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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丧钟为风神而鸣(1)

29凌舒雅的身份

谢恒远选用的是押解铐。严春生指着谢恒远的照片说:“这个伯伯没有向自己人开枪……”凌舒雅脸色苍白,她仿佛早已知道此事,显得异常镇静。刘正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是‘风神’。”

一转眼,凌舒雅消失在钟声中,人不见了。

古希腊伟大的思想家苏格拉底,是被雅典民众以不信神的罪名处死的,虽然他不信仰神灵,但是有自己坚定的信仰。苏格拉底曾说,未经自省的人生不值得一过,活着不如死去。我想他的死较之平凡的老死要伟大许多,因为苏格拉底是为信仰而死,他为了自己的信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在我看来,真正的信仰并不在于是否信神求佛,或是跪拜上帝,或一天五次祷告,向安拉倾诉自己的虔诚。而在于信仰者应有崇高的追求,有超凡脱俗的理想目标,誓死忠于自己的信仰,甚至为之献出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会赢得众人的赞赏和钦佩,流芳百世,成为后人的楷模。反之,一个人背叛了自己的信仰,甚至干了背经离道的苟且之事,他的结局是可悲的,他得到的只有鄙视和唾骂,遗臭万年,成为后人耻笑的小丑,并冠以一个特有的名字,那就是“叛徒”。

古今中外,任何人都无法容忍“叛徒”的存在。毕竟,人与人的交往最根本的是信任。人缺失了信誉,如同没了灵魂的空躯壳,活着与死了,没有多大的区别。正如臧克家的《有的人》中说的那样:“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但是,当谢恒远被刘正带回康城县后,事情的发展让我无法判断,到底有些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到底是叛徒,还是自己的同志?我处于极度矛盾之中。

刘正确实是把谢恒远和郭景春两人带回了,但他们没有在审讯室接受询问,没有在看守所关着,而是躺在验尸间冰凉的验尸台上。

谢恒远的头颅上有一个鸡蛋大的洞,凌乱的头发上残留着血迹和脑髓。脸上到处是树枝和石头的刮痕,一只眼睛被弹片打了一个窟窿。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咧开着,牙齿掉了好几颗。平日整洁的军装已是破碎不堪,胸章被扯掉了,染着鲜血的棉花从内衬里露了出来。谢恒远的手臂、腹腔以及下肢的上半部伤痕累累,只有手榴弹近距离爆炸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肋骨、肱骨、膝关节、脚踝都出现了粉碎性骨折,这种情况一般是高空坠落的人才会有。令我惊讶的是,谢恒远至死,手中仍握着那把打光了子弹的“51”式佩枪。

我感觉这不是一个叛徒应该具有的临死姿态,只有英雄才配拥有。

郭景春比谢恒远更惨。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不是被子弹打中,就是被手榴弹的弹片划伤,脸被砸得稀烂。郭景春同谢恒远一样,被手榴弹近距离炸伤,全身的骨关节也出现了粉碎性骨折。

在郭景春的肩头,我发现了“飓风”小组的标志,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看来,郭景春的确是“飓风”小组的成员。

更令人惊奇的是,谢恒远和郭景春两人被一副手铐紧紧地连在一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当我疑惑时,刘正在一旁静静地说:“我们是在山脚下找到他们俩的,当时两人紧紧地缠着一起。”刘正指了指那副手铐,“就是这副手铐,一端连着谢恒远的左手,一端则锁着郭景春右手,铐子的铁齿深深地陷进两人的肉里。”

我细细地看了看这副钢制的美国手铐,这种铐子打造很精致,人一旦被铐上,铐子的铁齿会随着人动作的剧烈程度做出相应的反应。人的动作越大,铐子会越紧,铁齿陷入肉的程度会越深。曾经有一位不知死活的囚犯,在押解途中企图逃跑,他同干警搏斗了十几分钟后,这个虎背熊腰的家伙就举手投降了,因为手中的钢铐让他疼痛不已,手腕鲜血直流,有一处竟被铁齿“咬”得露出了白骨。

谢恒远选用的是押解铐,侦查员押解单个罪犯常用的方式,手铐的一端铐在人犯右手,关上保险,然后将另一端铐在自己的左手上。

刘正打开聚光灯说:“两人是一起坠落山崖的,在坠落的过程中,谢恒远引爆了腰间的手榴弹。”

“手榴弹是谢恒远引爆的?”我不解地问。

“对!我们从谢恒远嘴里找到了手榴弹的导火索。郭景春的脸也是被谢恒远的枪托砸烂的,喏!这是从谢恒远佩枪上采取的血迹、骨头碎末,这同郭景春的完全相同。”

“这是谢恒远的胸章,也就是李东海找到的那块。胸章应该是谢恒远自己扯破的,故意扔到树枝上,他仿佛想留下一些线索或是痕迹。”

“谢恒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他不是凌舒雅所说的叛徒?”

“是啊,叛徒是不会同敌人同归于尽的,谢恒远是抱着决死的心态。但这只是我们的判断而已,需要的是证据来证明。”

“‘灰狼’找到了吗?”我问。

刘正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时,胡铁柱陪着谢恒远的爱人田玉凤走了进来。

田玉凤颤颤巍巍地走到丈夫谢恒远跟前,此时的谢恒远已经没了气息,变得冰凉僵硬,田玉凤摸着丈夫的嘴,那张能说会道,唱得一口动听秦腔的嘴,当她看到嘴角深深的、长长的、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看到下肢那白色且暗红色的伤口断面时,她原本吊得老高的心瞬间摔落下来,狠狠地摔成碎片。失去爱人那种锥心的痛,让这位西北农妇发出了长长的、尖利的号叫,随后身子往后一仰,田玉凤便人事不省,昏死过去。

我们手忙脚乱地叫来卫生员,将田玉凤抬进卫生所后,胡铁柱说:“老刘,皮长坤来了。”

刘正问:“他来干什么?”

胡铁柱说:“皮长坤领来了一个人,是他辖区的,叫严春生,据说韩福祥他们被偷袭时,这人恰好就在现场附近,他亲眼目睹了案发整个过程。”

“嘿!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人在哪儿?快带我去!”刘正急切地说。

严春生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他身穿一件白衬衣,胸前系着红领巾,肩头挂着两道杠。稚嫩的脸上透出少年老成的神色。据皮长坤介绍,严春生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父亲严孝文是当地有名的郎中。严春生从小就跟随父亲出诊和采药,懂得一些中医知识,被人誉为“小华佗”。案发当天,严春生正好一个人在山里采药,亲眼目睹了韩福祥他们被袭击的整个过程。

谈话地点被安排在二楼会议室里,为了安全起见,秦大奎在门口加了两道岗哨,由胡铁柱领着警卫排的战士把守。局党委决定让刘正和我负责谈话,李闵强和秦大奎列席。

刘正替严家父子倒了茶水后,笑吟吟地望着严春生,说:“孩子,听说当时你在磨盘镇外的山林采药,看见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能讲给我们听听吗?”

“能!”严春生干脆地回答道。

“春生,实事求是,知道什么说什么,不要怕!”严孝文叮嘱道。

严春生点了点头,他走到我们面前,有礼貌地行了一个少年先锋队的队礼,然后坐在凳子上,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们。

刘正问:“春生,把那天发生的事儿给我们讲讲吧!”

严春生说:“那是一个星期天,隔壁李大爷的哮喘病犯得厉害,我爹叫我上山去采点药。我到山里采了一大箩筐,到了中午,我想应该是中午,因为当时我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正好在我的头顶照射,估摸着上了四节课的时间,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四节课就是一百八十分钟,三个小时,我出来的时候看了看家里的闹钟,是九点多。叔叔,应该是中午。这时我有些饿了,索性爬上一棵桃树吃几个桃子充充饥。”

听了严春生的开场白,我不由得笑了笑,这小子!还挺机灵的!

严春生喝了口水,继续说:“我躺在树干上一面吃桃儿,一面观赏四周的风景,忽然,我看见对面山路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他戴着一顶草帽,低着头,身边放着一个箩筐,好像在打盹。”

刘正打断了严春生:“春生,当时你的位置离山路有多远?”

“嗯……”严春生咬着嘴唇,心里估摸了一下,他眼睛转动了一下,突然走到窗前说,“有这么远,就是从咱们这间屋子到公路的距离,没错!叔叔,我不是近视眼,前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体检,我的双眼视力都是1.5,飞行员的视力!”

严孝文补充道:“同志,我家春生的眼力很好,他说的地界我很熟悉。当时春生和山路的距离也就三百来米,中间隔着一道山沟。”

刘正点了点头,示意严春生继续叙述。

“这时,山路上方走来一队公安叔叔,他们穿着同您们一样的衣服,中间押着一个坏人。当他们走到白胡子老头儿身边时,从山下来了一队解放军,但这些人不是真正的解放军,是一群冒牌货。”

“春生,你凭什么说解放军是冒牌货?”

“他们和公安叔叔没说两句话,就朝人家开了枪,不是国民党反动派,还是谁?他们是敌人!还有那个白胡子老头儿也不是好东西,他是特务!”

“哦?白胡子老头是特务?”

“当然!当‘冒牌货’向公安开枪的时候,这个白胡子老头变了个人似的,他飞快地从箩筐里变出一把手枪,对着反击的公安就是一阵乱打,好几个公安就这样倒下了。叔叔,您说这老头儿不是特务,莫非还是我们自己的同志?”

我从严春生的语气中,体会到生长在红旗下的少年,那种特有的革命激情和对敌人暴行的愤慨。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张照片,对严春生说:“春生,你看看,当时向自己同志开枪的人在这里面吗?”

严春生看了看,摇了摇头:“没有,都不是。”

这几张照片分别是李东海、韩福祥、肖克、谢恒远还有我的单人照。

“咦!叔叔,这不是您吗?您那天没在现场,咋向自己人开枪?你们糊弄我吧?”严春生指着我的照片说,他的眼光中闪烁着孩子特有的狡黠和机智。

听了这话,满堂哄笑,我不禁红了脸。

“有这个人吗?”刘正指了指谢恒远的照片问。

严春生指着谢恒远的照片说:“这个伯伯没有向自己人开枪,开枪的是白胡子老头,对了!还有一个公安阿姨,她朝这个叔叔打了一枪。”严春生说着指了指肖克的照片,“然后白胡子老头和冒牌货的解放军对着她开了几枪,接着这个阿姨骑马逃走了。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严春生的话如同给会议室扔了一颗炸弹,整个会场寂静了。

我们惊得目瞪口呆,春生口中的公安阿姨不就是凌舒雅吗?我觉得两眼一阵发黑,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可眼前的现实,让我想起了老刘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让证据说话。

此时,不仅严春生混沌了,连我们也坠入迷雾之中。凌舒雅为什么向肖克开枪?白胡子老头和冒牌货又为什么向凌舒雅开枪?谁是自己人?谁又是敌人呢?

严春生拿起谢恒远的照片,看了看,用敬佩的语气对我说:“叔叔,这个伯伯是个英雄。他把罪犯铐在自己身边,一直向敌人开枪,最后他抱着敌人跳下了悬崖,还拉响了手榴弹……呜呜呜……”严春生没把话说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

刘正抚摸着严春生的头,哽咽地说:“孩子,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谈话结束了,严春生笔直地站起来,红着眼睛向我们行了一个队礼。我们都站了起来,向他回了一个军礼,这时,刘正说:“好好学习,为了共产主义事业!”

严春生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时刻准备着!”

望着严春生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耳边回荡着他幼稚且有力地话语:“时刻准备着!”

子夜时分,局党委作出了对凌舒雅隔离审查的决定。

这一夜,老刘没睡,他在食堂里与张福生喝了一夜的酒,下了通宵的棋,抽掉了半条香烟。

鉴于凌舒雅正在养伤,组织上将审查地点定在了凌舒雅的病房。李闵强和刘正负责谈话,秦大奎和胡铁柱负责内外警卫,我依旧担任记录员。

病房内,凌舒雅脸色苍白,她仿佛早已知道此事,显得异常镇静。

李闵强说:“凌舒雅同志,我现在代表组织上向你问话,希望你抛开思想包袱,主动配合我们的工作,把问题搞清楚。还是那句老话,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凌舒雅凝视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刘正问:“凌舒雅,我问你,磨盘镇遇袭一案事发当天,负责押解郭景春的是谁?”

凌舒雅依旧沉默不语。

刘正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说话,那么让我帮你说吧。案发当天,李东海成功擒获了郭景春后,并不是谢恒远自己主动提出带领小分队行进的,而是你请求谢恒远这么做的。”听了这话,凌舒雅愣了一下,她看了看刘正,瞬间把视线转移到别处,我感到她不敢正视刘正的眼睛。

刘正继续说:“事后我问过谢恒远的通讯员陈天水,他说是你向谢恒远建议,让他负责押解郭景春,还说应该走一条捷径,这样既保密也安全。谢恒远当即就同意了你的请求,他让李东海带着俘虏们下山,而自己领着你们走了那条捷径,但谢恒远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是一条通向死亡的不归路,是敌人事先设好的圈套,他更不知道早在一个星期前,你凌舒雅同陈天水聊天时,就知道了谢恒远解放前在磨盘镇从事地下工作时,使用过一条秘密通道。当队伍行进到树林时,你们不但遇到了一队冒牌的解放军,还有一位装着打盹的白胡子老头儿。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你凌舒雅的同伙,或许就是‘飓风’小组的‘风神’。接着,你对自己同志下了毒手,向肖克开了枪!而你身上的枪伤,是你的同伙故意制造的,不然如何赢得我们的信任呢?也难怪,一个脱离险境九死一生的人,不负点伤,说不通啊!”

凌舒雅的脸显得很苍白,手开始颤抖,嘴唇咬出了血,依旧没有说话。

我死死地盯着凌舒雅,内心大声呼唤道:凌舒雅!你到底是谁?是什么人?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告诉我,快告诉我……刘正又问:“你说当时是你和肖克架着郭景春边打边撤,为什么郭景春到死都和谢恒远铐在一起啊?莫非当初你解开手铐,把谢恒远和郭景春连在一起的?既然谢恒远是叛徒,他能让你这么做?也说不通啊!”

凌舒雅的头低得更低,散落的秀发遮盖了整个脸庞,她还是沉默不语。

李闵强有些急了,他对着凌舒雅说:“凌舒雅同志!组织上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起害人之心呢?你这样做,到底目的何在?居心何在?说话啊!”

李闵强的话语回响在病房的四壁之间,继而,只有沉寂,病房静得令人窒息,大家都在等待凌舒雅开口说话。

凌舒雅还是没有出声,她缓缓地抬起头,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双手抱膝,凝视着远方的山峦,全然无视我们的存在。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突然,凌舒雅眼里充满了泪水,她深深地吐出一声叹息,嘴唇喃喃地蠕动着,仿佛在念诵什么东西,最后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行热泪缓缓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这时,秦大奎闯了进来,说:“老刘,值班室有电话找你,说是急事!”

“谁打的?”

“不知道,说是你的一个老朋友。”

“怪了!我的老朋友?谁呀!”刘正面带疑惑地瞅了凌舒雅一眼,跟随秦大奎走出了病房。

一刻钟过去了,刘正没有回来。一个电话能打这么久?这不像老刘的行事作风,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李闵强或许也注意到了这点,示意我到值班室看看。

值班室在走廊中间,当我走到门口时,看见刘正像木雕一样呆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话筒,不说,不动。电话那端的人已经挂了电话,话筒发出刺耳的忙音声。

秦大奎问:“老刘,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打的电话啊!

你傻啦!”

隔了许久,刘正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风神’。”

“什么?‘风神’!谁叫……什么?你是说‘风神’!”秦大奎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