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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视死如归

白慎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脸色越来越严肃,突然他对这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丝丝笑容,笑容中充满了苦涩。

“我今年二十八了,我父亲有十二个儿子,”白慎轻轻的说,“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就算我死了,我的父母和妻儿他们都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今年三十八了,四年前我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疫,我家里面的人都没有了,”老宋笑着对这个激动的年轻人说,“我了无牵挂,不过,我还有几个老朋友,好遗憾没有能和他们好好喝酒。”

老周那不苟言笑的脸上挤出了一丝丝笑容,说:“我今年三十六岁了,我的儿子已经可以出来当兵了,但是我没有让他当兵,他经商,这兔崽子挣了不少的钱,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牵挂了。”

“本来,我们应该战死的,我们是一起出生如死的兄弟。”白慎轻轻的说,然后他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这两个亲卫,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决绝,“假如,假如我们用我们三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可以逃生的机会,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他们无法拒绝。”宋发财笑着说,“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拒绝。”

“不!”韩起明白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挺起了胸膛,大声说,“虽然我不想死,但是,我也不能接受别人牺牲为我换来的逃命机会!”

白慎笑了笑,笑得非常的坦诚,他轻轻的招呼着韩起说:“小伙子,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等你长大了以后你会发现,什么都比不上活着重要。”

白慎对着韩起伸出了手,脸上露出着让人温暖的笑容。

韩起被感染了,走了过去,也伸出了手。突然,白慎的手掌一翻,抓住了韩起的手,另一只手也跟了上来,七七八八封住了韩起的穴道。

韩起的心在下沉,难道,难道这些男人要将自己丢在这里?

在生死之间,人都是自私的,这个——很可能。

他想反抗,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力量。

白慎还在笑,他笑得非常得意,也非常温柔,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但是在这一刻,韩起感觉到这个人的笑,简直就是魔鬼的笑:“小伙子,谁都不想死……”

韩起感觉自己的心,简直比这外面的天气更加冷。

“但是,只要死有意义,就算死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环视了一下身边的两个亲卫,说:“我们都看见了,每一次,五星连珠一出,都会在天下掀起壮阔的波澜,小伙子,这是王霸者的箭法,你得活下去。我们愿意用三条命换取你逃生的机会,这公平得很,谁也无话可说。”

他转过了身,看着韩起,虽然,他的年纪并不比韩起大多少,但是那眼神充满了慈爱和欣赏,仿佛是一个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你现在没有任何谋杀友军的能力,军法以及道义都不会责怪你的,生死之间,我们不会让你背负一辈子的包袱。”

老宋在笑,像只老狐狸对着一窝小鸡;老周也在笑,像一只苍鹰看到自己的猎物一样笑。

“你要活下去的,你的路还很长。”白慎对着韩起说,然后,他对那两个和他出生如死的亲卫张开了双臂,三个男人抱成了一团,轻轻的说,“老兄弟们,黄泉路上我们一道,也不寂寞。”

“前面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兄弟,这一路上,我们应该不要惧怕阴间的那些小鬼欺负了……”老宋笑着说。

夜很冷,很冷,很安静,那奔驰而来的马儿,发出得而答的脚步声,更加增添了冬夜的宁静。

韩起的心在滴血,他为自己的想法后悔,他为自己对这些袍泽们的误解为羞愧。

“该动手了。”白慎轻轻的说。

“好遗憾,没有酒,头儿,有酒的话,我们要痛饮一杯。”老宋说。

“一杯太少,一坛吧。”老周说。

人心,是多么奇妙的东西。韩起只觉得想哭,但是穴道被制住,无法发出声音,只能让眼泪流下。

人喊马嘶。

这三个老兵像幽灵一样出击了,一击得手,他们没有使用箭矢,那几个骑士还没有反应过来,连人都没有看清就成了俘虏,被他们拖了进来;战马,也被他们抓住了,就栓在杨树下面。

“我们做事一向非常公平。”白慎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愿意用三人的性命,换取一个人逃生的机会,虽然说对你们来说非常残酷,但是,请你们理解。”

“我们只要一匹马,你们留下一个人。”老宋补充说,“你们其他的三个人,可以和这个小伙子一起逃出这里。”

“我不走!”韩起在心里面呼喊着,但是,他发不出声音。

“我们这样做不对,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他才十九岁。”老周在说。

沉默,那被俘的骑士们都在沉默,看样子他们不服气也不愿意。

白慎叹了一口气,点亮了火折子,说:“也许我们应该谈谈,这小伙子怀有五星连珠之术——”

“队长!”那断臂的俘虏在火折子点亮的那一刻,突然失声叫了起来,“是你,队长!”

白慎吃了一惊,火折子掉在了地上。他捡了起来,自我解嘲的说:“怎么是你们,嘿嘿,真巧,碰见了你们。”

韩起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丝希望——白慎说他这样走出去不会背负包袱,但是白慎错了,这样走出去,他会一辈子背上更加沉重的包袱。

“项队长不放心队长,派我们来寻找——果然出事了,还好你还活着。”这几个俘虏喜悦地说,这话中,包含了袍泽之间的深情厚谊。这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在战争的考验中,他们的情感是那么的强烈,他们也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也不屑于想自己的话是不是吉利。一个满身是血的俘虏大咧咧的说:“太好了,你还没有死!项队长说只有好人才短命,果然你还活着!”

“你们也还活着!”老宋不满的抗议这几个俘虏竟然将自己的队长归于不是好人的行列,抗议说,“也不是好人。”

白慎对老宋老周说:“他们是我以前呆的飞鹰卫的兄弟,他们是我们飞鹰卫的斥候,都是百战老兵!”又将老宋老周介绍给这几个俘虏说:“这就是现在铁鹰卫的兄弟,现在整个铁鹰卫,只剩下我们这么几个人了。”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疲惫。

然后,他回过了头来,指着地上躺着的韩起说:“这也是我们铁鹰卫的兄弟,身怀五星连珠之术。”

经过生死以后的重逢,总是那么令人激动的。

可惜没有酒,有酒的话,那简直太美妙了。

可惜没有酒,非但没有酒,也没有菜,甚至连一点点可以裹腹的干粮都没有,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喜悦。

那四个俘虏将白慎围成一团,纷纷诉说着白慎从飞鹰卫调到铁鹰卫以后的事情。

“头儿,”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战士说,“你这一仗太惨烈了,我们遇见了鬼弓,项队长说羌人的鬼弓出动了,你们一定有危险,难道你们遇见了羌人白狼团或者是熊罴营?”

白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们遇上的哪里是什么羌人的精锐?基本上是羌人的杂兵,假如真的遇见了白狼团或者熊罴营,这仗,基本上不用打了。这些战士非常勇敢,但是确实平时练兵时候出了不少的问题,如果遇见的是羌人的精锐,那么一个照面下来,基本上差不多了吧?

他的心非常痛,自己临上前线才调到这里的,假如给自己三个月时间,都不至于是这个样子,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和他们大约两万骑兵拼了两天,以我们的战力,你懂的……”

“我们遇见了鬼弓,”这几个粗爽的汉子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曾经的队长悲伤的心情,继续说,“新来的队长根本就是个渣,什么都不懂,幸好项队长在,将我们带到了祥云,祥云有城墙,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头,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你在我们那里队长当得好好的,又不是提拔,为什么要走?走了也就算了吧,为什么不让项队长当队长,还让他当队副?难道是真的是害怕我们害怕羽林军再出一支精兵?害怕我们飞鹰卫会飞起来不成?那小子过来当队长,早晚会将我们的飞鹰卫败光的,幸亏项队长还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气氛非常热烈,这些男儿,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丧命。

“队长,我跟你说,”那个少了一直胳膊的老兵说,“铁鹰卫只有你们这么几个人了,你一定要重建铁鹰卫,你可以做败军之将,但是,你不能做亡军之将!”

“答应我们,你一定不能做亡军之将,你一定要重建铁鹰卫,帝国双鹰,不能缺一。”另外一个俘虏说。

老宋和老周也被飞鹰卫的这几个汉子给感动了,果然自己的头儿有着天然的魅力,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和头儿呆在一起的男人,都是真正的男人。

这几个豪爽的汉子彼此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突然,他们抽出了匕首。

寒光一闪,有血喷溅而出。

匕首并不是刺向别人,而是刺向了自己的胸膛,四个汉子竟然将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白慎大吼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老周和老宋都呆住了,说:“你们为什么?”

“头儿,”一个老兵断断续续的说,“你是个滥好人,大家都拖在这里,谁也走不出..这下,你总该走了.。。”

韩起不能动弹,但是有一团火在自己胸口中燃烧。

白慎一把抱住了身边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老兵,试图用手去堵住那喷溅出来的鲜血。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老兵断断续续的说,“****的,好想再和你一起去走私一回粮草,当一回大盗,救济那些快饿死的百姓,好想和你一起去偷一回皇家的狗煮一锅,这次我一定要带上五香,狗肉不放五香,毛味都没有……”

白慎仰天长啸,仿佛要将自己胸膛中的悲愤全部发泄出来。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韩起的心,也在滴血,愤怒,悲伤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在他的身体内乱窜,他能动了,他一跃而起,从这秸秆堆成的窝棚上面冲了出来,落在外面的雪地上,将栓在杨树下的战马吓得发出警觉的嘶吼。

他想痛哭一场,但是他感觉到自己哭不出声音,泪倾如雨。

他一拳挥出,砸倒了路上的一颗杨树,拳头上,血如泉涌。

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他在雪地上狂奔,最后,他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自己的手臂中。

月夜下的雪地,寂然无声;这披着破损的铠甲,满身血污的战士,悲痛欲绝。

良久,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背上。

“起来吧!送他们一下!”白慎用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马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一言不发,翻身上马,直勾勾的盯着那放着四位将生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战友的尸体,尸体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盔甲也被整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破损。他们并肩躺在秸秆堆上,脸色都非常的安宁,仿佛是睡了过去。

韩起在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如果当时战死了,是不是比现在幸福呢?

“夏天再灼热的太阳也融化不了冬天的积雪,过去再肆虐的暴雨也无法打湿现在的衣裳。”白慎安慰着这个悲伤的小伙子,“路一直在你的脚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现在,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老宋也过来安慰这个小伙子,“这就是我们当兵的,我们都是男人。”但是,他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有泪划过,他低下了头。

老周的脸,一直没有表情,他一直就没有抬起头。

白慎对着秸秆堆沉默了一会儿,点燃了秸秆。战士,按大唐的军规定,只有在热血中死去战士才能享受在烈火中归去殊遇;这些自杀的战士,他们的死,比孤身抗敌的战士更加惨烈和英勇!

这样的战士,应该得到最大的礼遇!

圆月底下,一片洁白,英魂归处,浓烟滚滚,火焰蔓延,烈火吞噬了他们的躯体,但他们的英魂不灭。

战士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火光蔓延。

“行军礼!”白慎喊道。

他们用一种凝重而又整齐的动作,左手举起了自己的佩刀,右手按住胸口,对着在烈火升华的英魂行礼。

白慎行完了礼,咬了咬牙,掉过了马头,双腿一夹,马向离弦之箭一样飞驰而去,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流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