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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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5、飞桥渡河

不管外界有怎样的看法和议论,这个冬天,霍去病就在紧张的练兵中度过了。元狩二年的立春刚过,天子的诏命正式下达,任命他为骠骑将军,统兵一万出河西作战。

出兵的时间定在了春分之后、清明之前,这个时间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河西地区冬季漫长,如果时间再往前提,有可能还会下雪,不利于行军,而此时呢,匈奴的战马刚刚熬过了一个寒冬,草原上青黄不接,汉军的战马则有粮草喂养,正是相对优势最为明显的时候。何况草原上的母羊是在春季产羔,此时也正是游牧民族忙于接羔的时候,匈奴人几乎丧失了机动性,并且人手不足,无法全心备战。

大军出征前的准备,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着,一直持续到出发的前夜。这天夜晚,霍去病本来已经就寝,然而卧至三更,他却又起了身,独自步至庭中,仰望着满天星斗。

他慢慢地回想起来,自己这两天似乎辞别了一些人吧,但是辞别时的面孔是模糊不清的,此时在清冷的夜色中,这些面孔反而一个一个地清晰起来,母亲、舅父、姨母、陛下、表妹、表弟……他好像忽然才发现,自己在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多的挚爱亲朋。

他心里明白,出师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此时还可以好好想一下他们,而天亮之后,这一切就要置之度外了!此战非常凶险,在战斗结束之前,自己是不会再次想起他们了,如果真的想起了,恐怕就是战死那一刻了。

一个一个的,所有人都想过了,那么,那个人呢?

几个月来,他每每告诫自己,备战事大,不可分心,然而在军营中,每当抬头望见远处那一抹黛色的南山,还是忍不住心中怅然,那个承认对自己有情、却又拒绝自己求婚的人啊!

再过几天,就该到上巳节了,正是众人到水边饮宴游春的日子,在这一天少女们无不插花装扮,而每一条河的水滨,都会是一派杨柳依依、俪影双双的旖旎景象……如果不是身在军中,这一天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去找她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古人的诗写得多好,可是自己,仅仅见过她两面,而且不知能否再次与她相见了!然而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是现在好好地想一次吧,待到月落星沉,该置之度外的没有例外。

拂晓,大军出发,一万人,两万匹马。骑兵行进迅速,仅仅五天之后,大军已经到了陇西(今甘肃省临洮县),眼看还有一百多里就该渡黄河了。

这天驻扎之后,霍去病召集了全部军官开会,“明天全军渡河。从明天开始,按计划减少辎重,每人带三斛口粮,给每匹马带粟二百斤,按每人三百支带足箭矢,每十人带一顶睡觉用的军帐。其他多余的粮草辎重,就都放在陇西吧!”(注:三斛相当于三十斗,折合八十汉斤左右,一汉斤相当于今天的半斤)

每人三斛口粮,大约可以维持十天,这个数字并不多,给马匹带上粟米,自然是为了接敌时保持马力,但为何不给人多带点口粮呢?这个问题早就有人问过了,霍去病的回答是,“人根本不用带那么多口粮,只要过了乌鞘岭,一路上都有匈奴人,他们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烤羊肉难道不比干粮好吃?”

他说得很轻松,但实际上他早已很细致地盘算过了。他带着一万人,所需食物猛一看自然是个庞大的数字,但若仔细想想,随便一个匈奴小聚落也得有百十人,蓄养的牛羊这些人要吃一年,那么还不够一万人吃一天吗?再说了,大家食物带的越少,攻击的时候就会越坚决,这也是一种战前动员嘛。

这天夜里他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半夜就带着斥候队动身了,赶到黄河岸边时,天才刚刚放亮。这里离乌亭逆水(今名庄浪河)注入黄河的位置(今兰州河口镇)不远,此前已经有先遣的斥候侦察清楚,并找到了水流平缓、河床硬实的地方。

这里属于黄河上游,正值枯水季节,大部分河床都裸露着,水面并不是很宽,靠近两岸的地方也不是太深,但是河中央还是能够没顶的。霍去病在河边反复察看了一阵,确认没有问题,随即传令架设飞桥。

这队斥候是早已演练好的,一接命令,立刻就在两边河滩上早已选定的近水之处,迅速地打起桩来,很快两边就各架起二十座半人高的辘轳绞盘。然后跨河拉起二十道长长的索链,长索套在辘轳上,人力摇动辘轳牵拉长索,就像缓缓前进的传送带一样。

待大军行至黄河边时,已是快到中午了,阳光也暖和了许多。兵士们立刻开始过河,只见他们下马后,把盔甲和衣服脱下来固定在马背上,然后徒步涉水,每人都是双手紧抓住左右两道长索,随着长索缓步向前,因此不会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待到水深没顶的那一段,则是全身飘在水中,只余头部露在水外,靠长索带动把人传送过去。而训练有素的马匹们,则背负辎重,自行跟随士兵游水过河。至于从陇西当地征调的小船,为数不多,主要负责运送少数比较沉重的辎重。

以辘轳和长索架设“飞桥”来渡河,是古已有之的方法,太公兵法《六韬》中就有记载,只不过霍去病如今应用于轻骑兵,更加简化了而已。就这样,一万骑兵连人带马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非常利索地渡过了黄河。这一万人也并非初次见识这个“飞桥”,他们早就演习过了,否则也不可能如此熟练。至于那些辘轳长索什么的,则大部分都可以留在本地了,因为河西地区并没有这么大的河流,那边的河流,大部分都可以骑马涉水而过。

如此过河虽然方便快捷,但是代价还是不可避免的,所有人都在水里泡过,衣服也大都湿透了,尽管是在午后的阳光下,但阵阵春风吹过,还是有人冻得牙齿咯咯作响。霍去病是跟所有人一样沿着长索过河的,当然也跟所有人一样免不了浑身湿冷,这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汉境,但是离作战目标还有几天的路程。河西走廊由两个匈奴王分别掌管,西部属于浑邪王,东部属于休屠王。休屠王的领地,就是狐奴水(今名石羊河)流域,这条河发源于祁连山东段,八大支流均从祁连山中流出,沿途水草丰美,汇集之后称为狐奴水,最后注入休屠泽(甘肃民勤县东北,今已干涸)。休屠王的王帐驻地,就在狐奴水下游的姑臧(今武威市凉州区北),这正是霍去病的目标方向。

但是一看他这个渡河的位置,就知道他显然没有打算走常规路线前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应该是从北地郡(今甘肃庆阳、宁夏固原一带)出境,也就是从更下游的地方过黄河,然后再向西北到达休屠泽一带,这一路比较平坦好走。而他所选的这个渡河位置(今兰州以西五十公里),却是极其的靠西并且偏南,过了河见不到一点平地,一抬头就是乌亭逆水(今庄浪河)河谷的连绵群山了。

关于行军路线,特别是渡河之后的行军路线,尽管霍去病早就已经考虑稳妥,但是为了保密起见,此前并没有跟下属们交待过,现在到了宣布的时候了:“我们就沿着乌亭逆水的河谷向上游行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眼光从下属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只见有些人的表情是茫然不解,有些人则是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若走常规路线,我们很快就会暴露在匈奴人的眼皮底下,而走河谷首先是比较隐蔽,其次这座河谷里没有匈奴人,只有羌人。”

这个解释下属们都是能明白的,祁连山的南麓,包括乌亭逆水乃至更南面的湟水流域,都是羌人的地盘,羌人虽然附属于匈奴,但关系并不紧密,有利于汉军的隐蔽,而且汉军中也有不少羌人(后来还有羌骑营的建制),所以这一带的向导也是不缺的,这显然也是个有利条件。

但问题是,沿着这条河谷就能找到休屠王吗?休屠王明明在祁连山脉的北面,而这条河谷却在南面,中间隔着一座高高的乌鞘岭(对祁连山东段的称呼)。大家的目光不由得一起看向铺在中间的一份地图,这份地图对这片山区的标注是相当简略的,只能看出乌亭逆水的上游是从乌鞘岭的南坡流过。

“请问将军,是不是我们要翻山了?”这时已经有人看明白了,张口问道。

“不错,我们沿着河谷走到上游,然后翻到山的北坡去。”霍去病简明地答道。

又有人问道:“可是,翻山之后又该怎么走呢?”此时所有人都盯视着那份地图,脸色凝重,对于乌鞘岭以北,那份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一片空白。

“确实没有那一带的详细地图,但是大家放心,”霍去病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知道,乌鞘岭的北坡都是狐奴水的流域,也就是说,那边的任意一条小溪最终都是汇入狐奴水的,而休屠王就在狐奴水的下游,所以我们翻山之后,沿着任意一条河谷向下游走,最后都可以直插休屠王的地盘。”

下属们琢磨和议论了一会儿,渐渐地放下心来,脸色也都舒缓下来了,霍去病总结性地说道:“我们这条路线,主要的难点是要翻越一座乌鞘岭,但除此之外,优势是很明显的,因为这是一条完全的河谷行军路线,非常隐蔽,前半段还没有匈奴人,而且只要我们一出山,就已经插到了离休屠王极近的位置!”

这次会议的最后一个安排,则是派遣几名斥候回去,然后去往东北方向二百余里,也就是通常渡黄河的位置那里,联系当地的守军,搭造渡河的浮桥。

立刻有人明白了这么做的用意,“这是疑兵之计,让休屠王以为我们打算从那里过河!其实我们才用不到这座桥呢,哈哈哈……”

霍去病说道:“休屠王会不会上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座桥我们可不是用不到,回兵的时候可以走嘛,难道你想泡在水里再冻一次吗?”

众下属一起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