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十一月,滦州守备官邸内,朱雨泽唤来了头号心腹孙忠明密议。
滦州守备官邸,与大明各地卫所的守备署没什么两样,整个府衙坐北朝南,以大门、前堂、二堂、大堂和后院为中轴线,其他公所兵房保持左右对称,内还设望楼所仓,又有供亲卫操练的演武箭厅等。
这官邸大是大了,可惜如今的大明卫所普遍无作为,所以这官邸大堂本来两侧还有诸多吏员办公房,现在更是人气冷落,只是偶尔能看到几个无所事事的吏员在应卯,还有整个府邸内为数不多的官军在无精打采的站岗。
说来,朱雨泽和孙忠明刚刚从开平卫城参加了于望就职游击将军的隆重仪式和全卫官军大阅操的活动。
今天,他两人刚刚从开平回转滦州,就是迫不及待的彼此商量起将来出路来。朱雨泽更是赶走了一应闲杂人等,单独弄了个羊肉火锅来招待自己的老部下。
一晃,时间又已经是入冬,天气开始大冷,他们吃着沸滚的羊肉汤,喝着热烫的酒,分外舒服。
在吃吃喝喝中,两个人酒到酣处,话题都很多。
孙忠明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对朱雨泽笑道:“老大人!都传闻于望兄弟手下的官兵强悍无匹,此次去卫城觐见,当真是大开眼界!”
朱雨泽抖着脸上的肥肉,瞪眼道:“这么没大没小的,如今于大人可是我们顶头上司,你还敢和他称兄道弟?私底下,你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以后你还想有出头的日子么?”
孙忠明听到训斥,便轻轻的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嬉笑道:“老大人说的极是!卑职这个也是一时口快而已,只不过一直这么说惯了,一下子改不了口哇,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不过,咱和于大人是什么交情?就算是这些话传了出去,想必于大人也不会介意的!”
看着孙忠明那得意洋洋的嘴脸,朱雨泽笑骂道:“看把你能的!小人得志啊?本官这就跟你说说做官的心得,你也不看看我这次去卫城是如何做的?这交情么归交情,可是官场的尊卑体统还是要遵守的。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要是还想以后发达,就不能把这老本给吃光喽!”
孙忠明听闻后,眼珠子转动,不假思索的阿谀道:“真不愧是老大人啊!您的言语振聋发聩,可谓真知灼见,卑职这鼠目寸光的,听闻老大人此言,如同拨云见日,受益匪浅啊受益匪浅!卑职受教了!”
朱雨泽自得的道:“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本官也是把你一手带出来的,多少要照顾照顾你的,可不能让你走了歪路!”
他一边喝酒,一边教训孙忠明,可谓意气飞扬,而孙忠明在一边就是频频点头赔笑。
其实朱雨泽虽然在教训孙忠明,但自己心里面也是得意洋洋的。因为这次他前往卫城觐见于望时可谓是执尽了下属之礼,其诚惶诚恐,其微小慎威,完全不是以老上司自居。
而于望也对自己是格外的优容,不仅接待规格高,还一口一声的“老大人”,光就这个称呼,就让卫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赤红了眼。这也让他格外的自豪和莫名的心满意足。
但于望越是如此隆重对待他,他就越是小心翼翼。于望,不,于大人如此给脸,自己也要识相不是?所以,如何维持目前彼此的亲密关系,对他来说是重中之重。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他,进退有度,深谙为官之道。这次于望突然荣升游击,一下子就从自己的下属变成上司,这个变化之大,也让他百味杂陈,说心里没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那是骗人的。
不过他也前后仔细揣摩,总结出了这次开平官场大变动的深层原因。
其实今年乐亭的大丰收,能上供给朝廷六万石粮食,放在整个大明来说,并不算什么。六万石粮,对于国朝财政破产的情况下,砸到朝廷户部那亏空的深不见底的“无底洞”里,简直是连声声响都听不到。
但是此次除了卢象升,于望以小小操守官也开创了国朝自明中叶以来,各地卫所不能自给自足的特例,九边震动!
说实在的,每年国朝受庞大的官军粮饷负担之苦久矣!如果大明边镇都能像于望这样屯田有成的话,那对国朝的负担,将是大大减轻。如果能甩掉这重不堪负的能压断户部腰脊的包袱,那么朝廷就能腾出手来干点别的。不说其他的,起码现在年年大旱灾的情况下,国库起码也能有粮草下拨赈济。
有了赈济粮草,那么地方人心就会稳定,人心稳定后,流民从匪的现象就会大大减少。这对于安定国情,可谓是定海神针般的对策。可惜,如果没有钱粮,那一切都是空谈。
此次,朝廷下诏,号天下以“卢象升、于望”为式,怕用意就是要树立出典型。甚至于望光凭屯田的功绩就连升两级,也显示了朝廷对于屯田的功绩是不吝重赏的!只要各地的官员肯实干,那么升官发达,皆有可能!
由此也显示了现在的朝廷是多么迫切的渴求各地卫所能自给自足,希翼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求各地卫所军官有所作为,不要再拖国家后腿了!
于望此次大受朝廷嘉奖,并擢拔为游击将军,这在老奸巨猾的朱雨泽眼里就是一个政治信号。朝廷既然已经竖立了这个典型,那么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打脸。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于望的官位可谓稳如泰山,将来只有升,绝对没有降级或贬的可能!
换而言之,如今的于望可谓是朱雨泽眼中的参天大树,而且还是那种台风来了也不会倒的大树!这样的大树自己不去抱,还要抱谁?并且,此次蓟州官场上也流传了一些风言风语:在京师,兵部尚书杨嗣昌怎么力挺于望,圣上又怎么龙心大悦,传说的有板有眼。
乖乖龙个冬!那么说于望如今可是当今圣上心里挂号的人物!眼看着一个青年权贵很快就要发迹,于是朱雨泽也是很快的端正了态度,真正把于望看做自己的顶头上司那样的尊重和听从号令。
当然了,朱雨泽的这种态度也有了回报,光是这次到卫城受到于望大人的隆重高级别的接待,比什么都值了!
现在再回想,前阵子两路上官急忙忙的跑去乐亭征税的事情。当时朱雨泽对于他们的举动就不以为然,当时自己就隐约的觉得于望不是这么容易被拿捏的。结果不出所料,他们是兴高采烈的去,灰头土脸的回。据说那永平通判回去后,还吐了几口老血,然后就卧病不起。
酒酣耳热中,孙忠明又道:
“老大人!此次我们奉命去卫城参加全卫官军大聚集大阅操,还好没有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老老实实的带了自己的那些精锐家丁前去。也不看看,开平卫城那些武官搞的什么排场?就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就想蒙蔽于大人?最后还不是都没有落的好!”
“嘿嘿!自从接到于大人要求全卫官军集合卫城接受大阅操的命令后,”一听忠明说这个,朱雨泽也乐了,大笑道:“这个亏得还是我出发前让自家小妾去乐亭太一道场拜神,求签问凶吉!你猜当时道场里摇出的签是怎么说的?”
“老大人,还有这么一出?您不说,卑职还真是不知道!那,那灵签上是怎么说的?”
“此签为上签,名曰李靖归山。揭语云:室家事已成,四序尽和平。自得心头快,休羡青云腾!”
孙忠明听的一脑子雾水,迫不及待的问:“这可难煞卑职了,什么事已成,什么心头快的,怎么就听不懂了呢?这灵签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忠明这猴急的模样,朱雨泽叹道:“听说如今的于大人一向要求属下官军要多读书,看你这模样,以后要想在于大人属下站稳脚跟,还是要多多读书才成!”
“哎呦!读不读书的,以后再说!我的老大人,您就赶紧给我说说吧!”
“此签也简单,那道场的道士的指点是:退身可取,进步非宜,满足现状,静处栖息无烦恼,淡泊名利好自恃。”
看着忠明一脸的迷糊,朱雨泽叹道:“神佛指点出的迷津,用俗的来说,是让我们前去卫城参加阅兵时,不要搞什么排场,不要搞什么花头,只要老老实实的,带着自己真实的班底去就行。”
“什么叫退身可取?进步非宜?意思就是不求功,不虚充门面反而可以前进,如果像卫城那些武官那么搞,反而是弄巧成拙!你看看,你看看!这太一道场说的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准!真他/娘/的太准了!难怪如今在乐亭上下太一道场是香火遍地,人人信奉无疑啊!”
听着孙忠明的惊叹,朱雨泽也是颇为自得,为自己能有先见之明而感到自豪。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和忠明解释,那就是:自得心头快,休羡青云腾。
朱雨泽心里在嘀咕:这个太一道场也太邪门了,灵签里这句话不是摆明了要自己端正心态?幸好自己也是那么做的!
不行!朱雨泽忽然在心里下了决心:如此灵验的庙宇世所罕有,光是自己的婆娘去拜佛烧香,又怎么能体现自己的诚意?看来,明儿本官就应该亲自去酬谢神灵才是!
“我的老大人!”孙忠明啧啧惊叹中,忽然问道:“话说在咱滦州这儿有城隍庙、关帝庙、观音庙、奶奶庙、三元宫等庙宇,您怎么单单就让夫人去太一道场拜神呢?”
“笨蛋!”朱雨泽没好气的骂道:“难道你不知道在乐亭的那些军户都是信太一道教吗?凡是信了太一道教的,乐亭这两年那些泥腿子都富裕发达起来了罢?如此灵验的道场不去烧香,反而要去找那些就知道蒙骗钱财的神棍巫婆?”
孙忠明登时一脸恍然大悟道:“老大人教训的极是,这个太一道场如此灵验,卑职明儿说什么也要去拜拜的!不过,太一道场虽然已经名气颇有,在咱滦州还是没有道场的。卑职就算要拜神也要拜的是最大的道场,说不得,卑职要跑百多里地,好歹去乐亭/县城一趟!”
“哼!心诚则灵!百多里地算什么?照我说,这道场是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五百里、六百里的!不如此,又怎么显示我们的虔诚之心?”朱雨泽哼了一声,教训着铁杆心腹。
“老大人高见!卑职佩服的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