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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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71、大战开幕

紧张准备了一年多的漠北远征,终于在元狩四年的春天,以天子诏命的最终发布为标志,正式地拉开了大幕。

选在春季用兵,是因为草原上的马匹越冬后正是最为瘠弱之时,而汉军的战马可以喂粟(带壳小米),并不是完全依赖牧草,再者春季是接羔季节,也是游牧民族最忙碌、机动能力最差的一个季节,这两个原因与前年春天的河西第一战都是一样的,而第三个原因则是新的,那就是这时候的匈奴人都还待在低平的冬牧场上,便于汉军武刚车的大规模应用。

这次战役的目标正是漠北草原的单于本部。单于的本部腹地,位于郅居水(今名色楞格河)的中上游,东西宽约一千五百里,东起狼居胥山(今名肯特山脉),西至燕然山(今名杭爱山脉),这两座大山乃是庇护单于腹地的两大支柱,匈奴人在漠北的东西两个王庭就分别位于这两座山下。

具体来说,东边那个王庭位于余吾水(今名图拉河)的河谷(今乌兰巴托附近),西边的王庭则位于安侯水(今名鄂尔浑河)的河谷(今哈拉和林附近),余吾水和安侯水都是郅居水的支流。

与东西两个王庭相对应,远赴漠北的汉军分成了东西两路,作战计划就是:两路军分别渡过大戈壁后,东路军从狼居胥山往西打,西路军从燕然山往东打,钳形合击、共同扫荡,争取最后的胜利会师。

这两路汉军各有五万骑兵,东路军的统帅是卫青,西路军的统帅是霍去病。

安排霍去病走西路,说明这次是打算以他作为主攻的,因为在这个季节,匈奴单于伊稚斜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西边那个王庭。

汉人早就对匈奴人有了不少了解,匈奴人虽然是游牧为生,但匈奴单于的行踪并不是没有规律可循,每年五月,他们在西边那个王庭有一个重要的祭天仪式(注:见《史记·匈奴列传》),在这个仪式举办之前,单于应该不会离开那里,所以霍去病走西线就相当于奔他而去。而安排卫青走东线的意图,首先是完成战略上的围合,其次则是要阻挡东面的左贤王部来助战,因为左贤王的主要地盘,正是狼居胥山以东的弓卢水(今名克鲁伦河)流域。

天子的诏命中除了任命主将,还任命了多名裨将。卫青的麾下有前将军李广、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前三位都是早已成名的宿将,最后一位曹襄虽然是初次打仗,但是人家的出身摆在那里,既属于功臣权贵集团、乃第五代平阳侯,又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平阳长公主的儿子,所以给他个高点儿的位置也不至于引发不平衡。再说了,谁也不敢真的把他放到第一线去当校尉啊,万一出点事故如何交待呢?

有意思的是,只有卫青麾下才有裨将,霍去病的下面根本就没有裨将这一层,直接就是校尉了。并不是霍去病不能设置这一层,而是因为他只有二十一岁,成名的将领们谁都不好意思待在他的下面,所以前后左右四将军的位置全告空缺。再者说了,就算他们愿意来,霍去病还不一定愿意要,因为他是不看名气资历的,只看对方是否认同自己的作战理念,理念不合他是绝对不会要的。

此外,权贵名门的子弟想上战场寻找建功机会,霍去病也是一概不予搭理的,他只要了一个李敢。而卫青作为稳健持重的大将军,就不可能这么任性了,他必须平衡好各方面的关系,故而曹襄之流就都塞到他的下面了。

刘彻当然也看得很明白,别看大将军下面的人是满满当当的,但若论起能打会打,那些有将军头衔的并不见得比骠骑将军下面的校尉好使,所以他的打算就是要让战力较强的霍部来负责对单于的主攻。

这一战准备了这么久,各种调动又是如此之大,匈奴方面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当伊稚斜得知汉军主力分成东西两路,即将对自己发动钳形夹击的时候,也不得不仰天感叹,正所谓天道好还,以前是匈奴人打到汉家的甘泉宫,而今是汉军要打到匈奴人的大本营来了!

同样,他也看得很清楚,汉军如果真的到了漠北,意味着匈奴人也是无处可退,必须抱定决一死战的决心。

伊稚斜并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七年前他在兄长死后篡位自立,而后又成功地收服了各方面的势力,狠毒与智谋都不在他的话下,何况现在还有熟悉汉军情况的赵信为他出谋划策,更是如虎添翼。根据他们二人的筹画,就算面对着两路汉军的夹击,大匈奴也不是没有应付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还有很大的制胜可能。

什么办法呢?那就是反向夹击!

伊稚斜和赵信肯定不曾听说过“田忌赛马”的故事、也不曾听说过“半渡而击”的故事,但是他们的这个反向夹击方案,却明显带着这两种色彩。具体来说,就是伊稚斜先率主力打击西路汉军,而且是堵在最南边打,趁着他们刚刚涉过大戈壁,最为人疲马乏的时刻,一战将其歼灭!与此同时,放东路汉军深入腹地,单于主力打完西路之后,再转过头来与左贤王部夹击东路汉军,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些天里,漠草原上也是一片即将开战的紧张气氛,所有的辎重、牲畜、老弱妇孺,全部都在向北转移。八万余精锐主力则已经在西王庭的附近完成了集结,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跟随大单于南下,在戈壁北缘给汉军以当头一击!与此同时,北面窴颜山(杭爱山支脉)下新筑成的赵信城里,已经囤积好了大量的粮草。

清晨,伊稚斜走出帐幕,按照他们的习俗,首先面向东方叩拜初升的红日。拜日之后,这位大单于很快地用过早餐,便跨上骏马,一路视察自己的主力精兵。

漠北草原的地势平缓中略有起伏,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只见天苍苍野茫茫,草原上骏马奔腾,白云间雄鹰翱翔,伊稚斜追忆着大匈奴近百年来的辉煌战绩,胸中油然升起了万丈豪情。

一阵大风刮了过来,他不闪不避,任凭大风扯动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袍,一面放眼眺望,一面对随侍在身侧的赵信说道:“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匈奴大军的主力精锐!我就不信不能与汉军放手一搏!”

然而赵信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一双小眼睛因为迎风而眯了起来,又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待风力过去才开口说道:“大单于,这次我们最大的危机就是第一战!西路军毕竟是霍去病,说他是天狼星下凡也并非浪得虚名,他这一路乃是汉军的精锐,即使刚刚涉过大漠,其战力也不可小觑!别忘了,他打浑邪王那次的路程并不比这次近,而且那次的沙漠也并不比这次的戈壁好走……”

这番话并没有错,但是这种长敌人威风的语气还是让伊稚斜觉得有些刺耳,便沉下脸色打断道:“什么天狼星下凡!八万余人以逸待劳对付他的五万人,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对付不了!”

赵信连忙解释道:“大单于神威盖世,对付他自然是没有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卫青在西边就好了!他那些手下不行,若是先打他们的话,咱们肯定会更轻松一些,打完他们再跟左贤王一起夹击霍去病,也更有把握一些。”

伊稚斜哈哈大笑起来:“很有道理,要是汉军能听你的调动就好了!”

赵信却没有理会大单于的揶揄,也没有跟着笑,只是喃喃地自语道:“是啊,他们两个怎么能对调一下位置就好了……”

他拧着眉毛沉思了许久,几乎忘记了身边伊稚斜的存在,最终还是废然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霍去病就是冲着大单于来的,没有办法……”

“有办法。”

赵信一惊,抬眼看去,只见伊稚斜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冲着我来的,正好!我就用我自己来调动他们!”

第二天,伊稚斜就亲自率领主力东下了,这是一个非常逼真的假动作。

就这样,汉军在即将出兵之前,得到了匈奴单于及其主力已经提前东下的情报,从几方面反复验证,都证实这个情报是确切的。

对刘彻来说,这个意外情况的出现,相当于把他早前的部署临时打乱了。但刘彻岂是一个轻易动摇的人,他以霍去病来对决单于主力的设想完全没有改变,因此他的对策就是调整部署,对调卫青和霍去病的路线。也就是说,卫青改为走西线,从定襄(今内蒙和林格尔)出塞,而原定从定襄出塞的霍去病则改走东线,从代郡(今山西阳高县)出塞。

换句话说,伊稚斜的计谋得逞了,汉廷方面上当了。现在的伊稚斜,只需要继续拿捏好时机,提前赶到戈壁的尽头等着,就可以等到卫青了。

尽管漠南漠北之间的大戈壁非常广袤,但是伊稚斜有信心可以正好堵住西路汉军,因为他清楚他们将要从哪里穿过来。要知道,大戈壁并非随处可以穿越的,穿越它是有一定的路线的,这个路线不是从中间直穿,而是贴着戈壁两侧的边缘走,因为只有边缘地带还能有些水草。也就是说,或者贴着戈壁的东缘走,或者贴着西缘走,只有这一东一西两条路线,匈奴人从漠南到漠北是这么走的,而东西两路汉军也不可能有别的走法,也只能分别走这两条路线。

为了读者查看地图方便,此处用今天的地名描述一下这两条路线。

先说霍去病要走的东线:这条路线是从代郡出塞后向北进入锡林郭勒草原,然后转向西北,在内蒙的阿巴嘎旗以北进入蒙古国境内,向着肯特省的省会温都尔汉方向行军,穿越戈壁后到达克鲁伦河(即当时的弓卢水),再向西越过肯特山(即狼居胥山),抵达乌兰巴托附近,也就是单于的东王庭。从出塞算起的话,路程大约是两千里。这条路线,在一千多年后的蒙元时代被称为“帖里干道”,说明蒙古人也是这么走的。其实不单匈奴人和蒙古人是这么走的,还有鲜卑人、突厥人、契丹人……凡是占据过蒙古高原的民族,全都这么走过。

再看卫青要走的西线:这条路线是从定襄出塞后,沿着阴山北面的草原向西,从内蒙的乌拉特中旗进入蒙古国境内,向着南戈壁省的省会达兰扎达嘎德方向行军,穿过戈壁阿尔泰山脉最东南端的低矮山地,抵达翁金河(即当时的蒲奴水),然后沿河北上,经过杭爱山脉(即燕然山)的东麓,到达哈拉和林附近,也就是单于的西王庭。从出塞算起,路程大约也是两千里。这条路线,在很大程度上重合于蒙元时代的“木邻道”。

伊稚斜派出大批的探报,不断地探听着汉军是否出塞的消息,他想得很清楚:“只待汉军一出塞,我便立刻折向西南,在戈壁的尽头等着他们!我不但要以逸待劳,而且还要把蒲奴水挡在自己的身后,决不能让涉过戈壁后疲惫不堪的汉军得到水草休息!当然了,我还要将这戈壁一路上的水源尽行污染,卫青究竟能不能过得来,还不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