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孙忠明心里的五味杂陈,首先他在吕兆祥的带领下去了军营,没成想扑了空,据军营里的哨兵说,防守大人去了太一道场。他们又马不停蹄的赶去,这回倒是和于望见上面了,不过当时太一道场里汉家军各级军官云集,在于望为首,玄诚道人的主持下,正进行祭祀战死英灵的法事。
不提这么诸多的将官,道场外的广场上也聚集了无数阵亡战兵的家属,整个祭祀过程沉重又庄严,不时听到那些百姓的低声哭泣。
如此规模庞大又严肃重大的场合,于望也不过只是略微和孙忠明打了招呼。人死大如天,孙忠明心里不仅不为忤,反而还毕恭毕敬的上前,在大殿灵堂里,在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
接下来就是全马头营的集体送丧,整个马头营几乎倾巢出动,孙忠明也一体参加。早在战后的第一天,吏书署就已经派出大批人手,在城外一里地外一个向阳的坡地已经挖掘好了简易的坟墓。这里以后将专门做来安葬战死英烈的英烈园,按于望的指示,以后这里还会兴建起一座规模庞大的祠庙,派太一教道士专门进驻,不论什么时节,都有香火供奉。
此战汉家军伤亡巨大,如此多的战死战兵当然没有可能人人拥有棺木。时值盛夏,这些烈士的遗体必学要及早安葬,避免引起瘟疫。吏书署只好统一用三尺白布包裹住烈士遗体,同时用草席遮盖,限于条件有限,这就是这些战死英烈所得到的最后待遇了。
从中午太一道场冗长的法事完毕,到了黄昏,马头营城外就满是密密麻麻的送葬队伍,只见白幡如林,纸钱四处随风抛洒,所有军民尽数披麻带孝,前往“英烈园”给壮士送行。期间那苍凉凄厉的唢呐声直冲云霄,沙哑无力的小班锣敲动声响震裂人心,人们放声痛哭,一路挥撒的纸钱撒落一地,大地白茫茫一片。
都说“恸哭六军俱缟素”,如果谁真的处于这场景,此情此景,又岂是区区这么一句诗能描述的完全的?
在送葬队伍前列,一众人抬着一溜的花圈。原来处于这个时代,中国并没有制作花圈的习俗,花篮倒是有的。听肖先生说,传闻大明沿海各地有些红毛番子或许有此物也不一定。当即于望简单的述说了花圈的形状,命令吏书署紧急制作。
此时,众人抬着的花圈上,俱都挂了挽联。其中之一是于望亲笔题写的,其上写到:“血染征袍负雄姿,看汉家军第一血战,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大勋未集,期望痛何如?”。
肖先生曰:“伟哉大明兮,战绩辉煌,沙场殒命兮,壮志无违。”
王力曰:“汉家之英,民族之雄。”
李舒曰:“勇夺虎熊之力,立功扬大明声威的第一批人。”······
如此林林总总,马头营里凡是有资格写点什么文字的人俱都书写了挽联。当然了,说起文理通顺对偶押韵,文采意蕴,其中于望和李舒最糟糕。王力虽然写的短,但是简单有力,比起于望二人反而是好的多了。
孙忠明身处其中,看到如此浩大的出殡队伍,看到人们纷纷痛哭流涕,他忽而脸色铁青,又忽而咬牙切齿,相必此时的他感触良多,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整个葬礼结束后,肖先生又宣布了战后对于这些战死家属的抚恤和伤残退伍人员的安置。
吏书署声明:防守大人承诺,战死烈士家中原本分下的田地,不可剥夺!烈士家里有幼小子女的,有年老长辈的,吏书署一力承担抚养成人和老人的赡养送终。烈士家属每户将发下五十两银子的抚恤金,以后每年他们家中田地的耕作,由于这些烈士家属缺少壮劳力,吏书署将安排义务耕作队帮忙耕作。
残退役的军士们,除了领到四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外,以后凡是吏书署所属各级实务部门,将优先录用他们为职,不论马头营条件怎么艰难,防守大人都会保证这些伤亡将士退役后的生活无忧。······
吏书署的声明,让那些烈士的家属感激涕零,也让退役的伤残战兵松了口气。在如今的大明,人命低贱不如狗,换在朝廷,死掉多少士兵,重新征集招募就是,哪里会顾及这些战兵的身后事?
虽然大多数人都坚信防守大人不会抛弃他们,但是说实在的,在没有确切听到吏书署的声明前,他们心中还是打着小鼓:“自己家里的壮年男子已经战死!自己一家再也没有利用价值,换在其他卫所,也就是拖累卫所的根源,那些卫所不说有这么好的善后待遇,不把他们一家人赶出卫所就不错了!”
吏书署的声明安定了马头营的人心后,同时也坚定了广大军户继续为防守大人战斗和效力的信心。
今天参加葬礼的还有大部分新从海岛流民里补充的新兵。本来这批新兵当时为了得到参军的名额,为了自己家能够真正加入马头营序列,当时就已经是打破了头挤进来。
此时听到吏书署的声明,他们纷纷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早就听队伍里的老兵在吹嘘如何战胜了鞑子兵,他们又杀掉了几个狗鞑子,咱也不是孬种!防守大人有如此周到的条令,咱这些大头兵没有了后顾之忧,以后战阵上拼命厮杀就是!大命不死,那就是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死了,年年有香火祭祀,总好过这些灾年在逃亡途中各种意外身死的孤魂野鬼!哪怕是战死,那也值了!
······
夜晚下的马头营千户官厅,灯火明亮,忙累了一天的于望隆重的接待了孙忠明一行人。孙忠明表现的诚惶诚恐,哪里有上官视察下属的威风和架子?相反,他不仅仅是仔细的观察于望的脸色,还不时小心的陪着笑脸,比起伺候操守大人的那种殷勤也不遑多让。
对于孙忠明表示代表朱雨泽大人前来慰问和视察,于望表示感谢,酒席过后,孙忠明就是要求查看于望斩获的鞑子首级。
到了一个血腥味扑鼻的茅草厂,孙忠明大为震惊,眼前的石灰硝制好的鞑子首级分为了两大堆,密密麻麻的叠成了小山,又何止一千级?怕是两千级都有了。
对于孙忠明的疑问,于望解释道其中货真价实的鞑子首级确实是一千级左右,其余的都是清兵阿哈奴役之流,大多为辽东汉人或者朝鲜人之流,所以这些数字就没有上报。
“嘶······,”尽管孙忠明今日已经是吃惊的太多,但是还是禁不住又倒吸起凉气,只是呐呐的道:“于望兄弟所率领的官军真乃虎狼之师也!哪怕这些奴役啊哈也是鞑子兵啊,就算是他们也是战功啊!怎么不上报?可惜了!”
不顾这些首级的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孙忠明亲自检查首级,又派出了家丁队一起仔细盘查,每当他看过一个首级的辫发、面目特征、牙口后,就是点头放到一边。如此,他极度“敬业”,甚至连和于望说话都没有功夫了。
为了孙忠明能更好更快的结束没完没了的检查,于望吩咐人在四周打起了明亮的火炬。时间在流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孙忠明终于把所有的首级检查完毕,他脸色惊骇无比,这里所有的鞑子首级货真价实,等最后统计数目也是一千零三十七,其中完全没有杀良冒功。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孙忠明此时一脑袋的混乱,但是本能的他还是惊喜如狂:发达了!发达了!如此惊天战功,自己其中若是也能稍微分润那么一丁点,高升指日可待!
说不好现在孙忠明是痴呆还是发傻,在于望几次的招呼下,良久,他终于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他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于望兄弟!你拥有如此战功,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此战,鞑子兵突然进犯乐亭,操守朱雨泽大人运筹帷幄,侦知鞑子掳掠乡里,连夜派遣孙大哥你率领一众官军紧急支援马头营,而此战孙大哥身先士卒,身披数创死战不退,如此小弟才有如此微薄功劳,何足挂齿?”
于望微笑的道:“孙大哥你更是率部亲手斩下八十二颗贼奴的首级,报国如此舍生忘死,让人叹服,同时也是让全体官兵士气大振,此战,首功当为孙大哥耳!”
虽然孙忠明心中有预感于望会慷慨送他战功,但是万万他没有想到于望居然送给了他如此天大的功劳,他呆呆木木,良久,他眼中湿润,哽咽地道:“于望兄弟的为人,······哥哥不说了!有什么要哥哥帮忙的,尽管开口,从此以后于望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若违此言,便让我天打雷劈!”
此时的孙忠明可谓一片真诚,鞑子兵的首级算起战功是如何的珍贵,这是不用说的,想不到于望兄弟慷慨一如既往,如此孙忠明就算没有朱雨泽的提携,高升也是必然中事。这就更加增加了他对于望的感激之情。
“此战,鞑子大军围城。我马头营损失惨重,不说城外诸多屯堡尽数被鞑子烧毁,就是将士也是调零殆尽。此战虽然取胜,但是完全是兄弟们用性命去换取的!”
“小弟在此要求,希望孙大哥回去与操守大人商议,尽快把战报上报朝廷,争取到朝廷的抚恤早日下来,也好给战后哀鸿遍野的百姓一个心理籍慰,此乃民心也!万万不得忽视!”
孙忠明捶胸大叫:“兄弟你如此厚待哥哥,如果这点事都办不到,哥哥我还是人吗?”
“还有,此战,我马头营由于武备器械稀缺,造成了很多不要的伤亡,希望操守大人能体恤下属,最好能多拨下一些守城火炮一并配置炮兵人员。”
“这个,兄弟,不是哥哥办不到,而是其中确实有难处!”孙忠明犹豫的道:“此次鞑子进犯乐亭,操守大人唯恐县城火炮不多,唯恐官兵太少!自从鞑子到了乐亭,他是连夜忧心忡忡,不得安眠啊!”
“朱大人的心思,我最是清楚!他最最重视的就是县城的城防,况且现在鞑子兵确实是跑了,但谁能保证鞑子兵什么时候又回来?所以,你请求的支援火炮,做哥哥的不能满口答应,这个,这个当我回城后,必当力劝防守大人!”
“不过,除了火炮,在县城武库里,那些火箭倒是还有不少,守城么,这火箭虽然准头差了点,但是集中发射还是有不错效能的,对了,还有那猛火油,到时候也让人送个几大桶下来······”
等诸事商议以定,孙忠明不顾于望的挽留,连夜就要出发回转乐亭,当然了,他走时他还视若重宝地带走了自己份内八十余颗清兵的首级,余下的首级,还是留在马头营。
于望的战功已经确定,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向蓟州兵备、永平兵备与镇城巡抚等报捷。
······
“哈哈哈!······”乐亭操守府邸内,朱雨泽再三确认了孙忠明所说无误,自己耳朵并没有听错,不由发出癫狂的笑声。
自从朱雨泽当上了操守后,好歹也算是地方高官了,于是他也附庸风雅的请了一个师爷,来处理卫所众多繁芜物事。
在他的命令下,那师爷硬生生在酣睡中从被窝里被拖了起来,等他衣衫不整、黑着两大眼圈的赶到操守大人面前,看到的就是朱雨泽那神经质的模样。
不过这师爷很快就了解到了前后事由,他当即运笔如飞,几封公文很快拟就,其中自然对着朱雨泽在此战中的“出色表现”大吹大擂,朱雨泽那边急不可耐的用了印,早就接到命令的暖铺驿兵已经在大厅外等候,在马蹄声如雷中,天知道是几百里加急的纷纷把公文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