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吴承恩捉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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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首座

吴承恩虽然还在天圆地方里面耐心等待,却忍不住好奇,为什么这里除了他跟李棠和青玄外,并无他人。其实他去的实在是太早了。就连李棠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已经午时了,却依旧没有宾客踏足于此。

水陆大会虽说热闹,一般宾客却都是不急于出门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般,都是座次前十二位的宾客落了席,其他人才会前后动身。

要问为什么,这自然是百妖都在避免与那些个本事通天的大妖们产生任何摩擦的机会。要知道,能来水陆大会的宾客,都是有些本事,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嘴里面也没有把门的,往往祸从口出。偏偏去那天圆地方石门的林子路十分狭窄,谁先走谁后走都是要个说法。而且那林子里,可是没有执金吾把守的——也就是说,万一起了争执,那便要出人命。

面子固然重要,命也不能不要。倒不如让那些个雄霸天下的家伙们先去,自己再假装姗姗来迟,大家都方便。

所以,每每这个时候,一般宾客都是躲在房间里,等待着外面传达口信的暗号。

以往,来群英岭禀报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素来游手好闲的李大器——每个消息,要收上十几二十两白银,十天下来,总能赚个钵满盆溢,乐得大器能笑成一朵花。只是今年事关重大,大器脱身不得……

一来二去,送口信的人,变成了大器身边的好兄弟:李晋。

“这差事,我信不过别人,只有你堪此大任。”大器昨夜便和李晋打了招呼,把这件事交代了出来,然后忍痛说道:“你我事成之后三七开。”

倒不说李晋和大器争论到底是谁七谁三了——现在,群英岭的一众宾客,都还在等消息。

但是,今天登天塔那些家伙,出门的时辰也太慢了些。确切的说,虽然登天塔里的大妖们已经走了大半,但是,最最霸道的狮驼国三雄,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

登天塔内,除了两个看门的下人外,今日已经没有了执金吾把守。

此时,那狮驼国三雄中的两个,刚刚用完了早膳。青毛狮现在正端坐在铜镜前,而身后的白象握着自己的白纸扇,帮着青毛狮将凌乱鬓毛仔细梳理整齐。至于那苏钵剌尼,一大早便已经不见了。青毛狮却也并不在意老三去留,只是特别叮嘱白象,要替自己梳一个“老三那样的发型”以壮声威。

二人不紧不慢,一边打理一边闲聊,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白象开口令人进来,却见得是日前对白象禀报消息的无面之人。

“主子。”无面之人进屋之后便恭敬跪下:“差不多到时辰了。”

“急什么。”白象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显然知道属下不是个不懂规矩之人:“你来这里,总不会只是迎我兄弟出门吧。”

“主子睿智。”那无面之人摊开手心一吹,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眨眼间化作了一条巨蟒蛇皮:“负责把守林子南边的炼七,今早被牛魔王杀了。”

“什么?”没等白象反应,那青毛狮已经奓了毛;刚才白象好不容易打理出的整洁,顷刻间功亏一篑。

白象无奈摇摇头,继续帮着青毛狮绑着头发,语气却是平淡:“他牛魔王素来躲着是非走,怎么今天有心去杀我的人了。”

“不。”无面之人跪在地上,流畅答道:“牛魔王是在去石门的路上下的手。”

听到这里,白象再次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挠了挠青毛狮的脖子安抚后,便走到无面之人面前,捡起了那蛇皮细细看了看。

“他去招惹老牛了?”白象迟疑片刻,自言自语。地上的无面之人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定。

白象看着手中的巨蟒蛇皮,皱了皱眉:这个炼七,素来修炼顺畅,身上的本事也是日益长进;假以时日倒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好手。不过没来由的,他怎么会突然去招惹那表面老实的牛魔王呢?

再者说……只是挑衅那好脾气的牛魔王还是小事,那老牛归隐之后,遇事从来都是躲躲闪闪,素来不曾与人计较。但是能逼得牛魔王出了手,估计这炼七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主子,怎得办。”那无面之人依旧跪在地上,不曾抬头。

白象思来想去,终究是张开嘴巴朝着手心里一吸;顷刻间,那几丈长的巨蟒蛇皮如同面条一般被白象一口吞入了肚子。过了片刻,白象打开了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上次的裂缝已经被他修好——底儿朝天向下倒了倒——颗粒大小的炼七回复了人形,摔在了地上挣扎,大口大口喘息。

没扑腾几下,炼七便看到了白象那粗厚的双腿,这才急忙跪好,忍着内里的剧痛说道:“主子,属下无能,没有办好事情,甘愿受罚……”

“我要你们在林子里驻扎等着信号,没来由你怎么入了李家?这倒罢了,你甚至自不量力,去挑衅那牛魔王?你有几条命啊。”白象听到炼七的一番告罪,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炼七听到这里,倒是大惊失色,捂着自己剧痛的胸口辩解道:“明明是主子昨夜亲自来找我耳提面命,密令我今天依计行事,警告一下那老牛不要插手……我一干手下,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啊!”

听到这里,白象与青毛狮对视了一眼:昨夜,两人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何来的什么“耳提面命”?况且,退一万步讲……白象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屈尊主动前往去见一个手下?

而这炼七,倒也不像是说谎……白象心中明白:如果炼七所说属实,那便是有人骗了炼七,打着狮驼国的名号去招惹牛魔王,想要借刀杀人!无论背后指使炼七的这个人是谁,看来,他都是想要帮李家一把啊……

眼见沉思的白象没有回应,这炼七有些疼痛难忍,轻轻揉了揉心口,一口污血便止不住吐了出来。炼七深知事情不妙,只是磕头:“主子,救我……”

“内丹已碎,你活不了多久。”白象坦言之间移开了身子,躲着地上飞溅的污血:“我这只是借尸还魂。好了,我们兄弟要去赴席,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主子!”炼七喘着粗气,眼见得白象真的就要离去,忍不住嗓门也大了起来:“主子手眼通天,怎可见死不救……咳咳……莫不是,主子是用我试探牛魔王,现在发现牛魔王确有本事,主子便要丢车保帅,牺牲了属下的性命来给那牛魔王一个交代吗!”

不得不说,炼七此刻脑子转的飞快,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听那白象意思,是并不打算认账,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这番话实在是无路可走的境遇下逼出的激将法:炼七不信,那白象真的会见死不救——尤其是这房间里还有别的狮驼国手下在!

一番话说出来,白象却转了身,依旧自顾自替青毛狮准备穿戴,不置可否。但是,炼七旁边一并跪着的无面之人却有了些许反应。

收拾妥当之后,白象便上前打开了门。那青毛狮头戴金冠,大踏步走了出去。而白象紧随其后。出了门,传来二人念叨,犹豫着要不要给老三捎带上午饭……

无面之人已经站起身来,摊开了手掌,将一枚草芥扔在了地上。枯草落地,碎成了粉末,内里包裹的却是炼七的兵器七舌钢叉。炼七捂着胸口,迟疑抬头。

“拿兵器,我送你上路。”无面之人语气平静:“你苦练几百年,想必也想死得轰轰烈烈才会瞑目吧。同为手足,我成全你。”

炼七看了看地上钢叉,却没有去捡,只是声嘶力竭对那无面之人说道:“无面,今日他对我于此,这便是你来日的下场!别人不知道,我却知晓你一身本事深不可测,难道你就甘心沦为那白象手中的棋子,有朝一日落得我现在的下场吗!?”

无面之人没有言语,只是拉开了架势。

炼七早就知道,眼前的敌人从来没有半分情感,刚才的咆哮只是缓兵之计——只见那炼七的下半身不知何时已经化作巨蟒,尾巴尖一甩便已经缠住了七舌钢叉,随即便朝着无面的脑袋扎了下去。

这炼七,果然阴险。

刚才的一番苦情劝慰,实则都是他在给自己这一击打下掩护,为的就是先声夺人,以求一招制敌——是的,炼七自己已经明白,自己命不久矣。所以……

“杀了你,垫背!”炼七凶相毕露,丝毫不见刚才所谓的手足之情。

钢叉已经袭到眼前,之间无面之人抬起手掌,便空手握住了钢叉最尖锐的部分,将兵器阻在半途。没想到,本来坚硬无比的钢叉忽然一软,七口钢舌化作了绕指柔的七色蛇头,从无面之人的手指间缝窜了过去,朝着那无面之人的上半身不管不顾的疯咬。

那无面之人哪里料到这一招,转眼便被几根细长的蛇头咬得体无完肤,浑身都是流着黑血的齿孔,发出了阵阵惨叫。

得手了……炼七强打精神,支撑住了自己快要耷拉下来的眼皮——七种炼毒不仅种种无解,而且混合在一起的话,足有四十九种不同毒素直攻血脉和内丹——看来,这无面之人要死在自己前头了。

只听得那无面之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声音简直大到如同惊雷。炼七开始有些迟疑:为什么,为什么眼前的无面之人只是不断挣扎,却还不倒下?到底是为什么?

没等炼七想出个所以然,只听得那无面之人的叫声依旧不绝于耳,而且层层递进——继而是一声断吼——炼七心中一震,七窍便又开始流血,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血红。炼七急忙擦擦眼睛,面前,无面之人完好无损地蹲在那里,漠然打量着炼七。

炼七四顾一番,却觉得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未发生。

“牛魔王是这么一招杀了你的吧。”无面之人开口问道:“照葫芦画瓢,学了个大概。”

炼七尾巴缠着的钢叉已经当啷一声落地,再也没了力气。他微弱地点点头,双眼微抬:“不愧是咱狮驼国的无面,向来技压群雄。‘无冕之王’四个字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无面之人已经毫无情绪波动地起身,去旁边拿了抹布,开始打扫战场。

“你有这般本事,为何……”炼七长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气,问道:“为何还要,屈尊沦落为他们的爪牙……”

“很简单。”无面抬起手,地上的炼七同钢叉一并飞到了无面的手中,化作了两根草芥:“三雄远远比我要厉害。弱肉强食,本是道理而已。”

只是,房间里的炼七,已经听不到这个推心置腹的答案了。

而眼下,天蓬已经带着两个身着红衣的随从,走在了通往天圆地方的海棠林子之中。到了路途正中,天蓬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周围的海棠花海。

“事情办妥了?”天蓬开口问道。

另一个红色身影即刻落下,手中把玩着那标志性的龙图翠玉扳指,正是之前同魔郎交涉的麓国师!

见得麓国师现身,天蓬身后的两个红衣身影也是摘下了一直遮面的斗篷,果不其然,正是琥国师和烊国师。

“主子。”麓国师起了身,似是不大甘愿地回答道:“已经办妥。十二枚虎符皆已经分发下令。神机营距离李家林子,只有不到五十里。”

“不急……”天蓬垂下头,躲在珍珠垂帘后面轻声咳嗽了几下:“入夜后,才将大连珠炮朝李家推进。记住,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

“李家执金吾并没有在林子里放眼线。”麓国师回答道:“估计是人手不足,皆是在李家内部设防。但是,林子里的其他人……”

“无外乎狮驼国的人。”看着麓国师略微为难的表情,天蓬早已猜到了答案:“杀。”

“领命。”麓国师单膝跪下,得了吩咐。

交代完毕,天蓬则是咳嗽几声,继续带着琥国师与烊国师朝着天圆地方前进。麓国师跪在身后,终是起了身,朝着天蓬喊道:“天蓬!”

“跪下。”天蓬头也不回,低声说道。一时间天地之中凝了妖气,生生将麓国师死死拍在了地上。琥国师和烊国师见自己兄弟如此狼狈,除了忍不住偷瞄几眼外,却也不敢做其他反应。

地上的麓国师想要起身,奈何却抵不过身上重如泰山的妖气,便在地上说道:“我既然将神机营不远千里替你带出来行事,你便别忘记了约定!否则,神机营的暗号,只有我通禀知晓!你若是耍诈……”

“水陆大会一过,便还你大明天子。”天蓬面无表情,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后淡淡说道:“放心吧,世间没人可以伤到这副肉身。”

说着,天蓬回过头,将面前的珍珠垂帘缓缓掀起——那面孔,确确实实正是当今皇上。只是他的左目,似乎耐不住什么东西的冲撞,已经没有了人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股野兽之状。

看到这一幕,麓国师似乎忍无可忍,挣扎着想要朝着天蓬伸出自己佩戴扳指的拇指。琥国师不动声色,偷偷拉了一把烊国师后,一同高声喊道:“起驾!”

天蓬松开了珍珠垂帘重新遮掩面容,不再流连于此,朝着那石门走去。

半柱香之后,麓国师才猛然一松,发觉背上压制自己的妖气终于散掉了。麓国师站起身,咬牙切齿刚准备动身追过去之际,却听得身后已经有了其他脚步声。临末了,麓国师终于叹气,身影从海棠林子里消失不见。

陆陆续续的,天圆地方之中总算多了不少人。而躲在暗处的吴承恩,早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提笔在纸上记录着一众宾客的言行举止。相比来说,李棠和青玄则安静多了,只是无聊地看着百妖落座,然后听他们不断吵吵嚷嚷。

直到门口忽然间又进来了一个熟悉的低调身影,这才引得了青玄和李棠的注意:哎?这不是鬼市向来精打细算的掌柜——铜雀吗?只见铜雀入了这天圆地方,也是有些左顾右盼,想要瞧个新鲜,一点也没了平日里见多识广的从容。

“掌柜的。”李棠朝着铜雀喊了一声,铜雀这才回头,发现了暗处的吴承恩他们三人。铜雀一下子放宽了心,急忙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亟不可待地掏拿出了袖中的请帖。

李棠见得铜雀举动,忍不住撇撇嘴——她心中倒不是对铜雀有所小瞧,只是觉得靠他铜雀的本事,出席这水陆大会难免有些自不量力。本想着叫吴承恩开开眼界,可别因为铜雀的到来,而让吴承恩小瞧了李家盛事。

而铜雀,此刻也是浑身不自在——来天圆地方的路上,铜雀不晓得规矩,只能跟着人流前进。但是这一路上,少说也险些遭遇了三四次杀身之祸——甚至只要和别人眼神无意对上,那些无礼的妖怪便会上下打量一番脸生的铜雀,继而开口喝问:“小子,你瞅啥?”

幸好,铜雀身边还带着金角、银角,而且她们的干娘玉面仙狐也算是有几分面子,这才一一化解了这些争强好胜之徒引发的争端。

“我来这里,正好有东西要送给你。”铜雀开口对吴承恩说道;只是吴承恩兴趣正浓,哪里顾得上铜雀?

只见吴承恩头也不回,依旧落笔如飞,生怕错过这水陆大会的任何一个细节。

铜雀见吴承恩连理都不理自己,难免有些不悦;青玄急忙上来打了圆场,赔礼道歉。铜雀这才找回了一些台阶,继续说道:“不然,青玄你随我来把东西取走吧。说真的,带着这些东西入了李家,真是吓得我几天几夜合不上眼……”

一边说着,铜雀一边引着青玄去了门口位置,寻找着金角和银角的身影。

李棠实在有些无聊,终于席地而坐,随手翻看吴承恩潦草的笔录,但这会儿吴承恩大概只是草草记录一些他自己才能看明白的关键点,旁人实在难以看懂。李棠见他如此沉迷观察众妖,也不好打扰他,只得从金鱼玉坠的口中取出了那玲珑球拍打解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棠的心情才见好,脸上的笑容也才重新浮现。

“待会儿,你可千万别惹事。”李棠重新收好了自己的宝贝,朝着依旧闷头书写的吴承恩说道。

“嗯嗯,自然。”吴承恩敷衍几声,借势伸了个懒腰。

“也千万别作什么出格的举动,行事低调才不会被人发觉。”李棠见吴承恩这般敷衍,气头又是上来了:“你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吴承恩显然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多少没有放在心上。

李棠不悦,觉得吴承恩怎么不听好人言:“说真的呢,家里的执金吾有些人只听我哥哥差遣,你又和二当家有梁子。万一被袁天罡看到你悄摸出席这水陆大会拿住了话柄,便是我求情也无济于事!你可千万别……”

话声未落,李棠的表情明显紧张了三分: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不远处,那袁天罡正领着一众执金吾朝着这边走来!

怎么办?要告诉吴承恩吗?李棠握住刀柄,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吴承恩这个愣头青的脾气,眼下见到袁天罡,自然会是不管不顾为青玄出头。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是让二人避而不见——

想到这里,李棠猛然抓住吴承恩的肩膀,将他朝着宾客们的方向一推:“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有些事情,去去就来!”

吴承恩被推了一个踉跄,刚要回头抱怨,却已经不见了李棠的身影。而他的耳边,则传来了李棠最后的叮嘱:“记住!不要惹人注意!”

李棠已经朝着袁天罡等人迎了过去,将他们拦在了半路。袁天罡抬头,看到来人竟是李棠,急忙俯身施礼:“小姐。”

“带这么多人,去干什么?”李棠明知故问,其实她早就猜到了袁天罡兴师动众的目的就是要去找吴承恩的麻烦。但眼下,李棠不得不出面,拦住众人去路。

听到这个问题,袁天罡明显有些疑惑。

只是因为,李棠这番合情合理的猜测,恰恰错了。若真是要找那吴承恩,袁天罡才万万不必兴师动众。他出现的原因,自然是……

突然一阵嗡鸣声响贯彻整个天圆地方,听得令人心生颤抖。

“小姐,时辰到了。”袁天罡抬头,脸上表情有些急切,继而不顾礼仪,径自带着身后的执金吾们绕过了李棠。

而另一个方向,李靖也是身着制服,领着一众执金吾,拥簇着一个华贵而又略带几分妖娆的身影,朝着主位走去。

天圆地方之中,瞬间亮起了无数火把,将这个地下宫殿照得恍如白昼。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宾客们,纷纷你请我请,各自落座。只是,众人依旧在窃窃私语,脸上也挂着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窃笑——归根结底,有些东西,就要在今天大白于天下了。

惊天变之后,这个话题,就一直没有断过。

百妖之中,也是一人一个说法,却一直没有定数。

那就是:齐天,到底还在不在李家。

众人放眼一望,圆席之内,独独空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那个曾经没有几个人胆敢直视的座位,现在落满了光阴留下的灰尘,安静而又空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众人猜测的答案……

只是,比起眼下宾客的焦急,吴承恩才是最紧张的一个人。

刚才吴承恩心不在焉,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李棠的嘱咐,也只记得自己偷偷来这水陆大会千万别惹麻烦才是。刚才灯火亮起,吴承恩还未得丝毫反应,周边的人却接二连三坐了下去,唯独剩下自己一个孤独站立的身影,格外显眼。

吴承恩这才慌了,急忙四下寻找着青玄,却遍寻不见。奇怪,人去哪儿了……李棠呢?

吴承恩抬眼一望,脸上有了几分不满:那李棠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拥簇着坐在了人海对面。只见她低声吩咐了几句,旁边的执金吾纷纷退隐于黑暗之中。

吴承恩不再多想,趁着众宾客还在谈笑,急忙混在宾客之中朝着李棠的方向绕了个圈奔去。等到吴承恩好不容易跑到了李棠身边,而这一路小跑已经顶了不知道多少个人的肩膀,引了多少人怒目。眼瞅着注意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吴承恩已经不敢同那坐在旁边的李棠打招呼,生怕她的脾气上来又是一番责骂……

此刻,吴承恩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李棠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惹、人、注、意。

行事,万万要低调!

吴承恩扶着手边唯一的空位,想也不想,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本来私言窃语的天圆地方,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吴承恩低着头,不禁感叹自己的好运气:总算是赶上了,赶上了!看来这水陆大会即将正式开始。要是刚才再犹豫片刻,恐怕此刻自己就只能站着被所有人当猴看了。

想到这里,吴承恩这才理直气壮,抬头朝着座位高自己一截的李棠望去,想要先声夺人开口替自己的狼狈辩解几句——

哎?

面前的李棠,似乎有些不大一样……虽然说眉宇之中有那么七分神似,但是细看之下,却又不像是李棠平日的神色。而且,她是什么时候脱了那绣花的红衣,换上了这金紫色的大袍于身呢?

还在犹豫间,吴承恩忽听得背后传来了脚步——紧接着,李棠和青玄已经一脸急切奔到了吴承恩的身后,想要拉吴承恩走——但是,此时此刻,天圆地方的所有目光,差不多都集中在了吴承恩身上,想要不被人注意着偷偷离去,绝对是痴人说梦。

李棠犹豫再三,还是放了手,只能尽量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不动声色轻声说道:“吴承恩,你闯大祸了!”

此刻的吴承恩,依旧稀里糊涂:奇怪了,怎么竟然有两个李棠?站在自己身后杀气腾腾的李棠,这个感觉再熟悉不过。那么,另外一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又是谁?

天圆地方之中,明明有世间所有豪杰于此,却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喘气。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宾客,只是一个接一个,不断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目光撒出去。

除了几位主客,再也没有人胆敢有丝毫动作。

天蓬只是微微抬了抬眼,顺便看了看吴承恩背后的青玄,便不再理会。

“那个,那个位子……”青毛狮忍不住,低声对白象说道。

“大哥。”坐在另一侧的白象,轻声对自己身边的青毛狮叮嘱:“不要抖。”

青毛狮点点头,但是身子还是不住微微打颤。

即便再镇定,即便再有心理准备,看到那张本以为应该空空如也的座位上此刻坐了人,白象的手心里也是涌了冷汗。

另一旁的苏钵剌尼斜坐在位子上,看到不远处随意落座的吴承恩,也是有些发蒙。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小白龙也是惊疑,忍不住朝着苏钵剌尼投来了询问的目光:怎么回事?你的这位朋友,难不成其实是……

而主座之上的李海,依旧是慵懒的表情,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背后顿足捶胸的李靖、以及那一众已经咬牙切齿亮出兵器的执金吾们都不用过来。

吴承恩此刻真的是坐立不安,口干舌燥,想要同背后的李棠解释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他思来想去,开口道:“我……”

这一个字出口,吴承恩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无数目光,重新落在了自己身上,逼得他再难出口。吴承恩不用看也知道,大家现在都是把他当猴看了……

李靖已经忍不住摇头,摇得脖子都要断了:大意了大意了……本以为第一天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的;果然啊,李家多得上苍厚爱,真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这他娘的是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眼啊!

天圆地方,连带着世界,被这一个字扫过。

无数人心中,被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勾起了永远不可能抹去的回忆——

吾乃,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