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烟脸色一黯,自己出道以来,琴棋书画无不擅通,既会做诗,又乐道大成,名动公卿之下,江南等闲的富商巨贾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
想不到头次吃了闭门羹,却是在北地一青年武将之下,现在的她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她那秀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让她原本清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让人惊魂动魄的心动。
古有西施捧心,今有如烟蹙眉,于望心里大呼救命。秦如烟落落寡欢,又接着柔声道:“将军乃当世豪杰也,小女子乃风尘中人,······这原本也是应该的,是小女子妄求了。”
饶是于望也是不知所措,急忙安慰道:“不是!不是!又岂是这个道理?风尘中人又怎么了?确实就是本人粗鄙,对乐道一窍不通,实在不是不想教,而是无所教也!这个······,如烟姑娘万万不可误会!”
似乎看到于望确实语出至诚,秦如烟展颜笑道:“既然将军不愿,如此小女子不敢强求。那么,如烟自请为将军献上一曲忠敏公稼轩先生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敬请举偏补弊,小女子不胜感激!”
看到如烟笑意露出,登时天地回春,于望心头松了口气,连连笑道:“不敢当如烟大家的抬爱,我哪来的才气寻弊索瑕?姑娘说笑了,我洗耳恭听就是!”
“将军当真是谦逊!小女子在真人面前,如何敢当大家之称?不是贻笑大方吗?”秦如烟抿嘴一笑道:“此为军阵之曲,当得琵琶演奏,只是小女子惯处江南,这杀伐之曲却是荒疏,请将军莫怪!”
于望笑道:“不用客气,就算姑娘弹错了,兄弟我也是不知道的,此乃千真万确也!”
“如此,妾身就献丑了!”秦如烟微微一笑,横了于望一眼,款款起身,到达场中后,轻声吩咐下人安置乐器座椅。
于望登时会省,面对如此佳人,虽然是口顺,毕竟失了常态,自己居然和如烟姑娘兄弟相称?太荒唐了,就犹如早年刘巡检酒后和自己兄弟相称一样,离谱!
但是随着于望的口误,秦如烟向来在外一直不卑不吭的自称小女子,此时却改了自称为妾身,其中一股异样难言的气息蔓延开来。
不过经秦如烟报上了要唱的曲名,于望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辛弃疾号称词中之龙,笔锋向来豪放,历史上和苏轼并称“苏辛”,是个和苏东坡平起平坐的人物,他的大作于望又如何不知?
这样一来,知道了如烟要唱什么,也不至于“呆鸭听天雷——懵懵懂懂”,于望已经做好了准备,如烟大家的表演不用说是非同小可,当得仔细聆听。
秦如烟在场中款款坐定,半抱琵琶,说道:“诸位大人,军阵之曲,江南所之不喜也,如此,小女子技艺荒疏,还请莫怪。”
顿时,场中乡绅纷纷叫嚷道:“如烟大家实在是客气,今日有了如烟大家到场献艺,乃是我辈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何人又敢在鸡蛋里面找骨头,哗众取宠?”
秦如烟微笑不语,当下她一调弦索,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试音,顿时满坐宾客无不伸颈,注目,寂然,无敢哗者。
“叮叮叮······”随着秦如烟的玉指抡动,琵琶声响了起来,在场众人只听到起始曲调柔媚宛转,琵琶声缓缓荡漾,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
来了!于望精神一震,虽然他对音乐是一窍不通,但是还是懂的欣赏的,只是觉得这乐声悦耳无比,并且由缓到急,琵琶声渐渐急了起来。
此时天地都静了下来,仿佛都在侧耳倾听,在场只听到琵琶声一轮一轮的越来越急,越来越散乱,越来越激昂。
秦如烟不愧是乐道大家,此时她演奏的是模拟官军“列营”序引,只听音乐由散渐快,她手法众多复合,又是紧密的交替转换,虽使音乐增加了不稳定性,却更加表现了官军出征前的金鼓战号齐鸣,军人呐喊的激励场面。
这种一听就让人激动的曲声尤其对了军人的胃口,于望带来的一众武将无不面色亢奋,浑身肌肉绷紧。
随着琵琶的音节由缓而急,又由急而缓,秦如烟倏的展开歌喉,只听到她那清脆婉转的歌声响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其歌声清雅,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丁丁,她那清亮的歌声绕着县衙后院栽植的青松盘旋,又直直的向着天外飘去,有时琵琶声甚至若有若无,缓缓流动,在场的乡绅无不听得聚精会神,有的凝神闭目,有的摇头晃脑,大伙儿只是侧耳去捕捉那丝丝绵绵,若有若无的琵琶声。
如梦如幻的歌声把在场诸人都引进了一个音乐的奇异境域里,秦如烟那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呈现出某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味道,仿佛此刻人人就是那彻夜难眠,征战沙场的勇士。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歌声里,琵琶音又密集了起来,只见秦如烟半抱琵琶,一句吟唱手中一拂轮,琵琶声节奏强烈,气息急促,而且她手中“扣、抹、弹、抹”组合指法不断,阵阵奔放的乐声扑面而来。在于望听来,仿佛已经看到大批官军在聚集,在点兵,大战就在眼前。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秦如烟唱到此处,各种“划、排、弹、排”手法交替使出,琵琶声顿时大作,大气磅礴之下犹如银瓶炸碎,春雷惊蛰。
在场的众人仿佛都看到了,一个将军率领着铁骑,快马加鞭,神速奔赴前线,弓弦雷鸣,万箭齐发。
在这里,秦如烟一咏三叹,手中琵琶各种同音反复奏响,节奏紧密,时而激昂,时而呜咽,其中还交杂着刺耳的错节音调,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两军激战的生死搏杀场面。
其马蹄声、刀戈相击声、呐喊声、交织起伏,震撼人心;其两军决战,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金鼓齐鸣······。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秦如烟那激昂的歌声和激烈的琵琶曲声让仔细听闻的众乡绅开始是激动,继而却是恐惧。
这些乡绅此刻就犹如身在战场,亲眼看到面前的血肉横飞,有些乡绅不自觉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栗,几欲先走。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在这几个恐惧胆裂的乡绅将走未走的功夫,琵琶音调却是又缓了下来,恢复了春风拂面的的轻柔,其如林间石泉,天地空灵,让人心怀大放。随着轻柔的歌声,秦如烟终于已经唱到词尾这个“生”字,其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歌声,过了一会,琵琶声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一曲既终。
乐声倏止。
隔了好半晌后,失神落魄的全场人才发出如雷的叫好声,大家不自觉地纷致颂赞欢辞。
陈昌言震惊的叹道:“词好,曲子好,琵琶好,人更好!当真是荆钗布裙,不掩其天香国色。如烟大家居然令人能从音乐中见意境,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
而于望的部下武将都不用于望教,纷纷拍起了如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在赞叹恭贺如潮中,秦如烟落落大方,放下琵琶,向着四周一礼,随即又浅笑曳曳的走到于望跟前施礼,同时柔声道:“献丑了,妾身咋逢将军,就犹如暗室逢灯,还望将军提纲挈领。”
“不敢,不敢,今天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有幸聆听如烟大家的歌喉。”于望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却不知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笔。”
秦如烟轻垂螓首,显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柔声答道:“将军请勿见笑,此曲乃妾身临时所创。”
乖乖隆个东,临时?于望惊叹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如烟姑娘亲口证实吧!果是名不虚传!想来今天如烟姑娘的绝唱会记入乐亭县志的,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啊!来,来,来!如烟姑娘请入席。”
在听了这震撼人心的歌曲后,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起立离席少许,只等待这天生丽质,才艺双全的绝色佳丽坐好后,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秦如烟却是先横了于望一眼,然后向着四周行礼道:“今天小女子不虚此行,也见识了乐亭的地杰人灵。如此,意愿已了,小女子就要归去了!还请众位大人多多包涵。”
随后,她就是吩咐下人收拾行装,不论县尊老爷的如何再三挽留,却是坚决的去了。
秦如烟的离去,却是众乡绅包括陈昌言所不能阻拦的。
看着秦如烟一行人决然而走,众多乡绅个个是伸着脖子眼巴巴的的盯着那远去的俏影,个个失魂落魄。
绝世歌声犹在耳边盘旋,而佳人却已芳踪杳然。
“哈哈哈!”看到这些乡绅个个哭丧着脸,于望大笑:“李舒!今天吃也吃过了,歌曲也听好了,咱们也走了罢!”
等了半晌,却没有李舒的回应,于望惊异的望去,只见李舒也是望着秦如烟离去的方向发呆。
“秋香已走,你还发什么呆!”于望猛的一掌击打李舒的肩膀。
“是!是!是!”李舒回过神来,郝然道:“大人刚刚说什么?”
“我说,咱们也该走了!不是戏终人散么,美人儿都跑光了,咱在这里还待着干什么?”
“如果你真喜欢那秋香,可得抓把劲,要追!一定要追!李舒啊,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诀,女人就是茶,咱男人就是水,一定要泡,不泡到手绝不善罢甘休!”
“大人英明!”李舒如有所思:“是得泡!不过,操守大人,您也要泡如烟姑娘吗?”
“嘎···?”于望老脸一红,强词道:“这个,每个人意境不同,本官目前没有如此打算!”
“哦!明白!”李舒大声回答:“目前而已,明白!”
擦,于望心中恼怒,却又不愿意反驳,笑骂道:”那么,我就祝你泡妞泡成老公!马到成功!”
“谢操守大人!”······
“咳咳!操守大人,酒席还未尽兴,别急着走哇,本官还有要事相商!”一看到于望旁若无人的,议论着也要走,陈昌言急眼了。
“该走了!今天本官也累了,乏了,就此告辞!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罢!”于望斩钉截铁。
“这······”陈昌言一脸的苦色,今天可谓是鸡飞蛋打,这美人儿没有留住,这和于望的私事又没来得及谈,当真是今天办事没有看黄历啊,一个字: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