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下马威
孟二嫂手里採着糕,眼睛往上房里瞅,也不知道这新娘子啥时候才起?想着自己又咂咂嘴,想当初自个儿成家的时候,哪敢早晨起的比婆婆晚?也不知道老三两口子会在这里住多久?
一晚上没睡好,现在又东想西想的,孟二嫂一不留神手上烫起个燎泡来。她哎哟一声,急忙盛了一瓢冷水浇了上去,这才好些。婆婆闻声急忙忙赶了过来,絮絮叨叨:“这一大清早,大呼小叫来!”
这边还没安静下来,就听见上房一声尖利的哭声,可把娘俩吓了一跳,二嫂手里的瓢也掉进水瓮里。娘俩对视了一眼,又忙慌慌朝上房跑了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哭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哭得人心惊肉跳。
“你们家就走个(这个)欺负人呢?啊?才过门儿头一天,这就给人下马威呢?啊?”翠娥尖利的声音透过窗户直接传到院子里,不少人家都垭开门朝这边张望过来。
孟大娘和孟二嫂生怕被邻居们笑话,急忙拉开门闯了进去。孟大娘一进门就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在身后孟二嫂一把把她拉住。低头一看,地上原来是一个枕头。
翠娥猛见婆婆和嫂子进来,也立刻收住声音,改为小声抽泣:“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典礼时候穿的衣裳也是估衣铺赁的?你们家还有真东西吗?又是外路人,合起伙来把我骗了!现在睡也睡了,大姑娘换了个小媳妇,便宜都让你们占尽了!我还咋活呀!”哭着哭着,声音又大起来。
“女娃娃,唉!老三家的,俄们怎么能骗你一个女娃娃咧?这是说的啥唻?快不要哭咧!”孟大娘着急地安慰,可翠娥还是连连摇头哭泣:“你们说啥我也闹不机明,说不定明天哄的把我卖了我还得给数钱!我这是啥命啊?从小没了妈,全村婶婶大娘一家一口饭养活了走大(这么大)咋就让骗进这来路不明的人家啦?啊!简直不能活啊!”
大孟一家人劝也劝不住,说也说不清,只好由着翠娥“妈”呀、“骗”的直哭骂了一上午。大孟开始还忍着性子,越听越不像,越听越火大,眼见日已过午,饭还没吃上一口。他一瞪眼吼了出来:“还有完没完?!不就是赁了件大氅?至于这没完没了的?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翠娥吓了一个愣怔,放声大哭起来。大孟心烦抓起上衣摔门走了,留下手足无措的孟大娘和二嫂。二嫂也没料到这刚进门的新媳妇竟然如此泼辣,这一早上被她左哭右笑地弄得整个人都蒙了。大孟这一摔门,反倒让二嫂清醒了几分,推了推早已跌坐在地的婆婆。她将婆婆搀扶上炕,又拉过炕桌,提起暖壶给婆婆到了一缸儿水:“妈您儿缓缓,我给赶紧热口吃的,总得吃饭呢哇?”
二嫂看也没看翠娥一眼,绕过地上乱七八糟的被子枕头推门出去。门一推开,差点撞上门口偷听的一个女人,“哗啦”“咣当”一阵关窗关门的声音,刚才还满当当的院子瞬间一个人也没了。
刚才差点撞上的女人讪笑着:“路过路过,这是咋了?”一脸想要打听清楚的表情。
孟二嫂真想一口唾她脸上,咬着牙笑了一声:“没见过两口子打架啊?你身上那黑青散了吗?前日不是也叫唤的杀猪也歇的(似的)?”
那女人立刻红了脸,捂着脸笑起来:“早散了!早散了!”边说边撇着嘴逃开了。
孟二嫂直了腰,走到灶上做起饭来,把那风箱拉得呼呼响,大了嗓子说道:“萝卜呢,还是那腌的到到儿的才能吃!不舍得放咸盐,就只能操寡心!吃的太寡淡了,就不下饭,不吃饭哪有力气做营生?所以说哇,多放点咸盐,把自己家的菜腌到了才好!”
本就不大的小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刚才的吵闹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时天上飞过两只喜鹊,喳喳叫着停在树梢头上。孟二嫂笑着:“连天上的鹊儿也知道我家这是办喜事呢!懂得过来道声喜!可不像有些个人,盼别人倒霉比盼一个儿发财还着急呢!”
她这一壁做一壁骂,骂得整个院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孟二嫂停下手,灶上的锅滚了两遍,才见大女妈推了门笑吟吟地出来,她这才有了笑眯脸。
大女妈好像没听见刚才那一通吵闹,也走到灶上,生火做起饭来。看着窑堵(烟囱)冒出烟来,她转头问:“顺子妈,昨天你家那素馅里头搁了啥东西了?我尝的好像放了栽栽面(一种野草),对哇?”
孟二嫂愣了一下,笑起来:“那还不是?还是你舌头灵,一下就尝出来了!还是上坟时候拔的,晒干攒了一包包。就想着拌素馅味儿灵!”
见她脸色变过来了,大女妈这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家老三呢?这位新进门的这是要来个下马威?”说着又是摇头又是撇嘴,“也是你性格好,就算再闹,也不能当着婆婆和嫂子的闹哇?这新社会也不能不孝顺父母哇!”
孟二嫂眼圈一红,嘀咕了一声:“这也不知道是娶回个什么东西?进门头一天就闹得天翻地覆,这以后还不知道咋办呢?”
“哪能呢?难道你们不另家?就在一哒(一起)过?”大女妈把昨天的剩饭放进锅里,又盖上锅盖,坐在小板凳上拉风箱。
孟二嫂望向天空,深吸了一下鼻子,把泪忍了回去,叹气道:“就算另家单过,那也不是眼下。老三又没房,让他们住哪?还能撵出去呢?”
“兴许真是有啥不更心(满意)的,也是生人难见面,也许过过就好了。哪家还没个勺碰碗的?”大女妈安慰道,“你还没见我刚过门儿那时候,唉!我们那婆婆,更是不能提不能说啦!”
“你们婆婆不用说,可走(这么)厉害的新媳妇儿,我可是头一次见!”孟二嫂虽是叹气,可声调却比刚才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