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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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票姚的意思就是快

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的夏天,正值正午时分,阴山北面的漠南草原上,起伏的丘陵渐趋平缓,两列丘陵之间的山谷出口之处,转出来一队汉军骑兵的身影。

马蹄响处,从山坡上飞驰而下的是一个斥候(注:哨探),他向票姚校尉霍去病报告道,前方仍然没有发现匈奴人的聚居之处。

从凌晨到现在,这队人马已经向东北方向奔驰了二百里,然而并没有找到敌人。跟在票姚校尉身后的赵破奴,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道:“已经深入敌境二百里了,是要就此折返吗?”

像是正好要回答他的疑问,只听霍去病说道:“二百里,还是离大营太近了,谁都可能过来搜索,换了你是匈奴人,会在这里待着吗?继续走!”

到了当天下午,斥候再次来报,前方出现了一个大湖,方圆至少一二百里。

霍去病命令他的八百人马原地休息,自己则驰马跟着斥候上到高坡之上,瞭望了一会儿,下山命令道:“向东北方向绕湖。”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绕湖意味着什么,大营在西南,湖在东北,一旦在湖的另一面被堵住,想往回跑都没有一条直路了。霍去病看了看部属们的神色,知道此时必须解释几句了,便道:“既然有这个大湖,必有河流注入,河边必有匈奴聚落,既然湖南岸没有发现,多半是在北岸。他们以为没有人敢绕湖过来!问题是,我们偏偏就敢。走吧!”

解释到这里已经够了,当然还可以有更详细的解释,比如这里的冬季很冷,而湖面是这一带的最低点,所以对于西北风来说,湖北面是下坡,也就是背风面,会暖和一些,山南水北为阳,道理正在于此,换了自己也会住在湖的北边......然而,行军途中他没有必要说得这么详细。

果然绕湖不久,附近就出现了一个匈奴聚落,大约有十几座毡房。

“拔下来!我们需要弄明白这是谁的人。”

小聚落被干净利索地解决了。赵破奴自小在匈奴待过,懂得匈奴话,审问了一阵子,过来报告说:“他们说自己是单于的叔祖父籍若侯产的部属,王帐驻地还在北边。”

霍去病压制着心中的兴奋,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好,那我们就去找这个籍若侯产。”

八百骑再次准备上马,有人指着地上的老幼妇孺问道:“这些人留不留?留着的话,只怕会去通风报信。”

霍去病看了一眼,“把他们的马都牵上带走。人捆好留在原地,找个半大孩子带上,四十里地外再放了他。”

四十里地,就意味着这个孩子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步行回来,等到他赶回来给族人解缚,再怎么报信都来不及了,何况他们还没有马。赵破奴心下暗暗点头,本来挺棘手的问题,在票姚校尉这里解决得却很轻巧。

暮色四合之时,又一个斥候来报,这次发现了一个规模较大的聚落,约有百多顶毡房,估计有几百到一千人。赵破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心里想道:“我们只有八百骑,这已经是很大的一块肉了!不知道是不是籍若侯产,不过应该下令打了吧?”

霍去病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再次催马登上附近的高坡,向着匈奴聚落的方向眺望,只见前面一带草场上,分布着上百座白色的毡房,附近牛羊甚多,马匹却不太多。此刻他已经看明白了,“这不是籍若侯产!因为马匹太少了!应该是壮年男性大多都集结出去了。他们去哪里集结,哪里才是籍若侯产的位置!而且,这一带的草也不够好,不像是重要人物自家的牧场。”

片刻后他拨马驰回,向下属宣布了绕道的指令,立刻就听到了不同的意见,“可是,这个营地我们完全能够打下来!”

这个说法正在霍去病的意料之内,因此他只是淡淡地反问道:“现在马上就要天黑,如果打的话,能不能保证一个都不漏网?”

答案显然是不能。“如果不能,那就容易打草惊蛇。派几个斥候悄悄地去捉个舌头,其余的人绕过去,都小心一点!”

得到“捉舌头”的命令之后,几名斥候利索地取出匈奴衣服换上,然后催马向营地方向驰去,而其余的八百骑则小心翼翼地远远绕了过去。“舌头”很快就捉到了,根据审问的结果,八百骑沿着河流向上游继续寻找。

一路奔驰在马上,霍去病的心里很清楚,“要找籍若侯产,就必须在今夜找到。这一带匈奴人分布得密,地势又平,一旦天亮,我们的行踪就掩不住了。”

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赵破奴,心中却一直萦绕着另外一个问题,“刚才那个营地,换作自己会不会打?换作别的将领会不会打……”

经过半夜的寻找,他们终于确定了籍若侯产的位置。是夜月光明亮,汉军在低矮的山头上,可以相当清楚地看到这处营地的大体模样。这是一处规模可观的营地,坐落在一片肥美的草场之上,草场的三面被微微起伏的丘陵环绕,聚集着四五百座白色的毡房。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有一座毡房非常高大宽敞,其周围的几座毡房,看起来也颇为讲究,而且这个营地的马匹非常多,大部分毡房前都拴着好几匹马,不用说,这里肯定集结着匈奴人的精壮力量。

霍去病专注地观察了一会儿,感觉已经考虑停当,一转头看到身边的赵破奴神色略显紧张,便顺口问了他一句,“你知道该怎么打吗?”

“该怎么打?”自从看到这个营地,赵破奴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敌人显然是数倍于我方,虽然可以攻其不备,但却是以小击大,能确保打下来吗?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他到现在还没有形成明确的思路。

“现在是我在马上、敌在马下,相当于我为骑兵、敌为步兵。”霍去病用简洁明了的一句话指出了关键点,“骑兵打步兵,会打了吗?”

赵破奴顿时心有所悟,默默地点了点头。霍去病没有再说话,他转眼望向黑暗中安静的营寨,心头蓦然泛起无数惨酷的场景,骑兵打步兵,多少年来,匈奴犯边,打我们汉人不都是这么打的吗?

收摄住自己的心神,他又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就把主要下属叫到身边,开始了具体的安排:

“第一,赵破奴,你领二百人,带上火把,凡是旁边有马拴着的毡房,见了就烧。男人出来直接砍倒,不能给他上马的机会!记住,放了火一定要先把他们的拴马绳砍断,把马惊走。妇孺和老人不要砍,门前没有拴马的毡房,先不用管。”

“第二,高不识、仆多,你们各领二百人,从两侧包抄过去,在外围拉成圈,匈奴人只要有上了马的,不管是往外跑的还是往里跑的,直接放箭射下来。”

“第三,我带二百人,直接冲进去包围中间那几座毡房,不管此处的首领是谁,先控制起来再说。”

说完了这些,他又专门强调了一句,“记住,所有人一定不要下马,保持足够的速度!”

待众人都听明白,霍去病知道接下来该安排大家休息一下了。这一路上他们的休息时间都很短,但发现目标之后的这次休息还是必要的,毕竟进攻即将发起了,人和马都需要填饱肚子、恢复一下体力,于是他发出了下一道命令,“现在喂粟。”

此令一出,每匹战马的嘴上都被套上了一个装有粟米的袋子,战马们立刻大口大口地嚼吃了起来。

所谓粟米,就是带壳的小米。与其他骑兵不同,他们这一队骑兵,自从十天前得知自己有可能单独出战之后,就开始给马匹喂以粟米了,而且这趟奔袭出发时,又特意为每匹马携带了一百斤粟米。(注:汉制一斤相当于现在的半斤左右)

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不到一天半的时间里跑到这里,这些粟米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战马只靠吃草,在吃草上花的时间就太长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何况有些地段也根本就没有什么草。再者,靠吃草喂饱的马,腹部过于沉重,也就是俗称的“草包肚”,并不适合立刻奔跑,更不适合冲锋。而喂粟就不同了,粟米有助马力,出发前喂了十天粟米,一匹匹战马都是毛光锃亮、四蹄躁动。这一路上持续喂粟,马匹很快就能吃饱,很快就能恢复体能,而且可以长途奔跑。

如果不靠持续喂粟,却还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这么远,就只能靠每人多带一匹随马替换着跑了,而昨天凌晨出发之时,他们却仅仅带了很少的随马,因为如果多带的话,别人就会猜到他们的意图是要长途奔袭,而这个意图,大将军是很有可能不会同意的。

年仅十七岁的霍去病,这已经是第二次上战场了,第一次是在两个月前的今年春天。这两战汉军都是从定襄郡出塞(即从今内蒙的和林格尔县向北出大青山),主动出击匈奴,不过在春季的那次战役中,大将军卫青,也就是霍去病的舅父,并没有让他单独出战,因此,现在才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思路来作战。

当卫青命令霍去病去独立寻找战机的时候,他恐怕不会想到这个外甥一找就到了五六百里之外,然而,霍去病自己从携粟出发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绕到匈奴人的背后,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别忘了,票姚的意思就是快!”(注:汉代的一里相当于416米,与今日一里的差别不是太大,而且这是一个太常出现的字,为了避免读者每次都要换算,本书中就不再注明了,至于“斤”“丈”等出现比较少而且与当代差异较大的单位,则仍加以注明。此外本书中的岁数,均用的是周岁而不是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