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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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58、什么会发光呢

霍去病辞过皇后,出宫的一路上仍然在继续琢磨,他越想越清楚:“姨母虽然表了态,但是这件事还谈不上一劳永逸地解决,因为姨母代表的最多只是卫家,还代表不了圣上。”

至于圣上的心思,只怕还是另外一样……这是霍去病一直担心的,他只能安慰自己道:“好在圣上也一直没有当面提过,而自己的种种暗示已经很明确了,但愿圣心能够理解,彼此不用把话说破,那就是最好的了……”

过了两天,就到了上巳节了,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这是个自西周以来就有的古老节日,日期是夏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节日的本意是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称为祓禊,后来逐渐演变为在水边饮宴、游春踏青,更进一步演变为一个情人节,总之是个情感丰富、风情摇曳的美丽节日。(注:魏晋之后上巳节的日期固定为三月初三。)

霍去病独自策马上山,他们两人很久没见了,虽说书信联系一直都有,亲兵三四天就得往山上送一趟,但是写信总是言不尽意的。

他还没有走到蒙馆,远远地就听见孩子们的笑闹之声不断,今日的蒙馆自然没有上课,春光正好,满山的桃红柳绿,小溪边的打谷场上,素宁正看着孩子们放风筝。两个人都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眼神相交,不自觉地互相凝视了片刻。

素宁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我后半夜就出发了。”

“又没有急事,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

“那么今天下午早点回吧,不然又要半夜赶路,路上该睏了。”

“没事的,我骑在马上也能打盹儿,反正这马也认路了。”

素宁笑笑,走过来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匹漂亮的黄马,然而这匹骏马的性格显然非常骄傲,虽然认得她,却并不愿意接受她的抚摸,刚被摸了一下,就立刻把头转到了一边,简直是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这一下把它身边的两个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霍去病常骑的几匹战马,自然都是千中挑一的好马,不过这匹名叫“天风”的黄马却是其中最为好看的一匹,也是眼神与其主人最为相似的一匹。它长得确实很漂亮,个高腿长,通身是发亮的黄褐色,唯独脸部正中央是一道特别醒目的白色,若是放在战马群中,远远的第一眼肯定是先看到它。还有它的鬃毛也很特别,令人过目难忘,因为汉军战马的鬃毛通常都被修剪得短而整齐,匈奴人的战马则披散着长长的鬃毛,跑起来颇有阳刚之气,而霍去病的战马则与众不同,既不剪短鬃毛,也不任其披散,而是编成一条一条的小辫子,很好看也很张扬,反正所有人一看就都知道,这肯定是而且只能是骠骑将军的马。

素宁也欣赏地打量着这匹骏马,“它几岁了?别人能骑吗?”

“八岁了。我的马有几匹别人也能骑,不过天风不行,它只认我一个,是我五年前亲手调教的。”

“你的马我见过好几匹了,都很神骏,不过数它最好看。”

“是很好看,不过我喜欢它不单是因为好看,更是因为它很聪明而且最灵活,一般的高头大马都免不了有点笨拙,虽然速度和耐力可能都还不错,但是一到绕桶赛时就要吃亏,然而天风不一样,它的转弯动作特别灵巧,兜的圈子比别的马都小。”

“哦,原来如此,”素宁又打量了天风一下,说道:“那么,如果它是个人,应该是个蹴鞠好手了?”

“对,很有可能,如果它能再学会使用假动作的话。”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此时霍去病一抬头,却又看到不远处的打谷场上,赫然新立起了一个浑仪(类似于后世的浑天仪),不禁惊讶不已,“这可是太常里才有的东西啊!”

素宁很珍爱地看着这个浑仪,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比太常的还好呢,是师父的一个朋友改进过的,你看,比太常的浑仪多了一个黄道环。”

“看来还真是那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我有骏马,你有浑仪。哎,你是真的很喜欢研习天文吗?”

“是很喜欢。再说研究数算的人兼习天文,很正常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很多人?不可能吧!”

“反正我觉得不少,特别是这几年来修订历法的意见一直都很盛,从官府到民间,研究天文历算的人真的不算少呢!”

此刻说起历法,霍去病也忍不住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我也觉得历法最好能改改,现在每年都是从入冬开始,这也太让人不舒服了!俗话说春夏秋冬嘛,应该像夏朝那样,以寅月为正月就好了!”

素宁解释道:“虽说大家对历法都有不满,可这并不是简单地改一下正月的问题。治历必先测天,历法的关键是要与天象相合,既不能每年都重新测天授时,但也不能过不了多少年,历法推得的五星相合时间就与实际观测不符了。”

霍去病道:“我明白了。那么你治历测天,首先是要做什么?”

“自然还是跟算有关,要先学着做很多测算。”

“都要能测算些什么呢?”

“比如说,每天木星出现的位置,再比如说,下次日食发生的时间。”

霍去病吃了一惊,“日食的时间你都能算了?”

素宁赶紧解释:“还远远不能呢!这是我三年的目标,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那也很了不起了,反正我是佩服之至。”

听到这句话,素宁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其实她的心下颇为感激,因为有素盈师姐的前车之鉴,所以对她来说,自己所做的事情将来能否得到善待,是她非常在意的事情,而对方的言行显然是在告诉她,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

至于霍去病,一方面他是觉得,素盈师姐嫁的那个男人心量确实是太小了点,让自己的女人做她喜欢做的事情,也是你珍爱她的一种表达嘛,更何况这件事情本身是很有价值的。另一方面,眼前这个女人还被他认作是自己的知己,知己当然是要互相尊重的,一方想做什么,另一方当然是必须鼓励和支持的,身为知己这当然是责无旁贷的。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个浑仪,他又有感而发:“这观星测天的事情,倒真的挺适合你的,你经常给我一种心在上界的感觉。”

“哎,你都快跟我师父说的一样了!师父总是教训我,你的心在天上,可别忘了脚还在地上!”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又一起回头看看,显然,这儿人太多了,有情之人若要互诉衷肠,还须得躲往人少的地方,于是他们默契地沿着溪水向上游走去,一直漫步到了育德泉边。

“去年的上巳节,我正好出兵河西,不过在黄河里泡了一遍,也算是‘祓禊’过了吧!”

“水冷吗?”

“反正比我想象的要冷!那边开春晚,风又大,湿透之后再让那风一吹,还真是有些难受。当时我还想,《论语》里明明说了,暮春三月‘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么冷还能咏?看来圣贤的身体真是太好了!”

素宁边笑边说:“水边吟咏本是人之常情嘛,谁让你去那么冷的地方?”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专注而又温柔,过了一会儿却忽然说道:“说到水边吟咏,以前不懂那首诗的意思,那个男子为何去过的地方还要再去?今天算是懂了。”

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素宁不免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知道了这是哪首诗,于是轻轻吟道:“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首诗出自《诗经·郑风》,描绘的正是上巳节那天,一对青年男女在水边踏青时互结情好的动人一幕,此时此刻,景同情同,两个人自然会不约而同地想起这首诗。

“对,就是这首。我现在理解这位古人了,他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去过的地方也愿意再去。我如今的想法同他一样,跟你在一起,再普通的地方也觉得好,再远的路也觉得近,再长的时间也觉得短。”

确实,时间若能停止在此时就好了,满眼都是青山绿水、春光明媚,这上巳节的风情的确令人沉醉。

过了一会儿,霍去病忽然想起了那个绢包,赶紧从怀中取了出来,“差点把这个忘了,这是皇后给我的,她说我可以把它送给自己的意中人。”

素宁接过那支金钗看了看,却又递了回去,“很贵重,不过我留着没用,除了这枝“一针绝技”的簪子,我从来不戴珠宝首饰,如果别人喜欢就转赠别人吧。”

“我可没有别的意中人,”霍去病看到对方不受礼物,倒也没有觉得奇怪,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件首饰,说真的看不出好在哪里,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不喜欢珠宝首饰吗?”

“嗯,也没有多么不喜欢,就是觉得它们也修饰不了自己,又何必戴着。”

“是嫌金珠美玉配不上你的颜色吧?”

素宁笑着摇头,“我可不敢这么说,金珠美玉乃大地山川之精华,凡人就算再花容月貌,也不过是肉身凡胎,别说是我了,即便绝色如王夫人,也不可能与金珠美玉相比较。我的意思是,它们虽然看上去光彩莹润,可惜这光彩还是因为反射,它们自己终究不会发光。”

“说得也是。那什么会发光呢?”

“心。”

“心光?”

“对,心是有光的,其实静下来就可以感觉到,不知你试过没有?”素宁想了一下该怎么描述,然后慢慢地说道:“有些人的心光很暗,还有些人的光是幽森森的,但是也有些人很明亮,似乎身周有一圈光可以照到很远,那个光既温暖又清静,非常之美,只要看到了这圈光,什么金玉珠宝就完全看不到了。”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见对方一直没有说话,便停下来问道:“这是我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太玄了?”

霍去病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玄,你说出了我对你的感觉。”

尽管今天的春光是如此的明媚,气氛是如此的甜美,但是霍去病一直犹豫到最后,也没有再次说出“你考虑好了没有”这句话。

因为自从小溪边那一次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了某种障碍,越来越怯于张口了……

其实说到底,就是害怕再次被拒绝。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也真的想不出该怎么解决,他琢磨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感觉不得要领,完全不像琢磨别的问题那么有成就感……

反正备战期间,需要他琢磨的问题数不胜数,也就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