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她的五点五十”这一刻暴跳如雷,天还没有亮,一双苍白的手带着怒气拍向闹钟的金属按钮。Kay挣扎似的在被窝里又翻了两次身,捱不过闹钟响过之后甜腻的时间,她掀开被子,一头乱发坐了起来。
Kay最近的失眠情况非常严重,明明很困,可一旦闭上眼睛,耳边就喀喀喇喇响个不停。在熄了灯,拉紧窗帘后,她发现漆黑中还有一个诡异的暗红色远点嵌在事业的左上角,无论睁眼闭眼,红点都大爷似的岿然不动。
顶着两个黑眼圈,Kay一脸郁闷走出房间,像往常一样,系着围裙的妈妈端上早饭,笑眯眯擦着手,一边说:“起来啦,快吃饭吧。”闻到饭菜香气的大黄从狗窝里爬出来,慢吞吞挪到Kay的脚边,矜持地摇了两下尾巴。
Kay搅了搅牛奶,又放下勺子,说:“妈,我想去医院看看,我不太舒服。”
妈妈立刻正襟危坐,担忧地问:“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学习太辛苦?”
Kay说:“哪儿都不舒服。”
当天,妈妈就带着宝贝女儿去了医院,查了一圈,医生最后建议Kay:最好去神经科查查。医生又单独建议家长:看好您女儿,别让病人前期独处一室,危险。开了几副辅助睡眠的西药,妈妈忧心忡忡带女儿回家,顺带着给她请了病假。
Kay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以为是失眠加上眼睛不适,结果去了一趟医院,什么病都有了。果然,医院是个吸血的地方。搞的爸妈每天紧张兮兮看着她,那阵势弄的Kay也相信自己指不定哪会儿就会咯噔一下死过去。
晚上吃过饭,听完爸妈的非专业心理辅导,吃了安眠的药,Kay老老实实上床睡觉。药物让她很快就意识模糊,整个人都飘起来,就在Kay以为自己会一觉到天亮时,有个节奏感极强的声音鼓点般敲打起来。没错,就是这声音。
Kay昏昏沉沉的,死皱着眉头想钻进深眠里,但她似乎碰到了一面镜子,那破镜子把她挡在睡眠之外,把她半梦半醒地吊在一个空荡荡的断层,上不去下不来,不断重复着她从悬崖跌落的情节。Kay能感觉到自己像专家说的那样小腿一下一下地抽搐。一下,一下,一下,不停。Kay感觉自己这样踢一整晚可以长高到超越姚明。如果那个梦中蹬腿可以长个的传言是真实的话。
那鼓点般的声音夹杂着阵阵金属的嗡鸣声和调制机械特有的喀喇声,Kay的眼皮沉沉下坠着,她好像摸到了自己的眼皮,使了吃奶的力气扒开眼睛,她吓得一哆嗦——眼前的世界蒙了一层血雾,一团黑黢黢的庞然大物缓慢而诡异地摇晃着身体,像是九十岁的老人跳着disco,许多乱七八糟的外星字符成串成串划过空气,环绕在她的周围,化作几十条锁链。
Kay的脚下没了根,她胡乱挥舞着手臂,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浮在这个血红色的世界里。恐惧立刻像一条冰冷滑腻的黑蛇,自她脚底直钻进她四肢百骸里去。
金属嗡鸣声刺耳地回响,喀喀的机械声让Kay联想到制造工厂在进行零件重组,而她变成了一根螺丝钉,即将被安到什么东西上去,或是投进熔炉重熔再生。热浪一瞬间就湮没了她,身体像是快要熔化成一滩水似的,火烫并且剧烈的疼痛。
她尖叫起来,挣扎中,Kay突然有了一丝模糊的意识,那是来自现实的意识游丝。老天!她还能分辨出来!
“这是场梦!”她睁大眼睛,目眦欲裂。
光线从四面八方迸射出来,眼角撕裂,Kay终于从梦里逃了出来。睁大眼睛直至感到眼眶撕裂这一招她屡试不爽。除了小时候做梦意识不到那是梦境之外,Kay的意识向来清晰,比如她梦见天崩地裂的末日,还能镇定地告诉大家伙,这是我在做梦,不信你看——她醒了。
但这次的梦境真实异常,她的头脑比往常迟钝了不是一星半点,那种烈火灼烧感和被紧缚至无法呼吸的痛苦仿佛她亲身经历。此时梦醒,犹如劫后余生。
Kay惊了一身大汗,揉着剧痛的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进卫生间。
视野中猩红色的圆点比最近几天闪烁得都要剧烈,伴着头痛让她莫名惊惧,胃里翻腾得厉害,她赶紧用舌头抵住上膛,喉咙是控制不住的抽搐。
她扶着盥洗池的边缘,和镜子里面无人色的女孩四目交投,镜子里的人也一脸可怖地死死盯着她。她伸长了脖子,对着镜子睁大眼睛,试图用手指擦拭那个不安分的红点,触摸到柔软光滑的眼球时,Kay却没有丝毫不适,甚至是,没有任何感觉,反而是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的头开始昏胀。嘈杂的金属碰撞声一浪高过一浪,她用上力气,手指几乎要陷进眼眶里。Kay只感到自己的脑袋里装了颗定时炸弹,手上用了更大的劲,她指尖湿热,所触血肉又软又滑又热,唯独没有痛感,真真是匪夷所思。她余光已经瞟到脚下的白色瓷砖上落了一小滩血点,还有血串从眼眶中顺着手指滚落下来。
红点依然在模糊的视线里叮叮地闪烁不休,像已经被引燃了火信的炸药,发出危险警报。Kay不敢停下来,她顶着头颅裂开般的剧痛,咬着牙,手指又深入两寸许,在那“炸药”把她轰成灰之前,硬生生的,把自己一只眼球给挖了出来!
形似变异蝌蚪的眼球被她扔在盥洗池里,她的半边脸被血浸得滚热。虽然不痛不痒,可经历了这样的事之后,她惊得一身冷汗,虚倚在池边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我他妈干了什么??”Kay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和睡衣,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已空无一物的左眼眶。Kay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她近乎虚脱地摸了摸胸口,心脏狂跳。
没有痛感这一事实让Kay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好在视野里叫嚣不休的红点终于消失了。
她洗掉脸上的血迹,换了身干净衣服,用绑带和纱布给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做完这一切,Kay才终于确定,自己刚才,确确实实是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发现周遭一切都不一样了。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事物都有了编号,这些奇怪的字符悬在事物的上方,颜色各不相同,比如她卧室里的家具都是白色编码,而正在冲她一步三摇走来的大黄的头顶是绿色编码。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上方,果然,那里存在寥寥几个编码是绿色的。Kay下意识就伸出手想要触摸它,然而在挥动手掌的瞬间,字符就消失了。这下,她成了没有编码“黑人”。
好奇心驱使下,她戳动了书桌的编码,随手乱打了几个字符,桌子上显示了一串进度条,kay连忙拖着大黄躲到几丈之外,桌子跳舞似的耸了耸两侧的“肩膀”和不存在的“四肢”,似乎咕叽咕叽的涌动着什么,一枝树杈突然就破桌而出,一蓬红绿相间的花叶“嘭”的一声就爆了出来。那是kay从没见过的,以一种奇异形态存在的——书桌。但那已经不完全是桌子了,至少从外形上说是这样的。
Kay已经无法用惊奇来形容眼前发生的事了,她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卧室,和自己一样是绿名的只有大黄了,于是她蹲下来,摸了摸大黄毛茸茸的脑袋,一本正经道:“你看,我是主人,你得听我的。”明明是讲道理的口气,讲的却句句不在理。大黄歪了歪脑袋,kay笑了,拍拍大黄,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来吧。”
她慎重地选择了几个看上去比较正经的字符,大黄无辜地摇着尾巴,看着主人点了空白处。
大黄感到自己有些膨胀,而kay目睹了现实版的浩克变身——大黄从宠物变成了巨大的坐骑。
Kay张大了嘴,半天才回神,不可思议道:“以前是你坐在我腿上,现在我可以,呃……骑在你背上。很好,这很公平。”
大黄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呼出的热气就扑在她脸颊上,让Kay感到温热而又神奇。
Kay安慰道:“乖孩子,听着,在这里等我,等下我带你出去透气好吗?很好,不要动,卧。”大黄就乖乖的趴下,巨大的身体衬得原本宽敞的卧室显得十分窘狭。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这个见识尚且短浅的十七岁女孩既害怕又兴奋,她怀着惴惴的心情猫着步子来到父母的卧房。然而在看到爸妈头顶也有绿色的编码时,某种难言的寒意猛然间袭上她心头,她的手缓缓伸向那两串字符,指尖发烫,像碰到了岩浆。
就这样改动了?对……一个字,两个字……
她不相信,可是确实改动了。
一滴两滴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kay狠狠地捂住嘴巴,手在发抖。
爸妈还熟睡着呢,就在两小时前还对她进行非专业的心理辅导,唠唠叨叨地盼着她安好。不会吧,这东西改不了的。她闭上眼睛催眠着自己,狠狠心才点击了空白,霎那间,两团诡异的雾气环绕了他们,像吞噬掉什么似的,缓慢侵蚀着亲人的体态和容颜。等诡秘的烟雾散开了,躺在床上做着美梦的人已经不再是kay所熟悉的爸爸妈妈。
那分明——就是两只怪物。
一股酸麻疼痛的电流雷击般击中了kay,她啊的张大了嘴,却不敢叫出来,只是大口呼吸着,无声无息掉下大颗的眼泪,急促地倒退了几步,带倒了脚边的圆椅,床上的人坐了起来,kay尖叫着逃了出去。身后不明情况的父母还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管不顾的,她跳上大黄的背,听到父母的脚步声,急忙喊道:“快跑!大黄!快跑!”大黄应声一跃而起,破窗而出,破碎的玻璃在月色下映得闪烁,纷纷飞散。
啊——二十几米的高度,大黄这家伙落地时却轻盈得像只猫。
Kay的世界就这么崩塌得稀碎。血水好像混着眼泪从空洞洞的眼眶里流出来了……她抱紧大黄围脖般厚实的颈毛,滚烫的眼泪都埋进大黄的动脉里。
也不知道它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