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国家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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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起云涌(2)

高伟强三十来岁,略胖,山东人。解放战争时,高伟强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司务员,一仗打下来,包围圈里的国民党部队投降了。高伟强受了重伤,被解放军收容在野战医院,随后他就参加了革命队伍。高伟强跟着队伍南征北战,从北边打到南边,走了半个中国。高伟强复员时没有计较职位的高低,组织上本来安排他担任负责后勤的副局长。高伟强傻傻地一笑,说,俺没有啥文化,就会开车买菜,还是干老本行,干啥不是革命?

高伟强坐在椅子上,吸着闷烟,他显得有些紧张。

古处长问:“高伟强同志,康城县公安局食堂一直是由你负责的吗?”

高伟强说:“是,都是俺负责的,从没出过错。”

“陈子白自从落网以后,他的伙食一直是你负责的?”

“是啊,是俺负责的。”

“那咱们就从昨天晚上他吃的那碗馄饨说起吧,为什么昨晚儿你会给陈子白安排吃馄饨呢?”

“咦!这话俺可不爱听。”高伟强是个直肠子的人,“他陈子白不吃馄饨那吃啥?山珍海味?这种畜生死一万次都够了,他不配!潲水加剩菜?优待俘虏是咱共产党的老传统,俺就是受益者。那天全局一百来号人都吃馄饨,给他陈子白吃那是看得起他。何况老刘特别交代俺,说陈子白是江浙人,伙食对口,可以感化他,让这小子多提供些有用的情报给咱。俺这才叫李东海他媳妇周桂香,亲手包了二十来个馄饨,做好了给陈子白送去。首长,您说俺哪点错了?”

谢恒远问:“那为啥陈子白的食物中会掺和有毒物质?”

高伟强一听急了:“你的意思是俺放的毒药?俺是特务?”

“是不是特务,不是我说了算,得用事实说话。老高,我问你,为什么单单陈子白那碗馄饨里会出现毒药?”

“你怀疑俺是特务?想当年,千里跃进大别山,刘司令、邓政委还吃过俺包的饺子,一个劲儿地夸俺手艺好。俺对党,对毛主席可是忠心耿耿。

你们……你们……凭啥……说……俺是特务……呜呜……呜呜……”这位经历了战火硝烟的老革命,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谢恒远一拍桌子,怒吼道:“高伟强,功是功,过是过。你为革命流过血,没人否认这一点。你是革命的功臣,我尊敬你。但今天你不要依仗打过几年仗,流了点血,甚至老首长吃过你的饺子,表扬过你,就耍威风,摆架子!告诉你,今天你若不把问题交代清楚,休想走出这道门!”

“好你个谢恒远!”高伟强怒了,他一把扯开上衣,露出满是伤痕的胸膛,“好好看清楚,俺这些伤疤是谁留下的?”

“高伟强,你干啥?耍横?我看你干了半辈子的革命,觉悟还没有人家新同志高。全局百十来人,别人受得了委屈,能坦然地面对组织的审查,毫无怨言。而你呢?那么大的抵触情绪,拿这些话吓唬人,你当自己是街头泼妇,还是心中真的有鬼?啊!”

“你混蛋!”高伟强将椅子扔向谢恒远,砰的一声,谢恒远头顶的墙壁被砸了一个大洞,木椅的碎片溅了我们一身。

高伟强被两个警卫战士拉了出去。

古处长轻声批评谢恒远:“恒远,凡事要注意方式方法,你咋能对高伟强说那样的话啊?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呢?”

谢恒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死路?古处长,万一他真是特务,我们因为同情他,放松了警惕,这可是把几百人的队伍往死路引啊!我也没有想到他高伟强会搞这一套。”

听了这话,我感到谢恒远语气中透出冰冷和无情,从秦大奎眼中看到了愤怒和鄙夷。

“复查”工作继续进行。

周桂香、张福生顺利过关,两人虽说是馄饨的经手人,但有同志证明二人没有对馄饨做手脚。不久,刘正从看守所打来电话说,他在离看守所不到两百米的电线杆附近,找到了一枚步枪弹壳,这与杀死陈子白的子弹完全吻合。李大海在牢房的墙壁上,找到了一粒弹头,这正好是那位战士走火的子弹。最后,“排查”对象落在了一个人头上,她就是杨瑾。

这时,在是否对杨瑾继续谈话这个问题上,秦大奎与谢恒远发生了争执。

秦大奎铁青着脸说:“谢恒远同志,不是每一个同志都是国民党特务。

特别像高伟强、杨瑾这些老同志,人家提着脑袋干革命,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对待他们,我们要特别谨慎,不然真的会伤害他们。”

谢恒远敲打着笔录本,一脸正色地说:“正因为是老革命,才要对他们负责,对党负责。陈子白吃的那碗馄饨,是由杨瑾负责送入看守所的,她比谁都有下毒的时机。”

“老谢,你这什么意思?难道你真把杨瑾当成特务,看做自己的敌人?”

“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杨瑾清白的情况下,她现在嫌疑最大。老秦,你是老革命,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不要因为私人感情而忘了自己的革命立场。毛主席说过,我们很多干部没有倒在革命的战场上,而是倒在了糖衣炮弹下,张子善、刘青山他们的教训还不够深?警惕啊!”

“大道理谁都懂!但杨瑾绝对不会是潜伏特务,我敢用党性保证。”

“秦大奎同志,咱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比炸碉堡、拼刺刀要艰巨得多。打仗时,敌人是面对面,可如今的特务是乔装打扮成自己的同志,他们脸上可没有青天白日旗。这不是战争年代,出马一条枪,只图杀个痛快。更不是花前月下谈请说爱,见了心爱的人,啥都忘了。英雄莫非真的过不了美人关?”

“老子喜欢杨瑾,爱她,有错?”

“冷静点,老秦!再说,杨瑾在解放前有一段说不清的历史,从她自己所写的材料看,她比谁都痛恨陈子白这种罪犯,难免会因怒而杀人。女人嘛,总比男人缺乏冷静和理智。这个嘛……”

“谢恒远,杨瑾那段历史有什么说不清的?那是她对革命作出的牺牲,是她的伤!告诉你,要放在战场上,老子毙了你!什么玩意儿,排查,排查,排个屁!”没等谢恒远把话吐出,秦大奎便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谢恒远嘟囔道:“到了战场上,谁怕谁?没素质!”

我心中暗想:到底谁对谁错呢?谁又是那位神秘的幕后真凶呢?谢恒远与秦大奎闹僵了,“复查”还要继续下去吗?

正当李闵强与古处长低头交换意见时,门外传来杨瑾的声音:“报告!”

刚才还与秦大奎为杨瑾的事儿争执的谢恒远,仿佛不愿正视杨瑾,他低头抽着闷烟。

李闵强同古处长对视一笑,他招呼说:“请进!”

杨瑾步入会场,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康城县公安局侦查员杨瑾奉命来到。”

古处长笑了笑:“杨瑾同志,坐下谈!莫讲这些客套的。”

李闵强将一杯开水递给杨瑾,他显得比较尴尬,话还没有说出口,杨瑾却开了口。

“古处长,政委,刚才是老秦他不对,火气大了,他是个实在人,您们别和他一般见识。老谢,我在这里代老秦向您道歉了。”

杨瑾的开场白让整个会场的紧张气氛顿时化解开来。我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公安战线老大姐的胸襟。

“我是老党员,知道这次排查活动的重要性,来之前,老刘特别交代我,要相信党,相信组织。您们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提吧,我一定尽力配合大家,把问题讲清楚。大吵大闹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影响咱内部团结。”

古处长心平气和地说:“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

李闵强用赞赏的口吻说:“不愧是咱公安战线的花木兰啊!你说得对,今天这种事儿,只要调整好心态,用正确的心态去对待,用马列主义的人生观去看待,再复杂的事儿都能化解成最简单的事儿。”

“政委,您放心,我一定配合您们把问题搞清楚。”

李闵强恢复了冷静,他单刀直入地问:“杨瑾同志,我问你,在你把馄饨从公安局大院送到看守所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儿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杨瑾摇了摇头:“没有。”

古处长同李闵强听了,露出了失望的眼神,谢恒远问:“你再好好想想,不要有什么顾虑。”

“我……”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李闵强拿起电话,话筒那头传出刘正兴奋的声音:“我找到投毒的线索了!你们快到看守所来!快来啊!”

我们来到看守所的小院,昨天发生混乱的监舍恢复了正常秩序,每一间监舍前都加了岗哨,囚犯们静静地学习。陈子白的监舍前,刘正和几名省厅技术专家等候多时,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人,这人手里牵着一条黑色的德国牧羊犬。

“这是新分配到公安局担任警犬训导员的黄斌同志。”刘正介绍说,“他刚从北京军犬总队接收警犬回来。这次替杨瑾作证,全靠黄斌和他的无言的战友。开始吧!”

黄斌一声令下:“大虎,Stehen!(德语:起立)”

刘正说:“这头牧羊犬是从民主德国引进的,目前它只能听懂德语的指令。”

“大虎”在黄斌的德语指令下,开始在陈子白的牢房中四处搜索。黄斌拿起陈子白用过的勃朗宁手枪和吃过的饭碗,对“大虎”说:“大虎,Olfactory!(德语:嗅)”不一会儿,我们在“大虎”的带领下,来到了看守所外的电线杆下,也就是刘正找到打死陈子白子弹弹壳的那根电线杆。

“大虎”冲着电线杆一阵狂啸,显得格外兴奋。黄斌松开项圈,“大虎”闪电般地冲向一旁的树林中。

刘正指着电线杆旁的一棵松树说:“大家来看,树干上的痕迹是什么?”

我们顺着刘正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干从上至下布满了划痕,这是一种特制的铁器留下的痕迹。

“咦?这不是电工攀爬电线杆时所用的脚扣吗?”李闵强抚摸着痕迹充满疑惑地说,“奇了怪了,这电工放着一旁的电线杆子不爬,反倒爬树,有点意思!”

“是啊,放着电线杆不爬,用脚扣爬树,莫非这棵松树上有电线?”刘正笑着说,“东海,上树看看!”

“是!”

李东海哧溜一声就攀上了树,沿着脚扣留下的痕迹,他爬到了树顶。

“东海,看见了什么?”刘正问。

“从这儿望去,看守所里的情形一目了然。乖乖,谁要在这儿向看守所打冷枪,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八九不离十。”

听了李东海的话,大伙儿目瞪口呆,我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大虎”叼着一件雨衣跑了回来。黄斌笑着抚摸着“大虎”的头,不停地赞扬它:“GuterJunge!GuterJunge!(德语:好孩子!)”

刘正拿起那件雨衣,闻了闻,然后递给省厅的专家,他们在雨衣的衣袖和内兜里找到了曼陀罗的残渍。

“哎呀!都怪我……”杨瑾这时恍然大悟,“我在送饭的路上,就在这里碰见了两个整修电线的工人。两人都穿着这样的雨衣,脚上套着政委说的那种脚扣。其中一个电工不小心撞了我一下,碰到了装有馄饨的竹篮,他还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都怪我太麻痹,忘了检查一下。假如当时看一看篮子,也许……我……首长,处分我吧!”

古处长安慰杨瑾道:“这不全怪你,看得出敌人多么狡猾啊!为了达到目的,真是煞费苦心。同志们,我们要警惕啊,对手不是一般的人哦!”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在陈子白碗中下毒的一定是伪装成电工的人,也是他们用脚扣攀爬上了这棵松树,用步枪杀死了陈子白。看得出这两人手段高明,枪法精湛,还熟知我们内部的运作情况。但又是谁将那把勃朗宁手枪交给陈子白的呢?是这两人,还是另有他人?而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又是谁呢?他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

第二天,到供电所了解情况的李东海回来说,昨天晚上线路没有出问题,供电所根本没有派人修理线路,但有员工遗失了脚扣和雨衣。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枪杀陈子白的人是两个伪装成电工的特务,也正是他们向馄饨里投的毒。可陈子白的勃朗宁手枪如何解释呢?看来,公安局内部的确存在“内鬼”。

几天后,省厅领导通知李闵强结束“排查”工作,恢复正常工作秩序。但对一些同志的处理决定也随之下发而来。

谢恒远在全局大会上宣读了上级领导的决定:“鉴于‘陈子白越狱事件’后果严重,在康城内外引起很大反响,经省厅党组讨论决定,给予秦大奎、刘正、高伟强行政记过处分一次,杨瑾暂时调离刑侦队,停职审查。”

会场一片嘘声,我看见秦大奎铁青着脸,怒气冲天地盯着谢恒远。杨瑾低着头,咬着嘴唇,她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哭出声来。李东海和几个侦查员轻声地劝慰着她,时不时低声骂着谢恒远。只有刘正默默地坐着,他显得那样镇定和乐观,我感觉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什么,也许同我一样,想着陈子白那件案子,想着他临死前说的“风神”,这到底是谁?

散会时,两名省厅的工作人员拦住我:“谭雪峰同志,请您跟我走。”

我猛然一愣,茫然地随同他们进入一辆吉普车里时,刘正叼着旱烟杆坐在后座上,他冲我笑了笑。

我问:“老刘,他们带我们去哪儿?”

“不多提问,不瞎打听!侦查员的纪律,你又忘了?管他的,睡觉!”

15“飓风”小组古处长说:“据说‘飓风’小组的人员不同以前,他们是保密局手中的王牌,在解放前就潜伏在各行各业中……”杨瑾从走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秦大奎一下子醒了,条件反射似的拔出了手枪……二月初春难得一见的暖阳,照射到车里,暖烘烘的。路边的树木都已青郁郁地发出了新叶。田间的胡豆快收割了,小麦长得够高,油菜花渐渐地黄了。果园的桃树绽放出粉红的花瓣,蜜蜂到处在飞,不时围绕在车窗外,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晴空上,老鹰自由自在地盘旋,大约它也禁不住暖春的吸引,时时长唤两三声,将地面上的鸡雏惊得一齐伏到母亲的翅下。到处都是生意盎然的景象。恍然之间,我仿佛看见邓招娣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远处的雪山闪耀。

吉普车在青江边的一座古寺前停了下来,迎接我们的竟然是古处长和李闵强。

李闵强当上了驾驶员,古处长笑着说:“今天我们给二位充当司机和警卫员,一路观景,一路谈话。闵强,开车!”

“古处长,政委,你们怎么来了?搞得这么神秘,出了什么事儿吗?”刘正疑惑不解地问。

古处长一脸严峻地说:“有重要情况,必须当面讲,咱们先去闵强家晒晒太阳,喝点山茶。”

李闵强的岳父家坐落在青江边的一处农家小院。

小院门前,有一条人畜劳作时踏出的小路,蜿蜿蜒蜒,一直延伸到江边。大门向着北开,经年经月地烟熏火燎,小院的土墙已经变得乌黑。房子是“土改”后翻修的,屋檐下垂着一串串干辣椒,屋前的平地立着碾打稻谷的石轮子。墙外的山腰间,有几畦菜地。

古处长吩咐随行的工作人员帮着老人干农活,他拽着刘正走到院坝前的老榕树下坐了下来,木桌上放着茶壶、瓷碗,我们一面喝着山茶,一面聊着家常。

古处长从包里拿出一瓶酒和一条烟,向刘正扬了扬:“瞧我这次还给你带了什么?这酒可是原产的五粮液。这烟是缴获敌人空投的,美国骆驼牌。”

刘正接过酒瓶看了看:“嗯!是宜宾酒厂的原装货。”他又拿起香烟闻了闻:“呵呵,从台湾这么远送过来,真是‘豆腐盘成肉价钱’。大白天,你无缘无故地送我烟酒,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

古处长说:“老刘,还被你说准了!这件事保不定与你受处分的事儿有关联。”

“哦?说来听听!”

“前不久,我们收到一份来自台湾内线同志发来的情报,最近台湾将在西南地区进行一次大的行动。”

“这有什么,以前我们也遇见过的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闵强摇摇头:“这次与上几次都不同。很多问题我们都会想不到。”

我紧张地问:“什么问题?”

古处长低声说:“从内线获得消息,这次有敌人的潜伏人员配合行动,是一个名叫‘飓风’的谍报小组。‘飓风’小组不同以前的敌特,他们是保密局手中的一张王牌,在解放前就潜伏在各行各业中,说不定在我们内部就有他们的奸细。”

李闵强说:“根据我们对陈子白案件的分析,县公安局内部就隐藏有敌人的特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