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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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104、毒箭

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边关的秋季早早地到来了。

这一日,霍去病是从西边的高阙塞巡视归来,已经离朔方城不太远了,眼看天色将暮,一行人马加紧赶路,并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敲打着地面和西风卷动着旗帜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左边的某处传来了“嘣”的一声!

而霍去病对这个声音是敏感得不能更敏感的,因为这正是弓弦的声音!仅凭声音他就能够判断,这绝对是一张硬弓!

他立刻转头看向弦响的方向,头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一支箭矢,箭矢正在向着他飞来!

这支箭瞄准的所在,正是他的心腹之间,这个位置非常不好躲!拔刀已经来不及了,而今天的他虽然是戎装,但穿的仅仅是皮甲!

说时迟那时快,他只能不假思索地迅速往后一仰,整个身体几乎是平躺在了鞍上!与此同时,那支箭嗖的一声贴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射中了右边那匹马的颈部!

还好人没有事,总算是有惊无险,这必须要归功于他这个当机立断的铁板桥动作,否则仅凭这套皮甲,受伤是难以避免的,弄不好还是重伤。

这时候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来,不过这间隔的霎那时间,已经足够拔刀了,这种偷袭只要一击不中,后面的箭就都意义不大了。视野所及之处,左方只有数十丈外有一处大石能够藏得住人,行刺者应该就埋伏在那里。亲兵们立刻就分成了两组,一组守在霍去病的身边,另一组则从大石的两侧包抄了上去。

这整套的动作都是训练有素的,根本不需要霍去病再临阵指挥,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是射雕者!大家离得远些!”

确实,如果不是射雕者,弦声又怎会如此响亮,又怎会从如此之远的地方射得如此之准?

包围圈马上就拉好了,羽箭纷纷向石头后面射去。行刺者只有一个人,很快就中箭了,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亲兵们停止了放箭,上去抓了活的。

这是一个匈奴人,受伤之后又被捆住了,垂着头一声不吭,但只要看向他身边那张不同寻常的大弓,就不难判断此人确实是一个草原上的射雕者。

射雕者是匈奴人中的神射手,“弯弓射雕”历来都是草原民族的英雄佳话,而李广将军曾经力擒匈奴射雕者,其精彩场面也早已被传为美谈。射雕者射得既远又准,试想一下,大雕飞得那么高那么快,他们都能射得中,那么射人还不是百发百中吗?换个角度来想,若要寻找刺客人选的话,也确实得从他们当中来挑选。

亲兵们正待要详细审问这个刺客,却见此人忽然脑袋一歪,嘴角边流出来一缕黑血,竟然就这么死了!

服毒了!他有毒药!所有在场的人都是一阵惊愕,然后一齐转头看向被第一箭射中的那匹战马。

那匹马已经死了,也是满口黑血。

很明显,箭头上是淬过剧毒的,只要被射中了,哪怕只是受点皮肉轻伤,毒性也足以致人死命!

亲兵们面面相觑,每个人心中都是止不住地后怕,每个人脸上都是难掩的震惊之色。

“原来已经在针对我下手了!”霍去病沉吟了一会儿,只评论了这么短短一句,便吩咐队伍继续前进。

一路上他没有再说什么,看上去脸色也很平静。但那只是表面的镇定,实际上他是出了好几身冷汗,这次遇刺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心里的震动其实是很大的。

行刺敌国大将?自古以来这根本就不是一桩常见的事情啊!

所以他半天都想不明白匈奴人为何要这样做,直到最后,他换到伊稚斜的角度思考了一遍,才终于想通了对方采取这种手段的必然性。

汉廷这边,从来没有考虑过派人去刺杀匈奴的大单于或者哪一位名王,道理很简单:刺杀这些匈奴显贵是没有意义的,单于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单于,匈奴人的侵略习性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汉军高层是把匈奴人当成一个整体来考虑的,霍去病每天琢磨的,都是如何消灭他们整体的战争力量,如何把匈奴全族打服。

而伊稚斜则正好相反,他是把汉将与汉军分开考虑的。从他的角度看,匈奴大军几十年来战无不胜,而最近十年局势却被反转,特别是河西和漠北还都是惨败,主要原因就在于汉家有了卫霍二将,这两人实在是太能打了!下一战已经在一分一秒地逼近,如果还是跟他们打,真的只能是凶多吉少了,而如果没有他们呢,匈奴人还是可以倚仗着地利优势与汉军一决高下的!

一句话,如今的伊稚斜已经是急红了眼,对他来说,若能除掉卫霍这两人的话,他是可以不惜代价的。

卫青身在长安,伊稚斜无从下手,毕竟匈奴人出现在长安还是太扎眼了,不等动手就先被注意上了。买通汉人刺客下手呢?一时之间也不容易办到。而在朔方就好说多了,这里邻近五属国,来往的匈奴人本来就多,来自五属国的那些匈奴骑兵目前也驻扎在这里,这些大兵轮休的时候都在朔方城里闲逛,喝酒赌钱嫖娼的都有,毫不夸张地说,朔方城中随处可以见到匈奴人,总之非常有利于漠北刺客的隐蔽。

想通了这些之后,霍去病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看来我这条命,得要多加小心了!”

确实,这种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提防着呗。

从这之后,军中对骠骑将军的警备保卫工作就一下子严格起来了,虽然不在战时,也跟战时一样了。以他的寝室为例,现在内院门口也加了一道岗,而当他休息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当值的亲兵能够带刀巡视,其他人则谁都不允许携带武器。

仲秋刚过,朔方这里夜间就已经降霜了,军营之中清霜铺地,在冷冷的月光下面,更是显得一派肃杀。

正值夜间的三更时分,亲兵赵永正在院子里执刀警卫,忽然听到院外响起了卫兵询问口令和勒令解刀的声音,他立刻凝目侧耳,耳听着脚步声往这边过来,直到定睛看清了来人,才把心放了下来。

来的人是郑光,就是那个颇为晓事的老亲兵,现在则是北军中的军官。因为他跟从多年,熟悉家里的情况,最近又常来朔方出差,故而霍去病常常委托他捎带家信。

虽然是曾在一起厮杀过数年的老弟兄,但赵永还是依例仔细检查了一下,确保对方身上没有武器,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个点才到?”

对方也压低声音答道:“是啊,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赶到这个点了!有给将军带的家信,睡了吗?”

赵永回头看看,“方才还没睡呢!这会儿刚睡着……现在肯定不能放你进去。”

郑光低声笑道:“还有仙女的信。”

赵永却作怒色:“你这人!不早说!进去吧!”

“仙女”是他们这些老亲兵称呼自家将军未婚妻的代号,外人听了自然不懂。郑光进得屋去,不久又转出来,“正看信呢,让我等着。”

两个人并肩而立,同时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了片刻,郑光说道:“现在将军的亲兵就剩你一个老人了,警卫的事情你要多上些心,听说都闹起刺客来了!”

赵永忙道:“还用你说?我们都注意着呢!现在将军只要出去巡视,前后左右一箭之地,都是安排有防护的。”

郑光严肃地问道:“刺客怎么就能正好埋伏在那里?他是怎么知道将军的行程安排的?有没有内奸你们查过了没有?”

“查过了,算是有吧!不过不是咱们亲兵!咱们这些亲兵他们是想都不用想,半个缝也不会有的!是个文职,赌钱输急眼了,人家给钱就说了!不过他倒也没有想到人家是要行刺……”

郑光怒道:“还敢说没想到?这些文职就是心眼忒脏!宰了吗?”

“当然宰了。”

郑光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又不厌其烦地说道:“下一战跟过去几战不一样了,现在匈奴人已经要专门算计咱们将军了!所以食物、饮水、马匹,你们都得多注意点!将军要进嘴的东西,都得有人先尝过,下一战之前,这些方面不能出任何问题……”

赵永脾气暴躁,一听对方唠叨自己,忍不住已是心中不悦,拉下脸来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没听见我们都注意着呢!将军不是老说什么……‘在师中吉’,你少在这里乌鸦嘴!”

郑光一向是极为灵活晓事的,加之非常熟悉赵永的脾气,因此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说道:“你们注意了就好。”

霍去病亲兵队里的这二三十个人,人员是经常更换的,因为他们在战场上处于刀尖的位置,伤亡率是很高的,比如郑光和赵永他们这一拨,一多半都已经不在了。但是只要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他们各个也都是积功不少,大多数就都放出去当上军官了,像是郑光,他因为头脑灵光,升迁颇快,现在已经是军司马级别。

而今夜正在院门口站岗的,则是当初那个射中了铜钱的鲜卑人。漠北一战之后,他的功劳也不算少,但是一方面他不善言辞,汉话也说得不好,另一方面他就是愿意跟在骠骑将军的身边,所以留下来了。

至于大力士赵永,则是唯一一个好几年下来还在当亲兵的人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外放过他,只是他这个人虽然作战非常勇猛、为人也很严肃认真,但是说话办事的水平确实不行,而且脾气太过暴躁。曾经给过他两次机会,第一次他没两个月就把周围得罪了一个遍,第二次他干脆为了一点小事跟同僚动起手来,还把人家的骨节给捏断了!霍去病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叫回来,先打过一顿军棍,然后让他在自己的身边继续当个亲兵,不过领的是军官的薪饷而已。

这些亲兵们日夜跟在霍去病的身边,是他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他们对他的内心谈不上有多深的理解,但是对他各方面的习惯,却都是非常了解的。而霍去病挑选亲兵,最看重的就是必须得是重情重义之人,尽管他的亲兵各有各的毛病,但若论情义深重、忠心耿耿,那都是没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