吏的经验,大明官军老爷如果说是半个时辰到,那肯定得做好两个时辰的心理准备,大军一时半会儿还是到不了的,这么早就出来队列迎接,站着挨冻,他们不是傻么?
这些站好阵列的汉家军,那严整的军容又是让他感叹:“天下强军莫过于此!也不知道这于望大人是怎么练出这么好的兵的!”
不久,陈典吏就听到阵阵“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远处雪原上,一只骑军奔腾而来,不一会就到了眼前。
这只骑兵队大约有一百多号人,百马奔腾冲过陈典吏眼前时,只见冻雪和着泥土被疾奔的马蹄踩的支离破碎,其中更多的是到处飞溅,溅了陈典吏三人一身的雪泥。没等陈典吏他们习惯性的想破口大骂,这只百多人的骑军已经冲过军营大门,远远绕开后,又掉头回去了。
“这是汉家军新建的夜不收骑兵队,是大军的前驱,是斥候,他们回转后,还要报告一路军情的。”原来这韩军法官克职克守,一直在他们旁边,此时解释道。
“嘿嘿,这些夜不收可是咱汉家军里选拔的精英!他们骑着马,跑的快,后续的步军应该还在三之外。”
“三里地啊?那还不得半天?”陈典吏随从二人叫苦,只欲溜走,却是被陈典吏严厉的眼神阻止。
又等了约近半个时辰,陈典吏三人感觉自己都快被冻僵了的时候,终于看见远方旗帜隐现,陈典吏大骇:“这冰天雪地,行军困难,说半个时辰,果真半个时辰就到?”
不说现在陈典吏心里的嘀咕,随着那旗帜的越来越逼近,一阵低沉雄壮的军歌声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音越来越响,远处列阵而来的队伍是越来越是清晰。而那先前过来的骑兵队却是远远散开。
“刷刷刷”,这支军队终于到了眼前,那整齐的脚步声,那低沉雄壮的军歌声,那严整的汉家军阵列一直向前推进。此时给陈典吏的感觉便是他们如铁的洪流般的涌了过来,任谁也无可抵挡。
“啧啧啧!好惨呢,这么大冷天,躲在暖和的营房里喝老酒多好,何苦出去那个什么拉练!这兵当的,太苦了哇!”陈典吏身边的随从小声嘀咕了起来。
陈典吏凝神打量这只队伍,可不是!这支归来的队伍威势虽然夺人心魄,不过仔细看,他们可就狼狈了,人人都好像刚从泥水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雪水泥土,就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他们露出的眼神也大都是疲惫不堪。
其中更是很多人在长途跋涉中,身上的雪水化了,衣服都湿了进去,在哈气成冰的天气下,那身子冻得都在颤抖,但偏偏阵列排的却是丝毫不乱,低沉的军歌声里,行进速度也是不慢。一会儿功夫就在眼前过去了。
终于到了军营大门前,这行来的军阵缓缓停下,随即其中军官传令声音接连响起,他们声音嘶哑,但下的命令却都是简洁有力,带给人一种朝气蓬勃之感。他们秩序井然,先是这一路上的伤兵进营,接着一队队的军士在军官指挥之下依次进入营中。
在军营大门口,骑马站立在那里,没有进去的还有三个军官。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对着旁边同样满脸粗豪的军官道:
“他娘的,总算是熬回营了,赶紧进营吃点热的,喝点姜汤,再在火盆前烤烤,这几天一口干饼一口雪,这样的苦日子,把老子折腾的够呛!”
“老王!咱可没这么娇气!咱是统兵官,咱是哨长!岂能在士兵面前叫苦?咱们得以身作则!咱得有大将的威风!你瞧瞧你,不就五天的野外拉练?这就受不了啦?”
“得了吧!老马,你要你的哨长威风,你自个摆着去!他奶奶的,这种鬼天气,滴水成冰!这一身的冰冷刺骨的铁甲罩着,里面的棉衣就和没穿一样!要我说,这铁甲还不如不穿,要是再在野外熬几天,说不好,老梅我这百八十斤也得交代在外面。······”
“闭嘴!作为一哨之长,哪来如此之多的废话!”马蹄声中,等这些步军全部入营后,那只散布在外的骑兵夜不收们也收拢了人马,鱼贯入营。此时,正是李舒到了。
“好好!不废话,李舒,此次拉练,我左哨人马有八个人是抬回来的,你当了这骑兵队的哨长,你那里有几个路上冻伤,受伤的啊?”
“还好!一个都没有!毕竟都是汉家军里挑出的精英!虽然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头,但都挺的住!”
“那是!你那骑兵队可是于望大人眼里的宝贝疙瘩!平时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住最好的!要是这么高的待遇还训练不出好兵,你这个哨长也白当了!······”
看着军营门口这几个将领纵声大论,旁若无人,见惯了汉家军严整军纪的陈典吏不由好奇的问陈军法官道:“这几位是谁?”
“哦!他们乃是我们汉家军四大哨长,四大天王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