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紫玉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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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风筝会飘过来的

要说这全府上下,现在都是个心满意足了,日子本来就剩高兴的了,偏偏外界出了件最让人揪心的大事。接到树青的第二封回信后,也就过了个把月,“卢沟桥事变”爆发了,日军全面入侵中国。许多人原以为日本鬼子占了富饶的东北,还在那儿建立了傀儡的满洲国政权,或许能知足,现在,人们的梦想是彻底破灭了。

“夫人意下如何?”刚一得知消息,张先生马上指着报纸问太太。“有讲儿的呀,你还用问我?”“夫人是指那‘大难避城,小难避乡’的古训?”“当然。你何不马上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说清你的指示?”“深居简出,诸事谨慎,去留随便,等等?”“对。必须做这些调整的,一时间,咱们也没别处可去,不像万一紫婕早嫁了树青,咱们还可考虑到国外去。”“夫人可别有那想法,先不说紫婕还没嫁人家呢,就是嫁了,也不敢往国外跑的,西方的局势也吃紧得很,真说不好从哪儿往哪儿避更安全些呢。我说的这个更字,可绝对是比较而言的。”“那听你这意思,全世界都是乱世了?”“毫不夸张,寻不出乐土来的。”

“那咱们更得坚持咱们原先的打算了。你也不要出去做事了。”“对,够吃够喝的,我和夫人在家吟诗作画,等这一劫过去,终不成他小日本还能老赖在这儿了?”“咱们也只能如此了。现在更知道了,这家业一大,更难动弹的。”“咱们就以静制动。”

“是呀,总不能以卵击石呀。”“大家听好,”半小时后,丫头下人们就在前院集合好了,张先生开始训话,“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全面入侵中国。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我希望你们都好好考虑一下,想怎么办,如果愿意留下,我这里还够吃够穿的,不会委屈大家,但是从此所有人一定要尽量低调,意思就是尽量少招事,除非必须的,出去买菜什么的,连这大门都不要出,坐着汽车出去办事,耀武扬威的,那景儿是不能再有的。谁愿意离开,回老家或是去哪儿,我也不留,发给路费,从此你们自重。大家都明白了吗?谁有自己的打算,可以去找钱先生说,由他处理。”

对家里这几个女孩子,张先生夫妇把团座夫妇叫来,认真地商量了好一阵,达成了共识:她们中学的课程也差不多上完了,索性先不要出去了,在东北也待过的,还不知道日本兵的兽性?现在匪类横行,那是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的事。

“她们真要是有学习的心,依我这才学,教她们还不是绰绰有余?更别说夫人您了。”张先生道。

“这3个孩子里,我看就是翠菊,还可能有个好好学习的心,那两个丫头,一门心思就是树青和小黑,恨不得明天就嫁给人家才好呢。”张太太说。

“随她们就是了,女孩子呗,才华是可有可无的。”“别人说这话还行,你也这么流俗?”张太太佯作不快。“我收回,我收回,对不起,对不起。”张先生一迭声的,“当着天下第一大才女说这个,我不是疯了?”“太太,看先生把您敬得,什么似的,真让人羡慕死了。”关太太说。“关先生还少敬你了,关太太?”张太太道。“他呀!”她没有说下去,心中的某种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要说这是影响每一个国民的大事,实在是一点也不为过。第二天一早,金贵英就跑来了。

“哟,贵英,你今天气色可不好,眼还肿了,哭了吧?”张太太一见她就问。“唉。”一张口金贵英这眼圈不由得又要红,“我急也急死了,这不才找您来了。”“是大黑?”“嗯。卢沟桥那儿一出事,他对我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要找打日本的队伍去。”

“说到这儿,姐姐问你句话,以前好几次,话到嘴边,我都没出口,大黑以前是不是打过鬼子?”“哎哟姐姐,您什么眼力呀,连这都看出来了?”

“人这神情,其实是有什么都不自觉地带出来的。记得我对你说过吧,大黑是很正气的男人。”

“当然,那我还能忘?为您那话我都美死了,我还告诉他了,他也臭美得不行呢。”

“贵英,我劝你句话。”“姐姐您请说。”

“姐姐知道你不顾一切了,就想和他厮守着,可我还是要劝你,让他走吧,我们的家业在这儿,一时也想不出往哪儿走,他困在这儿有什么好处?当然了,有你和他在一起,可是大环境变了,我怕……”

“您的意思是,我该让他走?”“是的。”太太非常肯定地说,“就耗在这儿对于他来说,不会有前程的。”“让他走他就能有前程了?”“这谁也不能肯定,别忘了,人挪活,我看着,大黑有勇有谋,对你又真的是有情有义的,你该把眼光放远一些才好,别让他蹉跎在这儿,用你们的话,憋屈死。”“姐姐您就这么看好他?”“是的,贵英,人生许多事都是个赌,只要是有选择的时候,不都是吗?其实人们作出什么决定,都是赌它会有相对而言最好的结果,哪怕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呢,不也是在争取好一些的结果?谁也没有后眼,眼前看着万无一失的事,也完全可能在一瞬间向坏处发展的。同样,眼前看着挺难受的事,也可能向好处发展的。无论怎么说,该从长远考虑的,自古人们不是就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姐姐,其实这道理我都明白,这日本鬼子横行,他在这儿真是得憋死,哪天他要是忍不住和鬼子动起手来,还不让鬼子捅了?”“你都想到这儿了,还不放他走?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他分开,你们是失散了那么多年刚又团聚的,你觉得受不了那二次的相思之苦了,对吧?”“姐姐真看透我的心了。我是想,再苦,我们在一起就是个乐,所以您知道,前些天,人家让他帮着照应着那小店,我都乐得不行,那算啥活儿呀?我才不管呢,您知道,这世上,就大黑一个,和他要饭去我都心甘情愿。”“好贵英,冲你这句话,你和大黑真可能将来有个好结果的,当然了,这一切,都以他这人仁义为前提,我看他不会像许多男人那样,可共苦不能同甘,当陈世美的。”“姐姐你看人咋就这么准呢?昨晚他特认真地对我说,他这辈子只要我一个女人,我自己那些顾忌,什么老马的事呀,他听都不要听的,相隔多年,我二话不说就和他好了,冲这,他说他就看出我的心根本没变。他说他要出去给我挣个好生活,我有跟他要饭的心,为此他更要为我拼出点啥来,他说,在这儿待下去,实在是没有任何前景。”

“他说得很对,姐姐真的劝你赌一把,放他走吧,没准儿海阔天空,他能有个发展的,在这儿,他只能是个困兽。”“是不是有那句话,说困兽犹斗?”

“是啊,你刚才不是说了,哪天他真在这儿和鬼子斗起来,那你们可就彻底地没有将来了。”

“姐姐这么给我掰开了,揉碎了的,我也只有听姐姐的了。”“这应是上策的,只是你又得有离别之苦了。”“您都把这事给我摆得这么明白了,我也只有再忍一回了。”“你可要有思想准备,这一别,十年八年,可都是可能的。”“哎哟,那我不老了吗?”“应该不会比现在年轻吧,你别忘了,你还要受相思之苦的煎熬,你这些日子这放光出彩儿的样子,怕是不会有了。姐姐问你句话,你自己有把握,你真的老了以后,大黑还会对你一个心思吗?当然,我说的是如果,你也可能永葆青春的。”“那是您,咱哪敢有那个想儿?姐姐,我告诉您,要是别人,我还有个含糊,可对大黑,我心里真挺有底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打小儿他照顾我们还是咋的,我觉得我们是真的血肉相连,是啥都分不开的。”

“好个血肉相连,那你就放他走吧,风筝飘得再高再远,只要线还在你手里,总能收回来的。”

“谢谢姐姐点拨。”“其实,我点拨之前,你什么不明白?所以,与其说你需要我点拨,不如说你需要我给你打气,对吧?”“姐姐您真是仙女,把咱这民女堵得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呢!”“你算了吧,贵英,你那份明白,也够少有了,还有你那有主意的劲儿,有时我自问,要是处在你的境地,怕是真及不上你呢。”“您是什么命呀?您是金子命,您啥时用跺脚做什么不得已的决定了?不像咱这草命的人,老得挣扎着,不然就完蛋了。”“咱们就盼将来大黑给你挣出个好日子来吧。”太太由衷地说。“那我还真没盼,我就盼真把鬼子赶走,大黑回来,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对了,说过日子,姐姐问你句话,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姐姐您问吧。”“大黑的事,你家马先生他知道吗?我再说一遍,你不愿意说可千万别说。”

“姐姐是关心我,我有啥不能告诉姐姐的?老马人老实,也不傻不是?自大黑来,我就恨不得天天出去,很晚才回家,还坚决不让他碰我一下。老马一直什么也不说,直到几天前,他才说,他知道我当时是不得已才嫁他的,他根本配不上我,我给他在老板同事们那儿挣了好多面子。他说我愿意咋着,随我的便,能有我这几年和他过,他就知足了,他不会对我不好的,而且,将来我真要离开他的话,希望我把儿子给他留下,他说他就守着儿子过了。”

“这话说得,也够惨的。”“可不呗,唉,他也不易。”

“是呀,都是碰上你这美人,还不安分,不然,马先生挺忠厚的人,本分踏实的日子该有得过吧?”“谁让原先就有大黑呢?要不是大黑,别人我真不会理的。”“姐姐知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冲你来劲的男人少不了。”“姐姐您就别臊着我了,谁当着您敢觉得自己漂亮呀?”这么着,金贵英又一跺脚,送走了大黑。张家一家上上下下则忠实地遵守着先生的指示,诸事小心谨慎,深居简出。就这么着,偏安一宅地在紫玉轩过了有两年的日子。其间,也就是金贵英有时来一下,让张太太为她高兴的是,大黑走了半年多后,愣是设法托人给她带了信来,要她放心,他不仅平安,而且做着想做的事。两个女人高兴之余,当然又不由生出惦念来,尤其是金贵英,这平安当然是好了,可做他想做的事,就意味着危险呀。最后,还是张太太的一句话解了她的忧,至少是解了一部分吧。她说,“这年头,国家都让人家占了,当亡国奴的,出去走在大街上都可能飞来横祸,让鬼子挑了,谁不是都有危险?”金贵英想想也确实如此,在张太太的引导下,也就多往高兴的方面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