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吴承恩捉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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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父子

群英岭上,今夜的酒宴似乎并不如平日热闹。毕竟明早就是水陆大会,不少人都提早回去养精蓄锐。大厅里有一股异样的颓废感,酒肉残席,总归叫人有些失落。

不过,对某些人来说,客人少了,倒是件开心事。

角落里的牛魔王,正在桌子前细嚼慢咽,时不时喝上一小杯酒水,快活得不得了。这几日,为了避免陷入争执之中,他一直是避开了登天塔,独自躲在群英岭里过夜。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又都是心怀鬼胎,牛魔王实在不想生事,所以几乎没有露面。眼下厅堂里没有几个人影,牛魔王这才安心,坐在椅子上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一口肉入了嘴,牛魔王不禁频频点头咂摸味道,感叹要是自己的火焰山也能种种庄稼、养养牲口的话该有多好。

“牛大哥?怎么一个人喝酒啊。”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在旁边亲切招呼道。

牛魔王没有抬头,正犹豫着要不要赶紧溜走,却又心疼桌子上没吃完的美食美酒。迟疑了这片刻,一个女子,便已经坐在了牛魔王的桌子对面,手托香腮,带着浅笑看向他。

牛魔王略微抬眼:哦……原来是那天在李家门口遇到的玉面仙狐啊……

没想到,牛魔王这一抬头,玉面仙狐终是没忍住,噗呲一下子笑了出来。原来,牛魔王光顾着低头吃饭,就连犄角的圆环上都穿插挂了两根面条,此刻正垂下来滴溜溜打晃。

“夫人见笑了,见笑了。”狼狈的牛魔王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他毕竟粗人一个,犹豫着想,自己张开嘴吸溜了面条吃掉是不是更不雅。

没想到,玉面仙狐一只手斜撑着自己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另一支洁白的玉臂在牛魔王面前轻轻一拨,便已经替牛魔王收拾干净。

牛魔王显然被玉面仙狐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呼吸也小心了几分。

很香的味道……牛魔王低着头,闻到了对面女子袖间一股宁神花的芬芳,有些恍惚却依旧只是低着头。这夫人穿得比较……比较单薄,牛魔王生怕自己的眼神不小心失了礼。

“刚才问你,牛大哥为人仗义,一定朋友不少,为何却只有你自己喝闷酒呢?”玉面仙狐笑吟吟,重新坐好,双眼却是含着无限温柔,只盯着牛魔王不住地看。

“多谢夫人挂念。”牛魔王低着头举了举桌子上的杯子,面红耳赤:“我不胜酒力,怕扫了别人的兴致,这才独饮。您看,刚喝了小小几杯,我便酒气发作,脸有些热。”

“我没有谢谢牛大哥帮了我两个女儿大忙,反倒是牛大哥谢起来我了,真是折煞人。本以为有了这一面之缘,牛大哥会与我亲切一些,没想到还是如此客气。”玉面仙狐说道这里,嘴唇微微嘟了嘟,似是略有不满。

牛魔王急忙说道:“当时只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多想。”

“是啊,我是不该多想的。”玉面仙狐虽然依旧笑吟吟,脸却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几分羞红,只得用手指轻轻摩挲桌面,似是为自己开脱:“只是,自己一个人闯荡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出头。之前,我还以为英雄救美四个字,只是活在戏文里……当然了,牛大哥虽是英雄,不过我却算不得美人。”

“不不不,夫人很漂亮,绝称得上是美人。”牛魔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也是一愣,接着只能把脑袋埋得更低。完了完了,自己借着点酒劲儿说得这是什么胡话,人家现在就是一巴掌抽过来,自己也只能挨着——罪有应得么。

没想到,玉面仙狐却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温柔缱绻地看着对面的牛魔王。

一时间,两人无话。这份安静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似乎天地间再无旁人。

总算,周边又传来了隐约的交杯换盏声响,才算是打破了沉默。玉面仙狐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临走之前,玉面仙狐犹豫再三,还是从袖口掏出一枚花瓣留在了桌子上。

“我的名帖。”玉面仙狐低声说完,便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而剩下的牛魔王,早对饭菜没了心思,只是犹豫着怎么处理眼前这枚花瓣。撕了扔掉?倒是真的失礼。可若要是拿了回去,恐怕家里的婆娘要阉了自己作数……

真是的,这夫人什么也不说,却又像是说了什么……其实牛魔王刚才就屡屡想开口表明自己已有家室,却又实在无从开口:人家只是来道谢,又不是来相亲,自己突兀一说,倒显得自己好像有所妄想,岂不误会?

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刻意的咳嗽声。牛魔王以迅雷之势将花瓣藏入袖口,然后继续假装吃饭喝酒。脚步声随后响了起来,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身穿执金吾制服的红孩儿。

父子二人相见,只是互相望了几眼。牛魔王心中不免庆幸:还好玉面仙狐走得早,而且花瓣也被自己藏了起来。要是被儿子撞到刚才一幕,自己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随我来。”红孩儿开口说道:“我在旁边等了你一刻了。”

牛魔王听到这里,不由苦着脸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便随着红孩儿出了群英岭。

一路上,红孩儿也不开口,弄得牛魔王心里更是打鼓。七绕八绕之后,走到僻静处,红孩儿才转过身。

牛魔王别的没看出来,一路上倒是注意到了红孩儿一直攥着的拳头。

这小子……是想揍他这个老爹么?

“我……刚才……”牛魔王嘟囔了几句,却不知如何继续。

谁知道,红孩儿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毫不在意,只是摊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掌;里面有一股子金红色火苗燃烧着,但不知道被什么惊扰,这火苗一直不断摇曳。

“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来问你。”红孩儿说道。

听到这里,牛魔王长出一口气,急忙弯下腰,凑了身子过去。

“看。”红孩儿知道牛魔王眼神不大好,于是略微抬高手:“不晓得为什么,这几日我的三昧真火脉息不稳,时强时弱。”

牛魔王重新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嘟囔道:“不是大事,这只是受了袁天罡所布置的风水大局影响。过了水陆大会,小矮子收了本事,便可一如往常。”

红孩儿点点头,随即将手一翻,隐了火苗,便要转身离去。显然,红孩儿并不关心牛魔王的事情,也不希望有人看到自己和牛魔王接触。看到红孩儿将要离开的背影,尤其是制服上那个耀眼的“吾”字,牛魔王还是迟疑地开口喊住了红孩儿。

“怎么,您还有事?”红孩儿止住了离去的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这句客气的“您”,让牛魔王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扭捏道:“来李家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你娘亲很惦记你,怕你在这里吃不惯……”

“我又不是小孩子,无须挂念。”红孩儿打断了牛魔王的家常话,开口说道。

牛魔王早已习惯红孩儿对自己一贯的冰冷态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牛魔王急忙频频点头,生怕自己刚才的话题引得红孩儿反感,却一时又想不出别的话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在李家,要注意躲开一个人——李大器。他人虽不错,却一身喝酒耍钱的坏毛病。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娘亲担心你会跟着他学坏……”

“几位前辈对我都多有照顾,您和我娘多虑了。”红孩儿顿了顿,语气虽然不算是不耐烦,却也流露出了不想继续谈话的意图:“明日便要召开水陆大会,我身负要责,如果您没事,我便先回去了。”

红孩儿刚刚迈开步子,却看到牛魔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正面前。

“我知道你懒得听我念叨……”牛魔王不敢正视红孩儿双眼,只得搔了搔自己的牛犄角,说了自己的心里话:“这次水陆大会,格外凶险,定然会刀兵相见。以你的历练,虽说是难得成名的机会,却也千万不要勉强。有几个人物要牢记,现在的你一定不要与之交手:一是那狮驼国的三兄弟,尤其是那喜怒无常、飞来飞去的苏老三;另外,五行相克,那天蓬和九头虫也尽量不要……”

红孩儿虽然面无表情,双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越来越旺;只见他的右手之中本已经熄灭的火苗又噌噌冒了起来,渐渐凝成了一根霹雳火尖枪,将平静的夜色映得火红。

牛魔王目瞪口呆,来不及做出反应,那红孩儿手中的火尖枪已经擦着他的耳朵刺了过来,准确穿过了牛魔王左边犄角上的一个耳环,紧贴要害。

“我是李家的执金吾,家主吩咐做什么,便做什么。”红孩儿压低了声音说道:“大敌当前,牛先生不仅胡言乱语,还意图惑乱军心,似乎不大合适吧。”

“对,对对。我不该多嘴的。”牛魔王憨笑着,频频点头后,小心的用手指将滚烫的枪尖从自己耳朵边拨开:“但是我真没别的意思……天下父母心,我只是……哦不是,你娘亲只是担心你在外面吃亏。”

即便红孩儿的双手上用了力气,火尖枪却依旧被牛魔王用指头轻易推开了几寸。

“说来说去,牛先生高高在上,似乎是想质疑我等执金吾的实力?”红孩儿说着,将火尖枪猛地抽了回来,身子微微下压,似是猛虎扑食般的准备:“要不要试试看?”

牛魔王怔了怔,终是陪着笑一直摆手,表示自己绝不是这个意思:“天色晚了,你回去吧。”

说着,牛魔王抬着头,毫无防备的左顾右盼,不再搭话。红孩儿见牛魔王毫无斗意,过了片刻终是收了姿势,头也不回朝着李家大宅走去。

待到红孩儿的身影消失不见,牛魔王才甩甩尾巴,用脚尖踢了踢地面:果然,在李家,什么事也瞒不住那袁天罡。

“几位,误会了。”牛魔王收拾了一下自己沮丧的心情,抬手抱拳,冲着周围一遭施礼:“我对李家执金吾绝无冒犯之意。倒是小犬,还望各位多多照顾。”

黑暗中,一阵沉默。没多久,从树梢上传来了一个回应:“您放心,入我执金吾,便是一家人。”

言语间,七八个周围潜伏着的身影纷纷拱手抱拳,瞬间散去了。

牛魔王叹了口气,放下了自己的双手,抬眼向着一棵大树望去:“李大器,我知道你在。”

没有任何回应。

牛魔王皱了皱眉,又是叹了口气:“出来吧,欠我的银子,已经有人替你还了。”

这番话一出口,大器才讪笑着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装作一副刚刚认出牛魔王的样子开口寒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牛啊!刚才他们喊我来,说是怕自家兄弟有危险……嗐,你们爷俩父子叙旧,有什么值得操心的。那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大器就要开溜。

“李大器。”牛魔王迟疑片刻,还是对着大器的背影喊道:“红孩儿年轻气盛,他……”

“知道了。”大器抬起手挥挥,早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放心,有我在,你儿子不会出事。再说了,俺们家是死没了人还是咋的,犯得着让这毛头小子上第一阵线嘛……”

牛魔王站在原地,心中只是一阵失落:自己和红孩儿的这种淡漠关系,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当一个父亲,似乎比当一个丈夫还要难。毕竟当丈夫只要任打任骂忍气吞声便是上策,但是如何化解与红孩儿之间的隔阂,牛魔王却始终摸不到一丁点头绪……

登天塔就在不远处。只是眼下,不知怎得牛魔王忽然间很想喝酒。而且,他也不大愿意再喝闷酒。

思来想去后,牛魔王还是转了方向,再一次朝着群英岭走去。

而登天塔里,已经点起了蜡烛。六层,一个缓慢的脚步声渐进,正在床上打鼾的青毛狮猛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门口走进来的白象,一瘸一拐有些狼狈,白色的脸面上更是淤青了一大块。

看到这青毛狮起了身,白象正打算开口——

“谁干的!!”青毛狮猛地站起了起来,眼睛瞪得血红,同时伴随着一声地动天摇的狂吼:“我要活吃了他!”

“你喊什么,伤得又不重。”白象急忙小心地关上了门,此等丢人的事情还大呼小叫,狮子还真是暴躁啊。白象揉了揉自己的淤青,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面颊:“倒是有点别的事:你看看这印子,像是什么兵器?”

“我看个屁!!”青毛狮咬牙切齿,不仅双手的十根爪子疯狂生长,连嘴里面的獠牙也伸了出来:“别他妈给我卖关子!是谁!我他娘的要把李家翻过来!”

“棍子打的。”白象自顾自说着,本想拿起腰间的酒葫芦解渴,却扫兴地看到了葫芦上面的窟窿,只能继续说道:“像是猴子。”

话声未落,青毛狮一屁股跌坐在了床榻上,刚才杀气腾腾的爪子和獠牙也随即缩了回去,说话语气也是丝毫没了刚才炸雷般的气势,颇有些口干舌燥:“猴,猴子?猴子还在李家?”

“喊啊,大哥你倒是接着喊啊。”白象走到了桌子旁坐下,不耐烦地拿出来了白纸扇给自己扇风消火:“兄弟我本事不济,就等大哥你替我报仇出气了。”

青毛狮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把尾巴放在怀里不安的揉搓,然后左顾右盼,似乎猛然想起来了什么要紧事:“天都黑了,咱家老三呢?不会又跟着小白龙鬼混去了吧,真是的一点都不叫人省心。这样,我先去寻老三。报仇的事儿……你自己的面子,当然是靠自己讨回来才是,别什么事都指望别人……”

眼瞅着青毛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白象叹了口气,不再打趣青毛狮,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脸:“是不是猴子,到底还是要两说。大哥,你还记得猴子的招式吧……”

这句话,显然勾起了青毛狮某些不堪的回忆;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快到看不清,狠到挡不住。”

白象点点头:“所以,我也迟疑。说那不是猴子,却又有三分神似。但若真是猴子,挨了一棍子我早该死了。李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吃不透。”

白象没有说下去:最坏的结果,便是传说“李家丢了齐天”这个谣言反倒是李家故意散播,为的就是请君入瓮,借着水陆大会的时机、在李家本宅占尽地利的情况下,依托执金吾和齐天彻底灭了狮驼国三雄。

青毛狮看到白象表情严峻,知道情况不容小觑,便小声问道:“那,咱们还动手么?”

“要动手。”白象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若是错过这次水陆大会,李家的执金吾便能缓过劲儿来,到时候更是难成大事。为了老三的前途,哪怕搭上整个狮驼国,哪怕搭上你我性命,值得。”

说罢,白象用扇子遮住了酒葫芦的缺口,扇子再抬起来之后,酒葫芦已经完好无损。他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葫芦,仰起头一饮而尽。

而青毛狮已经打了个哈欠躺倒在了床上,鼾声又响了起来。

“老三啊……”白象又摇晃了几下空荡荡的酒葫芦,仰头自言自语:“你可莫要辜负了我和你大哥的一片苦心啊……”

只是,这个时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苏钵剌尼,丝毫没有对两位兄长的付出心有灵犀。自打昨天开始,他便奔波在李家大宅之中,寻觅着吴承恩的身影却不得。打死苏钵剌尼也不会想到,吴承恩竟然是在李棠的闺房之中过的夜。

况且,即便苏钵剌尼能够得知吴承恩所在,却也无可奈何。除非能寻觅到李棠房间的窗口,否则在袁天罡的风水大局之下,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李棠的闺房。

苏钵剌尼本来就是孩子脾气,巴掌大的地方却几番来往找不到吴承恩,心中便已经窝了一股无名火。

直到,吴承恩终于重新在李家的院子里现了身。

本来,刚刚魂魄出窍的吴承恩是需要静养的,却依旧和青玄一起被李靖客气地请出了李棠的闺房。一来,这地方本来就不适合男人入内;二来,李棠目前也陷入了风水局之中,短时间之内是没法回来的。李靖心中有些许疑虑,所以才送客,以便让自己梳理一下个中思路。

二人出了窗户后,青玄只说自己太累,先行回去休息了。同时,他把李棠的那截子发黑的桃木嫩枝,塞在了吴承恩手里。

“如果再变黑……”青玄说道:“你我便真的分道扬镳。”

吴承恩并不大记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脑海里,进入青玄身体一事,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场梦。所以,他并不晓得为什么青玄忽然气性如此之大。

而青玄虽然想要赶紧与吴承恩详谈,奈何自己的身子实在支撑不住,只能作罢。没想到,吴承恩之前屡次偷用那齐天的妖气,竟然越发顺手,甚至有了刚才击飞白象那一幕……青玄担心的看着自己禅杖上所剩为数不多的玉环,心中烦恼至极。

水陆大会上,只希望别再有意外变故。否则……

而刚刚回了魂的吴承恩,倒是睡意全无,只是在院子里游走。没走多远,一阵风便落在了自己身后。

苏钵剌尼看着拿着一截树枝的吴承恩,开心地打趣道:“找了你一天。吴公子,你这是要去行乞么?”

着实,那细细的桃木嫩枝拿在吴承恩手里,怎么看也与他的一身黑衣格格不入。

“苏公子!”与刚刚断笔时的吴承恩不同,他此刻似乎并无那么多的焦躁:“倒是叫你笑话了……青玄交给我的东西,说是叫我寸步不离。”

看着那截子逐渐恢复成木色的桃木嫩枝,苏钵剌尼便拿过来细细端详一番,却也不知其所以然:“桃木只可以克制妖气,你本是人,青玄让你寸步不离带着它干什么。”

吴承恩只是摇头:“不知道,大概是让我防身吧。但是青玄刚才脾气好大,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么个玩意拿在身边确实丢了身份……苏钵剌尼把玩着手中的木枝,忽然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算了,不想也罢。”苏钵剌尼笑呵呵,转了话题:“明日便是水陆大会,你猜我现在找你所为何事?”

“总不会是找我喝酒吧……”吴承恩胡乱猜测道。

兴致勃勃的苏钵剌尼在袖口略微一摸,掏出来了吴承恩之前的那半根断笔,顶端上已经是一根崭新的亮晶晶的银色龙须。随后,苏钵剌尼将手中的桃木嫩枝用手指一捻,将半截断笔拼在了一起。这倒是一举两得的办法,既让断掉的笔杆恢复了平常长度,又可以让吴承恩不再突兀地拿着一截木枝子比划。

苏钵剌尼摆弄了几下后,将这根新的龙须笔,递给了吴承恩。

此刻的吴承恩,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开心了:这根毛笔虽然有些粗糙简陋,但是捏在手里,那股子安心的感觉却又重新回来了。尤其是笔端上富有生命力的龙须,跟之前老板相赠的瑰宝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公子,你这是从哪里搞来的宝贝?肯定来之不易吧……”吴承恩欣喜之余,还是小心问了一嘴;毕竟吴承恩也知道,龙须这种东西,绝不是随处可见的平常货。

“吴公子你不用管,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苏钵剌尼看到吴承恩欢喜的样子,心中自然也有几分得意,觉得自己没有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赶紧试试看。”

吴承恩也不推辞,急忙铺开一张宣纸,思来想去,落笔了一个“谢”字。但是几笔过后,字迹略显潦草,而吴承恩也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整个过程看来不大流畅。

“咦?”吴承恩顿了顿,终究还是定睛在自己的新笔尖上。这份不协调的感受,应该是来自于笔尖的龙须。

“沉吧?”苏钵剌尼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般情况,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

吴承恩被一语戳破,随即点点头:是的,这根缥缈的龙须并不如看上去那么轻盈。与之前老板的龙须相比,新的笔尖似乎蕴含了更加深不可测的力量。

确实,年老体迈的老板与小白龙相比,多少还是逊色了些许。

正当吴承恩抖了抖手腕,想要继续落笔适应一下新的武器时,苏钵剌尼却摘下了头上那根羽毛,将它贴在了桃木嫩枝和笔杆的连接处,随即轻轻吹了口气。眨眼间,那根羽毛发饰便镶嵌在了笔杆之上,令桃木嫩枝与龙须笔尖毫无缝隙地熔接,彻底合二为一。

别看只是一点点缀,龙须笔之前的粗糙感便消失了,仿佛浑然天成一般精致。

“这,这是金子吧?”吴承恩看着那镶嵌在笔杆上的那薄薄一层金色羽毛图案,一下子慌了神。单是那新龙须还好说,毕竟吴承恩的笔是苏钵剌尼弄坏的,吴承恩收下倒也算是心安理得。而这根金羽毛,无论如何,也是太贵重了。吴承恩自觉受之有愧,找借口推辞道:“不是我不想要,只是,这杆笔本来就够沉了,我用起来已经有些吃力。现在要是再加上这片金子的话……”

看着吴承恩反应,苏钵剌尼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只是笑:“并不是什么金子,这只是一根羽毛。我弄坏了你的宝贝,要是还给你时,笔杆、笔尖所有东西都是借花献佛,岂不是伤了你我情分?思来想去,只有这根羽毛最适合现在的你。礼轻情意重,你收下才好。”

如果白象或者青毛狮此时在此,恐怕会气得晕过去:别看苏钵剌尼说得客气,但是那根苏钵剌尼从不离身的羽毛发饰,可并非只是一般装饰,也并不是什么防身的武器。羽毛,是苏钵剌尼身边的一件称不上有多厉害、却极为特殊的法宝,名曰:无。

只要这根羽毛所在,所有东西,都会被轻风托举,重量归零。平日里苏钵剌尼戴着它,主要是因为身上那些华贵的黄金装饰颇有分量,会影响苏钵剌尼那天下第一的速度。

摘了那根“无”之后,披挂着黄金的苏钵剌尼身手自然是会慢上半成,只是苏钵剌尼毫不在意。反正呢,即便苏钵剌尼再慢上三四成,他的速度依旧是稳稳的天下第一。

在见到吴承恩之前,苏钵剌尼掂量了那小白龙胡须的分量后,心中便早已经有了这个主意。眼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苏钵剌尼便对吴承恩说道:“倒不如,你再挥笔试试看。”

吴承恩不知内情,点点头后,抬笔横着用力一挥,一阵清风缓缓掠过天地。

“好轻!”吴承恩情不自禁开口,继而看着手里的龙须笔,开心地不知道该怎么答谢苏钵剌尼。

而苏钵剌尼已经展翅而去,同时抬头眺望。看着远方天空的之中那片被齐整整一分为二的云霞,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一切都已妥当,自己能帮吴承恩做的,已经全都做了。身为朋友,无愧于心,至于接下来的水陆大会……

各凭本事吧!

李家主宅,表面只有两层。

而此时身着紫色花衣的李海,却在主宅最深的第十八层。这里仿佛是会客厅一般的格局,也是天圆地方,只是尺寸大了百倍有余。这里,便是明日水陆大会的会场,也是袁天罡风水大局的最核心位置。

为期十天的水陆大会,会在这里,决定无数人未来的命运。

“天佑李家,”李海握着手中的刀柄,抬起头,望向无限遥远的天花板,虔诚地喃喃自语:“天佑李棠。”

“如果天意相悖,不肯眷恋呢?”李海背后,走出了一个老人。

“老师您说笑了。”李海收回眼神,照旧笑得邪魅:“我妹妹吉人天相,怎可能不受上苍偏爱?”

“家主别介意,老头子只是说如果。”老人咳嗽几声,只是追问。

李海笑了笑:“如果天意刁难,我便弑天。”

“好,就该如此心态。天下,迟早重新姓李。”老人频频点头,转过身,走进了黑暗中。

天下?

李海轻蔑地摇摇头,不解地甩了甩袖子。

这天下,到底有什么好争的?说穿了,只不过相当于大一点的院子罢了。况且,这天与地,除了用来栽满海棠花之外,实在一点价值也没有。

与李棠的一笑相比,天地只有黯然失色……

“天佑李家。”李海笑着,眼神越发缥缈:“天佑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