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迁安进往长城关隘冷口的半途,这里刚好地势平坦,是一道小小的平原,左右隔着几十里路远远夹持着燕山山脉,往前不远就是建昌营,再过去就是连绵的山区了。
清兵一路押解众多人畜,行走缓慢,自然不会去爬山路,走小道,只是沿着这附近路面最为平坦的地带走,此时,这原野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八旗满洲正黄旗清军营帐。
营帐上飘扬的皆是纯黄旗号,虽然说清兵是扎营歇息了,但是清兵一路在大明境内猖獗惯了的,一眼看去只是连绵的帐篷,居然营地外连个栅栏都懒得竖立。大清勇士野战无敌,就是借给明军十个胆子,也不敢在野外和清兵对阵,如此,这股清兵虽然在异地打战,但是就凭着明国的官军的懦弱,何须谨小慎微,如临大敌?
在清军主力营帐之外,隔上千步就是两个密集聚拢的大明百姓关押点。虽然说是关押,但是清兵也戒备简单,每次扎营休息,清兵就命令掳掠来的那些大明百姓自己沿圈挖出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防止人员逃跑,其外就是聊聊几十个骑兵在壕沟外警戒。
在这两个百姓押解点之外,却又是密密麻麻的牲畜在集中圈着,里面又夹杂着无数的牛车、骡车,上面堆满了黄金白银,珍宝缎匹,粮食财帛。看管这些财货的却是那些清兵随军杂役、阿哈、奴隶,多为东北野蛮部落的人,或为蒙古人,朝鲜人,辽东汉人等。
被掳掠的大明百姓命运凄惨,一路上清兵暴虐无比,大明百姓行动稍微迟缓就是皮鞭劈脸抽下,还有些确实走不动的,直接就是人头落地,特别是晚上宿营的时候,动不动就进入聚集地施暴,凌辱打骂是正常,其中女子命运更为悲惨,稍有姿色的女人一个个被拉走,下落不明。
任何敢逃跑的人,被抓回后都是在难民眼前杀一儆百,被清兵活活的折磨至死。由此,百姓惊惧,从开始或许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试图逃跑,到了后期完全绝迹,这些大明百姓个个麻木不堪,形容枯槁,每个人眼神绝望,只是听天由命。
清兵一路上视大明百姓为猪狗,凶暴残虐,甚至每天给百姓吃的也不如鸡多,这是为防止这些“战利品”吃饱了有了体力,到时候或者逃跑,或者闹出事端。如此,每天的艰苦跋涉,一路“两脚牲畜”转运财粮,许多老弱,纷纷栽倒在路途中,什么时候摔倒在地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每天宿营后,总是有人饥劳交迫死去,还有的人忍受不了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觉得生无了趣,便是一家一家的自尽,难民聚集点总是看到到处的尸体,却无人收拾。
清兵营地内,灯火辉煌,还有些清兵夜晚迟迟不睡,只是狂笑着围着火堆喝酒吃肉,每人身边或多或少都有掳掠来明国妇女陪伺,这些清兵个个对明国妇女上下其手,其动作不堪入目。
而这些明国妇女个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只是惊惧的缩成一团,哀哀低声哭泣。可怜她们连大声哭泣都不敢,就在先前,一个妇女颇为贞烈,被鞑子从营地拖来后,就是死活不从,鞑子兵恼怒之下直接推了这妇女入火堆,直接被活活烧死,其临死前凄厉的呼号,久久盘旋不散,而这几个人面畜生的清兵却纷纷是抚掌大笑。
说来这股清兵的首领正是于望的老对手—谭泰。
谭泰自从上次在马头营一溃千里,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一口气马不停蹄,人不解甲的直接率领残部跑出了蓟州地界,恼羞成怒之下的他又洗劫了京畿之外的几个屯堡,然后和清军大部汇合。
如此大败,本来他回去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是他毕竟是在后世混到了“我大清”满族吏部尚书的人物,手腕还是颇有。他回去后,首先不是去见顶头上司杨古力,而是先去拜访了此次同时和清兵入关劫掠的蒙古喀喇沁部右旗旗主固鲁思奇布。
在和固鲁思奇布会见后,谭泰倾其所有,奉上手里所有在京畿劫掠到的财货、人畜,同时苦苦哀求固鲁思奇布到时候为自己说话。看到正宗满族将领谭泰那“乖孙子”的模样,又是奉上了大批缴获贿赂,这个固鲁思奇布虚荣心大为满足,于是答应为谭泰求情。
如此,谭泰才敢去见此次清兵入关的三大首领之一,杨古力。
扬古利,满清悍将也,有勇有谋,为满清前后立国之大功臣,早年他本人得以努尔哈赤信任,努尔哈赤甚至把自己的女儿也赐嫁给了他,号为“额驸”。从皇室关系来讲,他是皇太极的姐夫。
都说国之将兴,必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致身事主,蹈死不反顾,乃能拓土破敌,弼成大业。扬古利负大将才略,每战都是身先士卒,勇猛无敌。努尔哈赤时代,就屡屡嘉其战多屡受创,统左翼兵,授一等总兵官,更是告诫杨古力不得亲临一线作战,也可以看出努尔哈赤对杨古力的爱惜。
由于杨古力屡立大功,后期皇太极更是封他爵位为超品公,位置仅在八大贝勒之下,许帽顶嵌珠。此次满清入关,清军三大巨头领军,除了武英郡王阿济格,饶馀贝勒阿巴泰,还以一个人就是他了。
更难得的就是,这个杨古力不仅有勇,而且还有谋。在这个时代,很多满族将领虽然对大明军事上是百战百胜,但是对于大明这个庞然大物心中还是畏惧,根本就没有野心进取中原。他们普遍的心态就是小富即安,能从大明那里抢一把算一把。
杨古力则是不然,他是个有野心的人物,认为大明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虚弱,清室入主中原也不是梦想。前后他向皇太极献策道:用兵不可搁置,每年都要出征才是善策。应该先入明朝边境进行大肆劫掠,消耗明朝的实力,到那时察哈尔和朝鲜自然前来归附。如此大清拥有大势后,坐观大明其变,如有机会则是进取中原,至不济也能画地自成一朝。
后世的皇太极深以为然,采取了他的计策,屡次发动对明的入口之战,对明朝进行军事行动,不时给明国放血。
不过奈何,满清不论如何彪悍无敌,这山海关就如一个钉子,死死的钉在那里,有了它的阻隔,清兵每次入关,都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在关外,以用牵制山海关的兵力,那起码不会发生崇祯二年的入关中,袁崇焕率领关宁铁骑星夜入援京师的事情。
天下第一雄关至始至终,直到明亡,都牢牢的把清兵拒之关外,让满清徒呼奈何!如果不是大汉奸吴三桂开门揖盗,引清兵入关,这山海关永远是满清心中不可抚平的痛。
当时谭泰战战兢兢的拜见杨古力时,果不其然,杨古力雷霆大怒。
时在大帐内发怒的杨古力他挥舞着马鞭,怒气冲冲地道:“谭泰!分兵劫掠时,我早就叮嘱过你,遇到明人坚决抵抗的大城便要绕开。专事劫掠他们的人口财帛,用以削弱明国的力量。你却置若罔闻,在那城下折损了这么多我大清的勇士,叫我回去后如何向皇上交代?你万死不得以赎其罪!”
谭泰吓的魂飞天外,犹如一堆烂泥摊倒在地上。看到谭泰的这窝囊样,杨古力更是暴跳如雷,喝令将谭泰推出去斩首,以泄心头之怒!
眼看谭泰命悬一线,就要呜呼哀哉的关键时刻,大帐里却是有人缓缓出声求情。
面对杨古力如此盛怒,其满帐的满清将领都是惊恐地不敢言,这个出言的人正是蒙古喀喇沁部右旗旗主固鲁思奇布。
固鲁思奇布稳稳的道:“杨公且息怒,谭泰此次是有大错,不过念在他往日战功卓著,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让他带功立罪,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说话的固鲁思奇步典型的一张蒙古大饼脸,身披着耀眼的彩绘金甲,年在五十余岁,大腹便便,面对杨古力的暴怒,那些清兵将领个个噤如寒蝉,不过他的脸色却是如常,似乎对自己的面子颇为自信。
果然,看到固鲁思奇布出面,杨古力面色立刻缓和下来,道:“原来是固山额真为谭泰
说话。”
杨古力的态度忽然变化,在其中是有原因的。
历来,满蒙亲善,满蒙一家,是满清的国策。从努尔哈赤起,先后就有十二位公主、格格嫁给了蒙古的各部大汗。蒙古各部的首领女儿前后也有八九位进了清宫成为了贵妃、皇贵妃。至于王公大臣之间的嫁娶,那更是不计其数。
其中,努尔哈赤娶科尔沁郡王孔果尔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妃。努尔哈赤不仅自己娶科尔沁两贝勒的女儿,同时命令他的儿子们纳蒙古族王公的女儿做妻子,其中包括次子代善、五子莽古尔泰、八子皇太极、第十子德格类、第十二子阿济格、第十四子多尔衮等都娶了蒙古族王公的女儿为妻。
其中皇太极至少就有七名蒙古族后妃,最有名的有:
孝端文皇后(哲哲),孝庄文皇后(布木布泰,顺治的生母),敏惠恭和元妃(海兰珠),都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如此一来,在满蒙一家亲的政策下,这固鲁思奇布说话的分量可想而知!
历史也证明,在神州大地建立王朝的元朝和清朝是仅有的没有北方游牧民族侵略的王朝。
元朝,蒙古人入主中原,已经得了天下,还需要自己抢自己的嘛?
清朝,也不能不说其与蒙古联姻的政策之成功,整个清朝历史里,除了康熙年间的葛尔丹反叛,而且这个葛尔丹反叛也是康熙追出去打,并没有入侵中原,整个神州北方无事。由此也造成了“康熙”不修长城,专修德政,成了“千古一帝”的神话。
面对杨古力的突然语气放缓,固鲁“死不起”老脸红光大放,颇为自得。此次清兵大举入关,这些关外的蒙古王公个个争先恐后,不甘人后,纷纷跟随清兵趁火打劫。
“死不起”在这场入关之战中,收获颇为丰厚,己经抢劫了数千人口,还有众多的牛羊财帛等。
如此,他心中一直颇为愉快,在收了谭泰的贿赂后,年老成精的他就顺水做个人情,在他眼里,这个人情不做白不做。
原因就是,不管杨古力对谭泰如何惩罚,那都是场面上的事情。因为,这谭泰私下可是杨古力的堂弟,是乃血亲。
这个老好人,顺水人情,“死不起”不做,更还有谁来做?
面对“死不起”的求情,杨古力果然心底里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他心中还是恚怒未歇。
此次清兵入关,在一片的顺风顺水中,到处捷报四传,不料却传来了那谭泰大败的消息,怎么能不让他愤怒?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一甲喇垂头丧气回来的残部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清勇士吗?
杨古力己经肯定这一甲喇的清兵己经毁了,不仅其中精锐的战兵损失惨重,那残部更是没有丝毫的精气神,如此一来,这个甲喇要想恢复建制,恢复士兵锐气,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杨古力心中为难的是回去后如何向皇太极交代,现在好了,有了这“死不起”在前面顶缸,料得大力执行满蒙一家政策的皇太极会大棒高高举起,然后轻轻落下,这谭泰,小命算是保住了。
当时他眼睛就是一瞪,对着谭泰喝道:“既然是固鲁思奇布固山额真为你求情,今日便饶了你,不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
迁安北方的清兵中军大帐里,这个时候谭泰也是没有歇息,也是聚集了几个牛录章京在喝酒。自从逃过一劫,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后,作为堂兄的杨古力私下又来慰问他,先是狠狠的责备了他的鲁莽,然后就是淳淳教诲,让谭泰以后“学聪明点”。
谭泰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堂兄杨古力是这么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也就败了,这也没什么,不过我大清底子薄,和明国消耗不起!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早年,范文程就已经说过,明国不是没有人,而是有人不会用!这不,你就一头撞上了?碰到明国的精兵猛将,咱大清勇士能不战就不战!能避开就避开!不做无所谓的消耗!”
“哪怕这明国的将领再强横,奈何明国朝廷内部互相倾轧,内斗不休!越是这样的忠勇将士,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机会也越大!你不见袁崇焕旧例乎?何苦要用自己大清勇士去殉葬?”
“等这次战事休了,你当得勤派探子,打发细作去打听明白这股和你正面作战的明将来历,然后么,嘿嘿,一个小小的反间计足矣!”······
等到这兄弟二人谈心完毕,杨古力又是拨了两个牛录的人马作为谭泰这甲喇的临时补充,并让谭泰接下来好好去做“劫掠”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以期待将功赎罪。
都说堤内损失堤外补,有了杨古力调拨的两个牛录的人马补充,这谭泰也觉得自己先前格外的丧气,于是分外的凶狠,对着大明各地竭尽全力的劫掠。
在如此卖力的“工作”下,在欲壑难填的贪婪前,谭泰这部清兵不知不觉的就落在了大队清兵主力之后,成了现时唯一一股逗留在明境内的清兵。
在喝酒作乐中的谭泰还不知道,不期间,他的老对手于望正趁夜率兵逼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