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家庭里，老二国臣是地位最高的。虽然他大哥国刚是检察院正局级督导员，但毕竟不是一线干部，级别够高，实权不大。国臣则是一个大镇的党委书记，在这个县里，这个级别的干部几百人，但乡镇也就二十几个，能做到这个位子，已经算是人物了。兄弟姊妹中，谁在家里说话算，谁在家里有地位，固然与其在兄妹中的排行有关，更为重要的，是在社会上的地位，社会地位决定家庭地位，社会地位高，在大家庭里地位也高。父母疼爱子女，人所共知，但父母对子女，也不是一视同仁的，往往那个在社会上地位比较高的，官做得比较大的子女，更受父母推崇。老二国臣在社会上的地位，明显高于老大国刚，加之，国臣为人豪爽，结交广泛，花钱大方，能为家里办事，对姊妹兄弟很是照顾，国臣在这个大家族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了。
国臣是个大忙人，虽说一家人住在县城，但他却很少回家住，镇里事情太多，加上县里检查组下去检查也多。对于星期一过去上班，星期五一下班就回县城家里的所谓“走读”干部，县里一经发现，是要通报批评的。国臣只好住在镇里。当然住在镇里，回家的机会也很多，平时到县里开会，每个星期总有几次的，顺便回趟家，看看女儿，陪女儿吃顿饭，或和女儿说几句话，也是常有的事。最近，女儿精神越来越不好，不愿出门，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家里有电脑，能上网，可女儿很少上网，即使上网，也多是看动画片。有时在家里烦了，就生起气了，打开窗子，骂起大街来，弄得大街上走路的人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三五成群地看着那个高楼上的大女孩，不知她怎么了，为什么要骂人，为什么要这样无目的地骂人。
发现女儿精神上有问题后，国臣两口子很是苦恼，去了北京，也去了南京，找了精神科大夫，拿了不少这方面的药物，弄得满屋子药味，却也不见女儿有什么好转。没有办法，只好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其实，女儿原不是这样的，国臣觉得，女儿从小学到初中都很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时，女儿一直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上小学时，期终考试，还有几次数学得了一百分，只是女儿语文成绩不怎么好，尤其到了四年张，语文数学成绩都差了下来。国臣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舍不得狠说女儿。陈梦茹则不然，教训起女儿来，话像刀子一样，尽管心是好的，希望女儿学习成绩抓紧提高，考个好大学，不仅为张家争光，更是为自己有一个美好未来做准备。不知是女儿逆反心理太甚，还是母女缺少沟通，没有共同语言，女儿对母亲的话，总是反感，一句也听不进去。陈梦茹是个急性子，在工行也是以得理不饶人著称，心高气傲，容不得女儿不如人。见说服教育不起作用，就急不择言了，气极之时，大骂女儿不争气，活得没有志气，怎么狠怎么说了：“学习不好，考试考这么差，一点脸也要；人要脸，树要皮，既然不要脸，一次次考这么差，怎么不去死呢？大河没盖盖子，大楼也有通天的梯子，那么多机井也没有盖子，你怎么不去跳河，你怎么不去跳楼，你怎么不去跳井，你去死吧，你死了，我一点眼泪也不会流的；你去死，我不会拉着你的，你去吧，还要点脸就去死吧。”
母亲这样骂自己，一开始，女儿还在辩驳，还在反抗，时间长了，女儿麻木了，在课堂里更是心不在焉了，成绩继续下滑。梦茹那个气呀，她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在单位，没有怕过哪个，即便是领导，顶头上司，她也敢顶上几句，别人不敢在领导面前说的话，她敢说，别人敢怒不敢言的事，她敢往上反映。大半辈子没有输过哪个的陈梦茹，对女儿，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女儿越不听她的话，她就越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她一万个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落在别人孩子后头，再说，女儿上小学时成绩一度很好，怎么会越来成绩越差呢？不是女儿智力有问题，一定是女儿不努力，不用心的结果。骂女儿没用，女儿被骂熟弄了。女儿越不听，梦茹越要讲，女儿起而反抗，梦茹就动起手来，连打带骂，边打边骂，边打边哭。梦茹多想女儿能争口气，好好学习，把成绩提上去，顺利考上重点高中，然后，考一个好大学，然后，分到一个好单位，然后，嫁到一个好人家。天下没有父母不爱儿女的，梦茹一样爱着女儿，希望女儿长大后能出人头地，活得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更好。然而，女儿不领母亲这个情，女儿的逆反心理越来越重，活得越来越糊涂。直到有一天，梦茹说什么，怎么打，怎么骂，女儿都不再说什么时，女儿的眼神已不再像她这个年岁的小孩子那样有光泽时，梦茹害怕了，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不对劲儿了。
国臣一直认为，女儿现在这个样子，是陈梦茹的责任，是陈梦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自己在外打拼，本指望能让这个家过得越来越好，没想到，后院出了问题，女儿出了问题，这一下，等于这个家完了一半，以后，自己还有什么指望，没有指望了。更让国臣生气的是，发现女儿有问题后，国臣托关系，找熟人，从县计生委搞到一个生育指标，想再生一个，不管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总可以照顾姐姐，让这个大女儿有个亲戚走，有个依靠。那时，梦茹还不到四十岁，完全可以生产的。然而，梦茹死活不同意再生一个。国臣不知道梦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别人想生二胎，不惜违法违纪，甚至冒着被双开的危险，自己这是合法合规地生育，她却不愿意。国臣苦口婆心地劝说，梦茹硬是油盐不进。这生二胎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如今，梦茹早过了生育年龄，即便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国臣也看开了，女儿既然这样了，治好的可能性不大了，得了这种病，能控制住，不出乱子已经不错了。梦茹虽没表现出后悔，但对女儿再也不敢颐指气使了。最近，女儿一个人呆在家里，也常常无端骂起人来，常常推开窗子，向外骂去。随她去吧，梦茹想，人再要强，强不过命去，命里如此，只好过一天是一天了。
近来，镇里计划生育工作有些滞后，农村外出打工的青年人多了，计划生育出现了新情况，计生办一班人，天天下村，与村干部一起挨家挨户摸底，准备年底前，趁大家回家过年的机会，来一个全面普查，发现怀孕妇女，早做处理。镇里计生办主任谢晓兰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一个黑黑的，高高个头的妇女，说话大嗓门，泼辣大胆，有工作魄力，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比书记张国臣还忙。快到年底了，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早就吵吵着让分管镇长给她加人，最近，事情太多，再不加人，真要把计生办的几个人忙趴下了。
一大早，谢晓兰跑到张国臣办公室，汇报了近阶段的计生工作。张国臣听后很是满意，表扬了谢主任几句，说：“谢主任工作认真，领会上级指示快，政治敏感性强，工作大胆，有思想，希望继续努力，再创好成绩。”
谢晓兰看书记高兴，就腿搓绳，提出计生办增加人的事。就在这时，张国臣手机响起，一看手机，是老弟张国飞打来的，忙接了手机。原来，张国飞是来求援的，电话里，只听国飞急急地说：“我二哥，大浴场出事了。刘丽凤她妈的带着她爸和她哥哥，弟弟，还有亲戚一大帮人来砸大浴场了，正在闹着呢，你来一趟吧，过来帮我一把。不然，非闹大不可。”
国臣皱着眉说：“怎么又闹起来了，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你先打110，我现在有事呢，一时走不掉。”国臣挂了电话，看谢晓兰仍在旁边站着，知道还是计生办增加人手的事，就随口说：“那就加一个人吧。”
谢晓兰一声“好来，谢谢书记。”高高兴兴离开了张国臣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