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阁老!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官场腐败还了得?平时这班龌蹉的东西一手从国库里挖银子,一手向百姓敲骨吸髓也就算了,眼下国难当头,他们居然还敢伸手,暗室不亏心么?就不怕变了天?此事,本官断断不能容忍!”
“呵呵···,难得杨阁部这片心,真正是赤心为社稷,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须知拔起萝卜带起泥,眼下国朝的大形势就是如此,一切须得稳定,不得乱来,不然,这京师官场一乱,真的糜烂不可收拾矣!”看到杨嗣昌声色俱厉,一意要追责,薛国观内心颇为不爽,暗道:这个老杨,真真不识相,如今的官场拉帮结派,你打击一个,得罪的就是一片,况且此事又是在高起潜那宦官手中事发,想追查哪有这么容易?这个烫手的山芋别人唯恐甩都甩不掉,你他娘的还要往内阁揽?还不如装聋作哑,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到杨嗣昌和薛国观在争论,同是阁员的范复粹一声不吭,在这些人中,一直闭目入定的就是他了。
说来范复粹这家伙出身经历大概和杨嗣昌相同,同属外僚,不是翰林出身,一直也是从地方官做起。在去年入阁,由大理右寺丞进左少卿,超拜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他跟杨嗣昌一样的幸运,同为明朝罕见的提拔。
不过范复粹也是人老成精,他阅事既多,深沉练达,只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箴言。
在往年,他曾经写过一首诗可以代表他的人生格言:
一苇面壁九年身,一块灵石万古新。
留与后人非定鋧,石中即相相即真。
看着这首诗的里外意思,也难怪他动不动就入定参禅。
只是···,既然他要学达摩,要面壁九年,要做一块灵石万古新,为何又要杀入滚滚红尘,来争权夺利,来做官呢?
此刻,听到杨嗣昌二人有点顶牛起来,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瞟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铁青的杨嗣昌,随即又是脸上眼泡下垂,毫无表情。
其实他并非不同意杨嗣昌的见解,大明官场的弊端实情远远超出目前之所见,就他当年巡按江西,陕西的时候,他就感到这个天下已经是彻底腐败无治。
这个年头,当文官的死死的盯住国库、百姓捞钱,他们断案收贿赂,收捐、赋火耗、刮地刮到天高三尺,武将们当军官吃当兵的空额,捞军饷,从军户身上吸血,这大明的天下,也真得要有人痛加整顿。不然,非叫蛀空了不可!
这次他由大理寺之职代理刑部,进入内阁,所见所闻简直是触目惊心,在他冷眼旁观下,这刑部一直愁的就是没人打官司,只要一件官司到手,必定下达官府文书把犯人、证人、左邻右舍都押到京里,熬油刮骨地折腾。唉……老百姓说屈死不告状,不单是怕冤狱,更怕的这种折腾,“一人犯罪全村精穷”,民间人命案子私和的不知有多少!
和范复粹的明哲保身不同,了解事情后,又回去端坐吃茶的武英殿大学士蔡国用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杨阁部!如今京师的官员们都难啊!鞑子入关达半年之久,华北交通断绝,这每年的地方官员冰、炭孝敬常例也断了供给,下头不孝敬,官员生活拮据,就我所知,很多京官都是在户部提前预支俸禄、借了不少银子过生活,天要下雨,人要吃饭,奈何?”
“呵呵呵,嘿嘿嘿···”杨嗣昌冷笑起来:“没饭吃的是那些克己奉公的清官、好官,那些黑了良心的贪官岂会没有饭吃?照你们这样说,岂不是说明这些贪官干得对,差使办得好么?”
“杨兄!治大国如烹小鲜。”薛国观又呵呵呵笑道:“稀嫩的小鱼,你用铲子胡翻乱搅,行吗?欲速则不达,不能急。这个,这个,此事不用再讨论了,一切从长计议!”
薛国观脸上虽然是微笑,但是心里却是不耐烦了,他如今可是内阁首辅,于是他摆出架势,说话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出口便是定性。
看到薛国观一锤定音,居次辅,东阁大学士程国祥轻轻叹口气,说道:“如今官吏败坏是明摆着的,难怪杨阁部着急,但积重难返,单凭血气之勇一味地捅,也不好办,这样吧,就看文书转到高起潜手中后,看他有什么口风?到时候再决定吧。”
在内阁中,杨嗣昌是孤掌难鸣,于是,这场看起来是捅破天的的大事,就这么被压了下来。
其实杨嗣昌心中明白的很,说到底,这些同僚看着镇之以定,其实都是成了精的人物。
在他们看来,就算通州官军出事,鞑子再次拿下京师门户,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官军和鞑子对阵那次不是败的酣畅淋漓,一溃千里?
而且在以往几次清兵入关中,清兵也不是没有大举围攻京城,但都是无功而返。
这次鞑子入关索性就甩开京城,直接杀向东南方千里之地掳掠了,看来,鞑子兵这次根本就没有进攻京城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们还愁什么?
所以,就算这次出事,该杀都是那些镇守的武将而已,文官么,向来高人一等,哪怕罪魁祸首是文官,但这黑锅万万是不肯背的。
一时间,作为紫禁城内阁大臣、大学士等官员专门的入直办事之所,号称:“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的秘阁禁地,安静了下来,再无人说话。
只有杨嗣昌还是心火难遏,他已经打定了注意,平时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龌蹉事也就算了,但是值此国难当头,非得好好杀一批人,用人头来震慑宵小。不如此,大明不用外敌来取,自己就垮了,所以此事万万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道理,说不得,自己要在皇帝面前把事情捅出来。
在冷笑中,杨嗣昌心有所触,低低的吟道:
暗室亏心,敲骨吸髓,带来几何金山银海,玉女**!
“神目如电”,巧取豪夺,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相比此时文渊阁的沉寂,京师中却是有通州官军的报捷人员快马奔进京师,他们背负通州三军司命号旗,无人敢拦,这些人舞着手中捷报声嘶力竭大叫:“大捷,大捷,通州大捷!斩首奴贼万余···”。
“大捷,大捷,通州大捷,我大明官军阵斩满州正红旗固山额真杜度,生俘奴贼五十,献俘阙下!”。
“大捷,大捷···”
京师城中,这些人数不多的通州报捷骑士到处竭力报喜,马上全城沸腾起来,于是就有无数人跟着骑士奔跑大叫。
当捷报第一时间送到兵部时,济济一堂的官员无不是如痴如呆,瞪圆了眼睛发愣,犹如一群痴蠢的鸭子听到了天雷,没有丝毫动静。
只有一个侍郎回醒过来,拿起捷文,撒丫子就往皇城奔去。
很快的,文渊阁就收到了这份兵部侍郎亲自送达的捷报。
同时,紫禁城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亲手接另一份同样的捷报,他动作利索,打开文书就是一目十行,同时脸色惊疑不定,低声道:“就通州官军那些饭桶,居然还有大捷?莫不又是洗劫百姓,杀良冒功罢?”
但是很快的,他惊呼出声:“有于望所部官军参战?难怪!···”
于是他一面看着文书,一面撒腿就朝乾清宫奔去,说实在的,如今的王承恩也算是有了岁数,但是看他的身形,敏捷无比,丝毫不差于二三十岁的精壮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