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咳嗽了一声,他知道操守大人一向对工匠相当看重,却没想到看重到这样的地步。这让他有些不理解,毕竟大明文人从小受到的教育里,什么君子六艺啦,什么万物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啦。工匠,对于肖先生来说,治理内政是需要,但是没有必要重视到这一地步。
“操守大人!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讲!”
“如今在我乐亭吏书司的预算里,每年的财政支出里有三大块。其一,大规模的农屯支出,其二,维持汉家军战兵营平时正常运转的花销,其三,就是物工司的海量物资需求。再剩下其他譬如什么全体吏员薪俸支出反而是小头。”
“财政预算吃紧啊,接下来操守大人的规划中,又有两大事项要上马,一是汉家军要扩大规模,二是设立卫学,都是吃钱大户啊!如果决定加大物工司的投入,那么想必,其他方面资金就要压缩,这样一来···。”
“肖先生!”韩立功嗫嚅着说道:“物工司占了吏书司多少预算,咱大老粗是不知道的。可是,咱们只知道每个月都接到吏书司的生产要求指标,不说民事农具数量要求就是海量,就是平时打造汉家军的盔甲、火铳、腰刀、长矛、特种飞斧、军刺就需要大量的人手,譬如说这火铳的铳管,按照操守大人要求,汉家军每个战兵每月都要达到五十发实弹射击演习,这铳管每月报废要补充的不知道有多少?”
“肖先生!光这火铳铳管,一个合格的学徒工,一个月才成钻成一根哇!咱物工司接到的命令是这个要做,那个也急需,总共就这点人手···。”
“老韩!我知道你物工司的难处,我也不是说不愿意加大物工司的预算,我的意思是暂缓增加投入,等过了秋收,咱们再商量这个事情,你意下如何?”听到韩立功叫苦,肖先生一肚子的牢骚: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就你老韩,你还有理了?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也知道争取钱粮了?谁教的?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这吏书司还能揭的开锅吗?
“这样,老韩,咱吏书司也是有难处的,现在是到处有人向我伸手要钱哇!今年吏书司首要目标是取得大规模屯田的成功,至于其他方面都先让一让,屯田成功后,钱粮宽裕了,也就半年时间嘛,你这里暂缓,呵呵,暂缓!”
肖先生说话温和,但是话里内容却是丝毫不让,吏书司的钱粮本就来就紧张,可不能到处开口子,所以他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肖先生!”于望笑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误砍柴工嘛,这匠师方面投入虽然增加了,但是这也是壮大我汉家军的根底!此乃正源之举,值得投入的!”
“至于扩大工匠的规模,我们不妨双管齐下,一个是自己培养,二个是让那些商号去大明各处代为招募,在咱这里,对匠师来说,不管是地位上的看重优待,还是这工钱和待遇,谁家能比得了?消息传开后,流亡各地的匠师闻风投奔来的是不会少的!”
“肖先生!俗话不是说了么,这时间,哦,钱粮就像女人的***挤一挤总会有的!就这样办了!”于望一锤定音。
“呵呵呵···。”
“哈哈哈···。”
听到操守大人如此新鲜的比喻,顿时众人哄笑大笑,肖先生苦笑着点头应命。
“操守大人,这个我朝天启皇帝早年沉迷木匠之道,不理政务,结果朝政被魏忠贤等宦官把持,由此朝纲崩坏,天下纷乱,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肖先生再三考虑,决定还是提醒一下于望。
“肖先生!你别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玩物丧志?其实正如你所说,吏书司支出的预算大头一向有三大块,可在我眼里,这却是我汉家军的三大根基!这三大根基分别可以分为:武备、钱粮、生产力!”
“我汉家军体系正如一只鼎,有了三只足才能站稳,这三只足缺一不可,要是只有两足强壮,第三支瘦弱畸形,那鼎还不得摔倒或者倾颓?只有把这三个做好了,咱们的汉家军才能百战百胜,才能在乱世立足,不然何来的定鼎天···。”于望沉吟的说道,不过后来却是发现差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赶紧收嘴。
看到于望脸色严肃,众人纷纷也庄重起来,肖先生更是喃喃有词:“三足鼎立?定鼎天下?这匠师就是生产力?我汉家军的第三条腿?···。”
于望率领众属下边走边说,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巡查完了大部分作坊。忽然,于望对着刘长乐道:
“刘公子!眼看这几个月过去了,我要求你仿制火炮的工作,进展的如何呀?”
“我说操守大人!你可是无风不起船,有风驶尽帆啊!自从少爷我来到了乐亭,就整个儿一个苦力,一会儿要我研究这,一会儿又研究那,爷又不是三头六臂,哪能干得了这么多活!”刘长乐翻了翻白眼。
“嘶···。”林杰听到刘公子大喇喇的在于望面前自称爷,不由心底里倒抽凉气。
或许旁边的全兴留意到了林杰的动静,于是他悄悄的在林杰耳边说道:“林大人,这位刘公子出身不凡,永平兵备大人可是他本家亲伯呢!更何况刘公子对于工匠的旁门左道颇为精通,一直是**守大人所看重的!”
“原来如此!”林杰心中恍然大悟,有如此背景,当然可以在外人面前摆谱了!此刻的他对于全兴不由由衷的佩服:这个人精,汉家军体系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底细,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这以后和他可要好好结交,好好学习呢。
既然林杰心中对着刘公子另眼相看,不由再次仔细的打量起他的人来。只见这个刘公子弄了一身儒生长衫穿在身上,走起路来是摇摇晃晃的,颇为符合现在大明文人的做派。
但是要是说这刘公子是儒生,他那衣服上和手上却又到处是烧燎伤痕,这一路来,听着他和韩立功聊天,那什么打铁烧火的活计,他是样样精通,砧上、锤上、炉上的本事也是信口道来。
林杰心中暗道:如此豪门少爷,居然喜欢研究那些苦哈哈的干的活儿,真是个奇怪的人!有着这么好的出身条件,不懂得好好利用,真是暴殄天物哇!要是换了咱···。
“呵呵,既然如此,火炮就先不说了,那你就说说,你手里现在有什么拿得出的成绩啊?”于望看到刘公子吐槽,反而乐了,他心中毫无芥蒂,顺口就问。
“哼!自去岁操守大人和鞑子大战之后,就知会小爷要紧攻关的是火铳的自闭火门,以此避免大风天、雨天里火铳不能作战的问题!”刘长乐摇头晃脑的道:
“这几个月可把小爷给累坏了!仔细研究的书籍就有《神器谱》、《武备志》、《西法神机》、《火攻挚要》、《军器图说》···。”
刘长乐滔滔不绝,例举了众多书籍,最后结尾道:“对于火器这玩意儿,小爷以前可是接触不多,所谓门外汉也!不过呢,小爷是什么人?天纵奇才哇,一番苦心钻研之下,对于火器制作,目前已经可谓是登堂入室了哦!”
看着刘长乐是老王卖瓜——自夸自卖,于望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什么神器谱,什么西法神机,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嘎嘎嘎!”刘长乐得意洋洋,昂着头颅,乜着眼看着于望道:“所以说呢,这术业有专攻,操守大人,你打仗杀鞑子是厉害!不过要说这读书,你还真的请教我才行!刚刚所说的书啊,都是咱大明国朝修撰的兵书哇,你作为一个武将,怎么就没有去读过呢?小爷跟你说哇,这咱大明国朝的火器大师如:赵世祯、毕懋康、胡宗宪、茅元仪、孙元化···。”
“好了!好了!”看着刘长乐板着手指一个一个点名道姓,口里滔滔不绝,于望急忙叫停,问道:“刘公子的辛苦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要求的火铳自动火门装置,那你到底开发出来了没有?”
“真是道不同,这话也谈不拢!”刘长乐正口沫横飞的功夫被打断话语,颇为没趣,悻悻的道:“不是说了么,小爷是什么人?这么点玩意,会搞不出来?前段时间就搞出样品了呢!军器谱上云:阴阳机牙者,对准之时,火门坚闭,以避惊飚,火到自启,阳机自上而下,专司发火;阴机从下应上,专司启闭;一握总机,上下合发,名曰“合机铳”。是此制造,任教风伯作祟,雨师为梗,我则举放自如,用塞庸人懦夫之口也!”
“当真?”于望大喜!这火枪的局限性一直是自己的心里头号难题,这火器作战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大风天不能用,下雨天更不用说了!难道以后和关外鞑子作战,鞑子们还会好心的特意等到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再开打?
想想吧,历史上萨尔浒大战,在阴天大雾潮湿的天气里,火器不能使用,由此其中一路明军就是被鞑子趁机击败!
火器自动火门装置虽然在刘长乐嘴里是一个小小的改进,但是对于于望来说,可是解决了心腹大患!
刘长乐可不管于望的动静如何,他自顾自的对韩立功说道:“老韩呀!你那个火枪铳管的钻膛工作也忒没效率,一个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成做成一根,这哪成?咱呢,早就给你琢磨好了,这图纸也给你画好了,接下来先建一个水力磨坊试试,用水力带动转盘,带动钢钻磨钻镝孔,这岂不是比往常那笨功夫强的多?”
“当真?”韩立功也是大喜!作为老军匠,在火枪制作里,他最恶心的就铳管的制作,其工作技术含量之低不用说,产品质量要求却又很严格,最重要的是很浪费人工!如果刘公子真能解决这大难题,立竿见影的马上就能抽出很多人手可以去做其他事情,这对于目前的物工司来说可是及时雨!
这个刘公子还真是宝贝!于望越听越是高兴,开口便道:“刘公子啊!这回你可是立功了!立功就要奖赏,本官这就决定奖赏你白银一百两!”
“啥?一百两银子?”本来还淡定的刘公子却一下子一蹦三尺高:“这可是操守大人你亲口说的哦,银子呢?拿来!拿来!”
“急什么!又少不了你的!”于望哭笑不得,问道:“不就一百两么,你家里还缺这个?万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财迷!”
“那自然,这是我劳动所得哇!”刘公子面色一正,心里却打着小九九:家里的钱再多跟我有什么关系?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自力更生的,再说了,能从你这万恶的奴隶主手里挖出银两,这不是大喜事么!从你手里钱拿的越多,咱这心里倍透着爽!别的不说,这老婆本起码总要先攒起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