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典吏三人正在凝神观战足球赛事的功夫,在这场外却是有两个衣着整肃的两个汉家军军士并步在人群外巡逻。这两军士行进当中,他们脚步却是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声音洪亮,大声道:“赵三德!今天你不是外出执勤么?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吃不了苦头,偷偷逃了回来?”
陈典吏正莫名惊诧,他身边那带路的兵丁却是一骨碌翻身下马,“蓬”一个军礼,同时大声道:“报告军法官,属下受队正指派,却是在外面带回了三个人,这三人说是要拜访咱于望大人,同时附有县太爷书信一封!”
这赵三德大声回报完后,又嬉皮笑脸的道:“韩军法官,我这个胆子再大,也万万不敢私下逃岗啊?再说,有队正在那里看着,我就算想逃,他也是不答应哇!”
“唔!料得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既然人你已经带到了地头,就交给我们吧。你马上回转岗位。”
“是!长官!”赵三德一个严肃的军礼,翻身上马,同时对着陈典吏道:“有韩军法官在,在下这就告辞!”
“好的,好的”陈典吏正欲客气两句,那赵三德却是打马扬鞭,兀自去了。看着赵三德远去,陈典吏惊疑不定,眼前这两人就那些士兵口里的军法官?看着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啊?
“请报出身份,请出示腰牌,文书!”
“咱前面,你们关卡不是查过了吗?还看?”陈典吏身边的人不乐意了。
“文牒可有?路引可有?”这两军法官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他们的手也扶向了腰间的刀把,眼神冰冷如电。
这两军士是一言不合马上就有翻脸的趋势,看着这两军士不近人情的冷峻样。陈典吏心里嘀咕了下:难怪前面关卡那些官兵骂这些军法官为王八蛋!
但是自己都已经到了地头,何苦再弄出是非?赶紧把县太爷的差事给办了吧!陈典吏阻止了身边人要摆谱的心思,示意按这里规矩办。
“原来是陈典吏!”那叫韩军法官的军士看完手里的文牒,口里道:“失敬!失敬!咱防守大人正在军营,你们这就随我们来罢!”
“好说,好说!”陈典吏拱手示意,心里郁闷:这姓韩的口里说着失敬,可是动作神情殊无一点敬意,也就是敷衍而已。罢了,也犯不着和这些恶军汉来气,咱大人有大量!
这一行人不一会就到了汉家军军营大门前,那韩军法官示意陈典吏下骡,口里道:“这军营里除了传令兵,除了哨长级别的长官,任何人不得骑马出入,当然,就算你骑骡子也是不行!”
“还得请陈典吏在这里等会儿,上面没有命令下来,军营哨兵是不敢放人进去的,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陈典吏愕然,自己在县城里,就算那些班军军营从来也是想进就进的,这地方一个卫所的军营,好容易到了地头,居然还要等?一个区区防守,这谱也太大了吧?这等的做派,连县城里的操守大人也没有,这个未免也太跋扈了!
再说一个防守而已,在战兵营也就是一个把总级别!想学细柳营?那你也得当上周亚夫那种高官再说!陈典吏脸色阴沉,肚子里毁谤不停。
在寒风中冻得直哆嗦的陈典吏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韩军法官的回转,在他的带路下终于进了军营,这一进去就是一个宽阔的校场,旁边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营房。
此时在这校场中,一伙大约二三十人正在绕着校场跑圈,虽然现在的天气是冷酷异常,寒风呼号的,但是这伙人个个跑的是满头大汗,每跑一段路,就齐声喊着,“一,二,三,四!······”
早先陈典吏在军营大门等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听到军营里有沉闷的声响,原来这动静是这些跑步的军汉搞出来的。
“这大冷的天,还出来跑步?”陈典吏好奇的问道。
“哦,这些大都是新兵,刚刚入伍两个月时间吧。他们不论哪个营操项目,都是拖人后腿,防守大人说他们体魄不行,跑跑对他们的身体有好处。不过他们也确实不行,过些时日再跟不上进度的话,就要被踢到辎重兵序列了。”韩军法官随口答道。
“哦,原来如此!”陈典吏又指着十几号人在教场边排成两列,在寒风中站立着纹丝不动的军士,又问道:“那他们怎么不跑?”
“他们啊!也大都是新兵!”韩军法官顺着陈典吏所指,撇了一眼,鄙夷的道:“这些人倒不是体能,营操科目跟不上,都是些犯了纪律的士兵。现下他们是罚站,晚上还要让他们蹲上一宿的漏风屋子呢!”
“而且不止于此,那些家伙犯了军规,除了每天照例出营操,七天里,整个营房的杂活,粗活等活计就落在他们身上了。就让他们干几天,略施薄惩,以观后效!”
“这,这,这般体罚士兵,就没有人怨言?”陈典吏心中大惊,这大明官军老爷的脾气他岂能不清楚?这一路行来,对这马头营防守大人对属下如此苛刻,他是深有体会了。
要是换在乐亭县城,那些官兵老爷们早就反了天了,早就哗变造反了。今天自己来这一趟,可谓是到了火药桶里,太危险了!要是自己来的时候不对,这军营里发生哗变,不是来找死吗?
韩军法官嘿嘿一笑,他明白陈典吏话里的意思,笑道:“没什么好怨的,防守大人几乎每天都站在校场上盯着,他老人家吃在军营,住在军营,睡的更是比我们还少。”
“再说有指导员······,又天天文化学习,大家都清楚自己家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好日子要自己去捍卫,想别的怕是很少······,全体上下都有那个,对了,防守大人说的觉悟!”
“今天,陈典吏来的时机不错,现在防守大人正在营房里讲课,能有机会听到防守大人的课程,也是你天大的福气!这咱们就快点去罢!”
一个区区把总武夫讲课,自己去听,还是天大的福气?陈典吏心底不屑,但是到了如今,他莫名的对这把总武夫敬畏了起来,当下赔笑着道:“是的,是的。”
众人加急了步伐,不久到了一间宽阔的营房外。
“报告!”韩军法官在门口立正,喊出的声音整耳欲聋,震的旁边陈典吏的耳朵嗡嗡直响。
“进来!”随即营房内传来一声年轻又冷峻的声音。
“是!长官!”随着韩军法官的示意,陈典吏鱼贯跟随了进去。这一路上受到各种“磨难”,送封信废了这么多周折,终于要见到马头营防守官于望了吗?此时陈典吏心里莫名的打起鼓来。
一进去,映入陈典吏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大厅。
此时,大厅里一排排的长条椅子上坐满了汉家军军官。那满眼红火的一色大红鸳鸯战袄,就犹如一片在燃烧的火的海洋。如果说,这清一色的军服有什么不同的话,似乎也就是他们肩膀上有些条条杠杠有区别,但是陈典吏又哪里能看的懂?
这些严整危坐的军官们个个体型壮硕彪悍,他们脸上棱角分明,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当这些军官集体向陈典吏望来时,更是有些人脸上充满了杀气。看到这么多沉峻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着这满屋的汉家军军官,陈典吏双脚莫名发软,精神上也不由有些恍惚了。
无声无息的,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迎头罩来,陈典吏只是呐呐的缩在一角,手脚也不知道往那里放,犹如陷入一个沉重的梦靥,不能苏醒。
“这位就是陈典吏吧?下坐都是些底层的卫所军官,他们个个粗鄙不堪,倒是让你见笑了!请到后排安坐,等我讲完了这节课,咱们再来叙事!”
一道不紧不慢又含有莫名威压的声音传来,终于把陈典吏的魂拉了回来,他转首看着大堂上首,只见那里摆着一低矮书桌,书桌后坐着一年轻军官,那服饰陈典吏太熟悉了,正是咱大明千户官服。
这个千户官一身干净整洁的官服,贴身合体,他身上的衣物都整理的一丝儿不乱,眼神冷峻。虽然现在他是坐着的,但腰挺的笔直,透着一股子逼人的锐气。此时在陈典吏眼里坐的那个人,似乎就是一座高高矗立,不可逾越和侵犯的山!
现在整个营房坐满了军官,但只有眼前这位千户大人出声,遍观这满屋子的人,就没有敢大声喘气的。
陈典吏哆嗦着,勉强笑道:“不急!不急!在下正要聆听防守大人的玉音!”在于望的点头示意下,这三人彼此搀扶着,往大厅后排而去。
“咳”于望轻声咳嗽了一下,底下那些严整危坐的军官们纷纷把自己那已经挺直的腰梁挺了又挺。
“今天这堂课,咱们来学习学习朝廷邸报!汤开远的疏:论文武官宜待之以平。”
于望那明朗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厅堂。陈典吏刚刚后排坐定,听到这些话,心里一喜,这个汤开远在今年十月份的上疏,恰巧自己知道呢。
陈典吏心里清楚,这个汤开远,乃汤显祖之子,在左良玉军中做监军。今年十月,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上疏,指出崇祯帝待文武之臣不一,于抚臣则惩创之,于镇臣则优遇之。督抚失事多逮系,而大将率姑息。文臣敛手无为,武将却拥兵自重,桀骜恣睢,一旦有警,辄逡巡退缩,即严旨屡颁,裒如充耳。
他提出只有赏罚平,文武才能用命。
忠言逆耳,崇祯帝得奏当即大怒,命削籍。左良玉等人合奏乞留,帝乃命戴罪办“贼”。
随着于望在上首娓娓道来,陈典吏身边的那些军官纷纷拿着纸笔做着笔记。陈典吏越听越是浑身直冒冷汗,这个小小防守也忒大胆,居然拿着此事攻击朝廷的国策?不要命了?
但是于望一切也讲解的很清楚:由于大明中后期的的财政崩溃,朝廷已经无法供给庞大全国卫所军士的军饷需求,只好削减钱粮,只满足一部分所谓精锐士兵的物资待遇。政策施行到军中,军队里的将领也必然将粮饷克扣,用来培养自己的嫡系少数部队,家丁制就是如此产生。
再加上如今朝廷的军制,更多地转为募兵制,军队里更多的是将领的私人军队,大明中央已经丧失了******************。而这些将领们手握重兵,注定只关心自己个人的利益,从而忽视了国家的利益。
在崇祯初年,地方这些武将对朝廷还是很敬畏,但到如今,军阀苗头却是越来越明显,其中朝廷调度不动,养贼自重,等等事迹已经露出端倪。
崇祯皇帝进退两难,重重惩处武将,朝廷花重金培养出来的军队,又怕在关键时刻,反而有哗变投敌的危险。如果惩处了,整个大明就那些底子,国家就再没有可战之兵。
相反,对于文臣,朝廷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没有丝毫风险。崇祯皇帝性急,文官只要出一点岔子,就马上换人,甚至下狱,被诛。朝廷严刑峻法的结果,使文武百官大多数遇事退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文臣束手,而在外的地方将领却稳如泰山,毫发无伤。每次领兵将领或打了败仗,只要手里还有兵,朝廷照例是申斥,而后令其“戴罪立功”。
而那些实心用事,踏踏实实去打战的将领,在手里的部队赔光后,朝廷却毫不客气的痛下杀手,肆意加上罪名,以做整个战局败坏的替罪羊。如今这个世道,凡是聪明点将领早就看的清清楚楚的了。
此次汤开远的上疏实为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当今的朝廷确实该痛定思痛,要下大勇气,大魄力,施行刮骨疗伤,对于那些现在已经有了跋扈,不听朝廷调度的地方将领要下辣手除之。
毕竟这个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
于望在肆意痛诋这些恶现象后,又是道:“都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的大明却是文武官员俱爱钱,俱怕死,如此这大明的将来,唯一的出路,就在咱汉家军,诸君努力!”
在于望提出口号后,整个大厅里的军官都举起了拳头,齐声怒吼道:“忠诚!奉献!”
那怒吼声浪滚滚如闷雷,陈典吏心里战栗,又是不屑:“整个朝廷上下文武官员被你说的一文不值,大明的将来,就靠你这区区的一个千户所官兵?狂妄的无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