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刘文英老人越来越想老伴,晚上常常和老伴说话。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有时更长。刘文英老人太孤独了,太寂寞了。看来,没有经济负担的老人,同样有苦处,同样不快乐。
老人在家里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呆在卫生间里,也不由自主地说起话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心里想到什么,嘴里就说出什么。
自言自语,成了老人呆在家里的自我交流方式:“二儿子上个月来看我,买了牛奶,买了蛋糕。大儿子好长时间没来了,算算有快半年没来了。其实,在这些孩子中,我最疼的还是大儿子,可大儿子对他这个老娘,是越来越远了。这么长时间听不到他娘的音信,不担心吗?不怕他妈死在屋里,烂了臭了吗?他妈死在这屋里,长时间没人知道,这事传出去,肯定对儿女不好,尤其是对大儿子不好。你是张家的长子,在弟兄姊妹间,你是老大,长子如父,长嫂如母。你这老大两口子当的,唉,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法说。讲来说,大儿子这一家,过得很好了,在我这六个儿女中,算过得最好的,不愁钱,有儿有女,有孙子有外孙,一家人工作单位都好,多么幸福的一家,却只顾自家,顾不得弟弟妹妹们,也顾不得妈妈了。大儿子呀,你不称职呀,罔做老大了。
“两个女儿家我是常去的。去归去,我从来不在女儿家吃饭,我怕麻烦女儿。我这个人就是自觉,我不想给儿女添乱,不想让儿女觉得我老了,脏了,讨人厌了。”
老人呆在家里没人说话,却这样对自己说话,对着老伴遗像说话。有时对着门,对着墙也能说个半天。刘文英越来越觉得自己快要找老伴去了,尽管身体还好,脑子却越来越乱了,疑心也越来越重了,听不得别人吐痰,听不得异常的声音,尤其是有人扯着嗓子干咳,咳了半天抽来吐去的声音,老人一听就头痛,就想爆发。如果有人在她门外这样,或在她卫生间外边的窗口下这样,老人就受不了。老人受不了人家扯着嗓子咔咔的咳嗽,然而,楼上楼下的人们却还是照样咳嗽,一点也不顾及,尤其对门一家,老两口更是这样,咔咔个不停。老人觉得,这些人是对着她的,是有意不想让她好过的。老人在心里树着敌人,她感到不舒服的事,反感的事,别人越是不在乎,越是刺激她。老人觉得,这是给她过不去,这些邻居和她过不去,是受人指使的,是受那些曾经和她吵过架,闹过矛盾的人指使的。老人以前没有这个感受,现在越来越觉得,有人和她过不去。老人觉得,自己老了,年纪大了,列得多,活得少了,竟还有人和她过不去,是要遭报应的。老人容不得人家所谓的算计她,有意地欺负她。
刘文英老人一生好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对邻居,都比较强势,如今年纪大了,但性格依然,却又添了怀疑之心,生怕别人使坏,又觉得别人处处使坏。总以为,那些过去和她吵过架的邻居们,如今都在想着法子报复她,尽管不和她做邻居了,也还在使坏,还在买通老人现在的邻居与她作对。老人孤军奋战,一不做,二不休,发现有人在她门口吐痰,扯嗓子,立马开战,骂将过去。
和刘文英老人门对门住着的那家,是做小生意的,起三更,睡半夜,给本来就睡眠不好的刘文英带来了烦恼。老人知道对方是做小生意的,却不认为做小生意就非得弄出响动来。对方一有响动,老人就开门骂去,于是一场口水仗就此开始,逐步升级。这邻居很是无奈,只好迎战,却又动不得手。与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对骂,也不光彩。可老人不在乎,老人把对方咒骂得遍体鳞伤,对方把老人骂得狗血喷头,你来我去,没有止日。仇怨已结,无以化解,越吵怨气越大,越吵仇恨越深。
如果这家做小生意的有钱,一定不会继续住在这里,可是,这家邻居没有钱,一家五六口人挤在一套和刘文英老人一样大的房子里,想搬家而不得。
现在,刘文英老人已时时把对门当仇敌,记在心里,刻刻不忘,随时准备出击。
对门一家认为老太太疯了,一定是疯了,精神不正常了,却也无可奈何。一个楼里,门对门住着,又做着生意,家里有声音,那是免不了的。老人认为那声音是对着她的,是有意的。怨死了邻居,老人却全然不知,一直认为是邻居欺负她,让她不好过。
刘文英想出种种办法,以对付邻居的所谓干扰。老人以牙还牙,不出去锻炼的时候,也有意制造出声音来。到自己家里与对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拿着破瓷盆和小擀杖,玩猴一样,敲击起来。她以为,这样一敲,对方一定受不了。其实,这一敲,这响声,老人自己听得最真切。真正被吵的,还是她自己。
老人烦透了,对门讨厌透了。110来了无数趟,每次来,都是对门打的电话。110来一趟,要听刘文英老人半天唠叨,想走都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