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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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7、焉支山下

尽管迫降了这么多的部落,但是人和牲畜都是带不走的,霍去病对他的部下交待得很清楚:“此战的目标不在于俘获,而是要像狼入羊群一样,给匈奴人以极大的心理震慑!”

全体汉军完全能够领会这个意思,可不是么,这么多年了,光看你们来我家里折腾,今天我也来你们家里好好折腾折腾!正如圣上常说的那句‘寇可往吾亦可往’!”

但是必须强调的一点是,人毕竟不是狼,人不可能象狼那样,不管羊反不反抗,都统统咬死。人有人的战争规则,这规则就是必须首先迫降,如果对方不再反抗,你就不能杀戮。比如这些投降了的匈奴部众,都只能留在原地,既不可能带走,也根本没有兵力看守他们。等汉军离去之后,他们还是老样子,他们只是当时不反抗,过后不照样还是匈奴人吗?但是也只能如此,除非不杀他们马上就有危险,你就不能再杀他们。

匈奴人兵民不分,确实也有实在不放心的时候,这时候也只能杀了,但绝大多数的时候,降了就是降了,汉军离开的时候,就是把降众放在原地而已。人不能与狼无异,人的战争终归是有底线的。

这是接敌以来的第三天了,前两天各打了一国,今天汉军则从休屠泽沿狐奴水往上游回返,随后再溯狐奴水的西支流(即今天的西大河),一路插向西南,共奔袭了三百余里。这一路其实就是他们前两天刚打下的那两国的西缘,沿途有些小聚落,早已闻风降服,打都不用打。

也就是在这一天,霍去病终于看到了焉支山。

因为今天他们是面向祁连山行军,而这个时候,就不可能不注意到右侧也出现了一座高山。此山距离在七八十里之外,草木茂盛,高度似乎并不逊于祁连,山麓陡峭,顶部却并不嶙峋,形若高台突起地面,使人联想到一座巨大的祭台。这座山距离祁连山如此之近,但若说它是祁连山的一条支脉,它却又是如此的独立,如此的气势不凡。

这座气势不凡的山立刻吸引了霍去病的注意,他觉得它非常眼熟,似乎在冥冥中曾经见过似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很多人都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形吧,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油然而生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但是又模模糊糊地说不清楚。

总之可以肯定的是,他立刻就被这座山打动了,立刻就派出斥候去侦查这座山,得到的报告是:“此山东西长七十余里,南北宽四十余里,匈奴人称其为焉支山。”

“焉支山。”霍去病在心中点头,原来这就是焉支山,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里。他曾经听张骞谈起过焉支山,当时张骞的说法是:焉支山之所以跟‘阙氏’一个发音,是因为祁连山象征着匈奴的单于,而焉支山就象征着匈奴的阙氏,也就是王后。焉支山是匈奴人的神山,他们有个重要的祭天仪式每年都在这里举行,这个仪式由休屠王负责主持,专门用于祭祀的金人也保管在休屠王那里。

霍去病登上附近的高处,勒马远眺,张骞并没有具体描述过焉支山的外形,今日亲眼见到,没想到它竟然是这般模样,还真的有点像一座高大的祭台。问题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它如此眼熟呢……

他又转目望向焉支山和祁连山之间,这两山相距最近处不足百里,而两山之间则是连片的草原。这片草原虽然不是最广阔的,但看上去甚为肥美,依稀能远远望见匈奴人的畜群,显然又是一个小国,霍去病不禁自语道:“看来这就是第三个目标了,打完它,我要到焉支山去看看……”

此刻天色已经晚了,汉军只得暂且驻扎。第二天凌晨,汉军正式进入了这片草原,自东向西穿越,跟前几天一样如法炮制,一次次地切割、包围、迫降,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了这个小国,刚过中午,战斗就已大体结束了。

此时的骠骑军,在翻越乌鞘岭之后,仅仅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已经奔袭了八百余里,连续荡平了三国。汉匈交战以来,这是第一次有汉军敢于深入敌境如此之远,正如苏武所说的:“别人不敢去,他敢去,我总归佩服他有这份胆色!”

说实在的,这些小国并不难打,即使他们的主力没有被集结走,也不见得有多么难打。汉军其他的将领只要能来到这里,也照样都能打,虽然不见得都能打得这么快这么利索,但肯定是可以打的,问题在于他们敢不敢、能不能跑到这里来打!霍去病的胆色固然令人叹服,但其实这不完全是个勇气问题,规划路线、取食于敌,说到底还是实力决定一切。

三天半跑了八百余里,一口气打了三个小国,士卒与战马也都相当疲乏了,所以今日午后,霍去病没有传令继续行军,而是命令大军就地驻扎、略作休整。

他们的驻兵之处,就位于焉支山西侧的山脚下,此时霍去病的想法是:“休屠王是不是快要追上来了?养精蓄锐一下,还要与其主力对决呢!”(注:甘肃省山丹县南四十公里,此地因霍去病扎过营而得名,如今还叫霍城镇。)

尽管大军驻扎休整,做主将的却是不能休息,各路斥候早已分头向各个方向打探情况,此时已经陆续来报,然而,却没有打探到休屠王的任何消息!这让霍去病心事重重:“休屠王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

见完斥候之后,他跨上马就向焉支山驰去,一直登到了半山腰,从南到北观望了一整个来回。跟从的亲兵们看到将军一路上都不曾说话,也知道他心中一定在考虑着要紧的问题,没有人敢出一声打扰。

下山之后,他在半路上遇到了赵破奴,后者是出来巡视自己营地的,他的营地紧挨着一条小河。此刻饭已经吃过,除了少数各有职守的人,大部分士兵都正在睡觉,一群群的战马,则由值班的专人看管着,分散在营地周围吃草。

霍去病示意赵破奴跟了上来,问道:“你们吃得怎么样?”

赵破奴显然很满意,“不错!相当不错。”

霍去病微露笑意,没说什么,此时他们正好走到那条小河边,两个人顺手松开缰绳,他们胯下的战马立刻俯下头去,大口大口地饮起水来。

看着脚下流淌的河水,霍去病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条小河已经不是狐奴水的支流了。”

“啊……”,赵破奴哪里想过这个,“是吗?那是哪条河的支流?”

“弱水。”对方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噢,是弱水……”显然赵破奴并没有领会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霍去病也就不再沿着这个方向多说,而是轻轻抚摸着自己战马后颈上的鬃毛,换了一个话题:“这片草原很适合养马。”

赵破奴四面环顾了一下,“的确,又大又平,草也长得好。”

霍去病道:“还不止这些,更重要的是北边有焉支山挡着,冬天的风应该会比别处小些,将来如果有可能,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养马!”

赵破奴点头赞同,只见对方叫过来一个亲兵,“你回去告诉绘制地图的那个家伙,他不是说这条小河没有名字吗?就叫它马营河吧!”(注:后来汉廷在这里设立了皇家马场,专门饲养军马,在后世的两千年中,这里一直是中原政权最为重要的官营马场,也是全世界历史最为悠久的军马场,现名山丹马场。)

与赵破奴分开之后,霍去病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刚才对赵破奴提到,这条小河是弱水(今名黑河)的支流,如果赵破奴反应过来的话,就应该意识到:就在此地,即焉支山的西南侧,他们已经从狐奴水流域切换到了弱水流域!狐奴水属于休屠王,而弱水则属于浑邪王了!

刚才在焉支山上,霍去病极目远眺,已经遥遥地看到了西北方向那片平坦的草原(今名张掖绿洲),那片绿洲特别宽大而丰饶,那已然是浑邪王的地盘了。

今天从见完斥候开始,他就一直在考虑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现在已经到了焉支山的西边,只要往北一绕,就是现成的河西走廊,若要回兵,只需沿着河西走廊往东走即可,这是最快的路径了。问题是,真的要就此回兵吗?自己转战了三个小国,可还没有见识到匈奴人的主力呢!

他很清楚,圣上给自己一万人,是让自己来找机会突袭的,并不是以歼灭主力为目的,现在自己转战八百余里,迫降三国,创造了汉军在敌境内作战的最远纪录,可以说,圣上最初设定的作战目标,已经完成得相当漂亮了!

他也清楚,这是自己第一次以将军的身份领兵,跟舅父当年第一次以将军身份领兵一样,都是统御一万人马,舅父那一战是奇袭了龙城,如果自己现在回兵,差不多就是舅父那一战的翻版了。对其他人来说,能做卫青的翻版,那还不够满足不够骄傲吗?何况才刚刚十九岁呀!但问题是,自己恰恰不是如此想的。

“我不想再做舅父的翻版了!纯粹的奔袭战,两年前我已经模仿过了!而这一次,除了奔袭,我更想找到匈奴人的主力,跟他们好好地正面对决一次!”

“休屠王的主力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现在浑邪王就近在眼前!只有骑兵不到半日的路程,为什么不打呢?打不着休屠王,打打浑邪王不也很好吗?”

一方面,霍去病只有十九岁,正所谓年轻人心性“不嫌事儿大”,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最最普通的男人,十九岁不也是他们一生中胆子最大、最能没事找事的年龄吗?别看有些男人中年以后毫无棱角,那是被生活磨炼得成熟了,或者说是心气已衰也行,其实放到二十年前,他们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何况是霍去病这种心气极高、无所畏惧的性格呢!另一方面,如果他不是卫青的外甥,如果他不是从小把这个舅父看成父亲,那么他不做翻版卫青的想法也可能不会这么强烈,其实每一个年轻的男人,心里面都有一个天生的对手,那就是他们的父亲,而对父辈从崇拜到挑战的心理过程,也是许多男人都会经历一遍的。

于是,第五天的作战计划就这么决定了:“不回兵!过焉支山继续向西北,到浑邪王的地盘里再去搅它一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