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紫禁城,武英殿内,崇祯皇帝正喜不自胜的看着不久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亲自送来的一份奏疏。而他面前,正端坐了刘宇亮、杨嗣昌、陈新甲三人,身边则是前倾身子伺立的高起潜。
崇祯皇帝满面笑容的把这奏疏读了又读,底下杨嗣昌是声色不动,而刘宇亮和陈新甲二人则是不时偷偷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
自从今年满清入关以来,畿辅糜烂,明军战无斗志,一触即溃,清兵如入无人之境。尤其是十五日,明军一日两败,甚至把拱卫京师的桥头堡宛平城都丢了。这些天崇祯皇帝肝火瘀滞,脾气就不太好,连平日服伺他身旁的宫女太监们,也是个个战战兢兢。
崇祯帝甚至在高起潜的挑拨下,一怒之下,发出诏书严厉责问卢象升,剥夺了他兵部尚书的挂衔,以示薄惩。
整个大殿里,一片的寂静,察言观色本就那些旁边太监、宫女的本职工作,看着此时圣上龙颜大悦的样子,莫非前方传来了什么捷报?
崇祯忽然拍案站了起来,连带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气喘:“好一个于望!竟能斩首奴贼一千八百余级,重挫敌焰,看来我大明也非无人!当得嘉勉游击将军于望的忠勇之举,并赐下银两财帛若干,勉励他更好的杀敌!”
看到皇帝龙颜大悦,首辅刘宇亮第一时间蹿了出来,急忙整理衣冠,又重新向着皇帝行了大礼,同时大声道:“赖列祖列宗洪福,承天子圣威,我明军方有如此大捷,微臣谨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却见刘宇亮越说双目越来越红,最后居然是老泪纵横。
看着刘宇亮这“影帝”级的表演,旁观的杨嗣昌是微笑起身,而新进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脸皮却是抽搐起来,肚子里破口大骂:好一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说哭就哭,你娘的都开始“抢哭”了,接下来还有我的戏吗!
然而在此大喜的时候,杨嗣昌和陈新甲不敢怠慢,纷纷站起来,齐声恭贺之声如潮。
崇祯也兴奋地站了起来,他看到刘宇亮如此痛声大哭的模样,心中也是颇有歉意,早先自己对于这无能的首辅颇有厌恶之感,可是他如今这个表现,毕竟对大明还是有忠心的嘛!
于是崇祯柔声道:“前线官军赢得大捷,刘先生也是有功劳的!值此喜庆之时,卿大不必如此···”。
“谢皇上!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皇恩厚德之万一···”难得听到皇帝对自己温言有加,刘宇亮慢慢抽噎着止住了哭声,心里却是得意非凡。
看着皇帝在愉快的来回踱着步,杨嗣昌小心翼翼的向陈新甲使了个眼神,陈新甲会意,当即向着皇帝宏声道:“陛下!一战之下我军斩首贼奴千余,可谓前所未有之大捷也,该立时下旨嘉奖,以振奋我大明军心士气!”
听闻陈新甲此言,崇祯连连点头。历来明军和清兵作战,莫不是败惯了的,不要说一役斩首千余,平时就是能捞到十个首级,也可谓是“大捷”了。
想当年,高起潜在崇祯九年的满清出关“礼送”中,无意间斩获了三个落队的鞑子首级,那他也是如获至宝,立马派人飞捷传书,一路招摇入京,仿佛拿下了天大的功劳似的。
更何况今天于望所立下的惊世骇俗的战功?虽然历年大明官军和鞑子作战屡有捷报相传,然而那些都是经不住查,大都是杀良冒功。
今天就是高起潜也算是见了世面一把,当于望派人押送首级旗号入京,在关宁军众多将领的目瞪口呆之下,愣是找不出一个假冒的首级。
当时在满大帐的武将集体倒抽凉气中,高起潜更是下定了决心:兵凶战危,自己的安全一直是个大难题。如此骁勇之将,须得在自己帐下护卫自己,如此才能安心!好在,这个于望是杨嗣昌的嫡系,这么算起来,也可以说是自己人···。
如此,当听到陈新甲如此说,高起潜连忙也弓着身子帮腔:“皇爷!那开平游击将军于望,斩将夺旗,斩获甚众,早年我明军不要说有此大胜,就是能杀个贼酋小头目也是痴人说梦话呢。今天奴婢可是仔细查点了,此战,于望不仅杀了东奴一个牛录章京,有他的盔甲旗号为证,甚至,连鞑子军中的甲喇大旗也夺了过来,这真真是···真真是惊天战功哇!奴婢以为···奴婢以为,这个于望需好生嘉勉,勉励他更好为国杀贼,为皇爷再立新功!”。
听着身边两个人如此说来,崇祯皇帝不住点头,这个于望他自然是知之甚详。忆起以往于望屡有对国有功的往事看来,他心里暗道:当时自己就看出他是个人才了,他果然不负联意,眼下就为大明立下了如此巨大的功劳!
崇祯越想越是愉悦,这么说来,自己还是有识人之明的嘛!于是,他沉吟的道:“于望,勇冠三军,为国之干臣,联自然要好生嘉勉,不若,下诏通传三军,宣扬于将军的这次大捷,让我大明所有将士,皆奉于将军以为式,以为杀敌的楷模榜样,如何?”
“圣上英明!···”
“如此大功不可不赏啊,如此忠勇之士又如何不能重用?朕欲擢拔于望为一地之总兵,卿等意下如何啊?”
崇祯此话一出,陈新甲等人是无所谓,而杨嗣昌却是暗自苦笑起来:自己面前的陛下,自己可谓摸透了他的秉性,他一时激动之下,就欲要重赏于望,这本是好事!奈何如今,满朝都知道于望是自己的嫡系,如此重用,众口烁金之下,说什么公器私用,岂不是又把我老杨推到风浪口?
自己示意陈新甲开口求赏是有的,但胃口还没有这么大,一下子拉于望到总兵的位置,还是不敢想的。
“陛下,此次大捷,足可见虏人色厉内茬之本性,只要大明将士均含舍身报国之死志,定可给虏之以重挫,从此不敢小瞧我大明!只是敌我两方大战方起,在尘埃未定之前,却不宜重赏!今天给了于望总兵一职,他日他又立大功,朝廷又该如何封赏?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朝廷法度,任命一地之总兵,需要廷推,祖宗法度,不可不守也!陛下如果真的要赏,不妨先委于望以永平参将一职,如此既赏了忠良之士,又让其他朝廷将士也有了盼头,可谓顺水推舟也!”
“好!杨先生此言大善!”崇祯听了杨嗣昌老成持重之言,又听到祖宗法度四个字,仿佛就是看到了“乌鸦台”里一大群“乌鸦”在盘旋聒噪,朝廷的这些御史、清流从来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先前确实是考虑不周了。
随即崇祯又是仔细的打量了下杨嗣昌,有传闻说这个于望和杨嗣昌一直关系匪浅,今天自己要给于望超级擢拔,杨嗣昌却是拦了下来,听他所说的话语,完全是出自一片公心,如此能臣直臣,实是难得呀!
越想着,崇祯皇帝越是欣慰,不住缓缓点头,随口又向陈新甲问道:“此次大捷固然振奋人心,然而为何在战报上对于战斗过程语焉不详?这个战,到底是如何取胜的?陈卿作为兵部尚书,想来是知之甚详?”
听闻皇帝问话,陈新甲叫苦不迭。如此大捷,换了任何一个明将必然是笔下滔滔有千言,任何一个细节都描写的栩栩如生,不然不足以衬托自己的英明睿智和拼死敢战。
然而,此次于望的战报只是寥寥几句说什么:“夜袭贼奴,我军拼死厮杀,鞑子大败亏输,损失无算”直接就了事了。对于于望怎么夜袭,鞑子又怎么输的,就是陈新甲自己也好奇的紧。
自己不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今皇帝发话问了,如果自己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十足饭桶?
拼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陈新甲咬牙切齿,一肚子的墨水汹涌澎湃起来,他口齿便给,边说边编,将一场他见都没见过的战斗说得是惊心动魄,听得崇祯皇帝不住啧啧惊叹。
陈新甲甚至“豁出去”了,大言不惭的宣称,此战完全是在杨阁老的军令在先,自己奉命组织军马压阵在后,一番筹谋之下,才取得的完胜。
因为怕明军夜袭的消息事先走漏,所以规划这场战役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事,也就是夜袭成功了,这才敢托盘而出。
“亲自压阵在后?”崇祯皇帝惊叹道:“真难为陈卿亲临作战,身涉险地,有卿这样舍身为国的忠臣,真乃我大明之幸!”
陈新甲心情激荡,有了皇上这番话,那就是无比光明的前程,他双目一红,泪如雨下,哽咽道:“微臣克为本兵,虽然愚钝,却知此时不是畏怯避战之时,敢不为国效死!···”
好容易在自己温言抚慰之下,陈新甲终于收住了眼泪。崇祯皇帝满意地坐了下来,他此刻的心情可谓是畅快无比。他看看眼前的杨嗣昌、陈新甲、高起潜三人,叹道:虽然如今国势多艰,不过有这些忠心耿耿的能臣辅助,有于望这样敢于死战的将军在,大明未必没有扭转颓势的一天,只要再熬几年,这大明···也未必没有中兴的时候!
不知不觉中,首辅刘宇亮被崇祯皇帝忽略了。此刻刘宇亮的心情可谓百般杂陈:前人杨嗣昌,后者陈新甲,这两人可谓是自己的强劲对手!自己先前苦心表演的风头如今都被抢了去,而且这个陈新甲居然口口声称在大捷中亲自压阵?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还有,皇帝偶尔那若有若无的眼光飘过来,似乎是在责怪自己,连兵部尚书都敢亲身上阵,自己作为首辅却是完全没有半点作为,甚至这场大捷也是杨嗣昌策划的,那么要自己还有什么用?
看来,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刘宇亮也是暗自咬牙,不就是出京师么?既然我明军有此大胜,看来鞑子也不是不可以战胜的!那么···,老刘我也豁出去一把!唔,关键是要去能打的官军那里,看来这个于望是个没错的选择!
且不提刘宇亮一肚子的算盘,崇祯又是振奋的说道:“如此空前大捷,不可不告慰太庙!杨先生,有了这批奴贼首级旗号,告捷太庙,更该隆重献祭了!”
“皇上放心,微臣身为礼部尚书,此事,份内耳。微臣定当办得妥妥帖帖,隆隆重重,足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