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被李临风一撞,面朝墙壁扑了上去。不过李临风有毒在身,纵然凭一时血气之勇暴起,终究还是力量有限。龙川虽然撞了满头满脸的泥土,却是丝毫没被伤着。他面朝墙壁站了一会儿,直到楚月因为见李临风重重跌倒而哭泣的声音传来,他才慢慢转过身。
林倩儿原本就没存要与龙川一争长短的心思,方才不过是见他情绪激动似乎要对楚月不利,一时情急才与之动起手来。李临风突然出手相帮,不仅让林倩儿惊讶万分顿时忘了眼前的打斗,似乎更是打击到了龙川。只见他用一边肩膀抵着墙壁,缓缓转动身子,像是方才那番短暂的打斗就耗尽了他的力气一样。
“怎么,你竟维护起她来了?”龙川看着林倩儿,竟是显得异常悲伤,“你也信她那一套,让死人活过来,一切就都圆满了吗?那活着的人呢,活着的人如何回到过去,如何重新开始?”
林倩儿像被龙川的话扎了一下似地,缩着肩膀往后退了一步。
龙川见林倩儿如此反应,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转而面向楚月:“你能把我的人生还给我吗,能把她的人生还给她吗?”
“龙川,你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挑拨离间!”陆寻裕见龙川又开始煽动林倩儿,拼尽全身力气咬了褚江河一口令其放开了扣着他嘴巴的手,高声说道,“我看你就是个疯子,自己不快活就想拉着所有人都陪着你一块儿不快活。倩儿,你别听他的,他就是想看我们互相残杀,个个落得不如他,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简直,”
褚江河抖了抖被咬痛的手,赶紧又捂上了陆寻裕的嘴,接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龙川说道:“你们聊你们聊。”
经过陆寻裕这一打岔,楚月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止住了哭泣认真回答起了龙川:“可是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干的,你为何要因此迁怒于我?”
“这就是你此刻还活着的理由!”龙川恶狠狠地看着楚月,“可你却脱不开干系,只有你这样的人彻底地被灭绝了,世上才会太平!”
“对呀对呀,”褚江河此时已经完全倒了楚月这边,听得龙川说到“灭绝”如此严重的字眼,立刻帮起了楚月的腔,“楚姑娘这一说我也才想明白了,她可从来不曾做下过伤天害理之事,一切都是李临风这个贼人起的头!”褚江河想煽动龙川干掉李临风,可转念一想若是除掉了李临风,楚月恐怕就是记恨自己而不肯相助救活裕儿了,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这要说起来也怪不得谁,说到底,这也是命,人不就得认命吗?”褚江河说到最后,声音不觉低了下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荒唐了,就更别提想说服别人了。
不过,褚江河这番不搭调的话一出口,倒是让地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众人是懒得搭理他这颗墙头草还是被他这番话给噎着了说不出话来,可他自己倒感觉挺好,越说越来劲。此时觉得自己方才说得不那么尽如人意,便干巴巴地咳嗽两声后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事到如今再翻旧账也是无济于事对不对。我看楚家姑娘说得靠谱,咱们就按她说的办,李临风你也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如此明白事理,那你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褚江河这一番说起来义正辞严,就好像还没多久之前一直嚷嚷着要报陈年旧仇的那个疯老头子根本不存在过一样。不过这话说起来,比起方才一通胡言乱语,就更没人理会了。唯独像是失了神一样的龙川,听着听着就皱起的眉头,到最后又缓缓舒展开了。
褚江河觉得龙川一定是想不过弯终于疯了,若非如此,怎么眨眼间便从方才一副要吃人的鬼样子换作了眼下如沐春风般的得意洋洋。可不待他开口询问,便已经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地牢的顶部突然传来“嘎吱吱”的声响,像是一扇不怎么经常被使用的门被人推开一样。众人尽皆抬头望去,只见地牢顶部豁然开出一方天窗,一个硕大的人脑袋挤在天窗里,他背后想来应是室外,窗框与他脑袋间仅剩的缝隙亮得刺眼,地牢中众人看那人面孔竟似被云雾遮住一般模模糊糊。
“镇魂谱果然是在你这里!”那人一开口说话,众人便听出来了,正是楚家庄园的主人楚秀,他这一番话立刻让众人的注意力从他那里转到了李临风身上,“夫人说的果然没错。”
“夫人?”李临风露出像是被人扇了一记耳光一样的表情,费力地扭转脖子仰起头来看着楚秀重复道,“夫人?”
楚秀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欣赏着李临风脸上错愕、悔恨、悲伤各种表情混合交织在一起,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怎么,你还不明白?”楚秀脸上堆着的笑容已经快从天窗上掉落下来了,“还是我楚家庄园的迷药太过厉害?”
“那是她?”李临风咬着牙,记起了他中毒前恍惚中看到的一张脸。
“对!”楚秀往后挪了挪,使得他与天窗间的空隙大了许多,光线更加刺眼,“我们可一直都在等着你。”
楚秀话音未落,李临风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起,一个人影“嗖”地一声蹿了起来。楚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慌乱中不仅没有立刻关闭天窗,反而向后躲了去,将漏下一大片天光的天窗给露了出来。
可就是众人都以为有人就要越狱成功之时,耳中却只听得一声闷哼,随即便眼睁睁地看着拔地跃起了龙川重重地跌了下来。
天窗处传来“嘿嘿”的笑声,随即楚秀的脸又出现在了方框里:“楚某有心让众人见见阳光,可总有人不怀好意,楚某是不得不防啊!”
众人将目光投向龙川,竟见他肩膀后背正不停地渗出血来,不一会儿便浸透了衣衫。尚能活动自如的褚江河与林倩儿这时站直了身子,眯了眼睛细细瞧了头顶,这才发现地牢顶部竟结着一张密密的网,每一个网眼交叉处都倒悬着大拇指长短的一柄利刃,只有洞开的天窗处小小的一方没有悬刀。
这时再环顾四周,众人终于明白这地牢为何会做这般布置了。墙壁上放置灯盏的位置都在约半人高处,且灯盏统统倾斜向下,让地牢明亮异常,以至于众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约两人高的地牢顶部悬有一张布满了利刃的大网。楚秀露出面容的天窗下,网上的刀刃给全部取下了,目的也是不让底下众人发现。龙川骤然跃起,及至靠近那被网线绷得笔直的刀刃时才发现有异,然而却已是躲闪不及。仓促之中,他只顾得上缩起脖颈,以弓起的肩膀后背替脆弱的脖颈迎上那密密麻麻的刀刃。
网上倒悬的刀刃毕竟细小,且仅靠下方蹿跃之人上升之力被动地刺伤靠近之人,虽是伤得不深,但密集的刀刃却是让龙川吃尽了苦头,痛得几乎要失声叫了起来。他摔落在地,以防还有暗器来袭,立刻就地滚了两圈移身到墙角,这才爬起来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此时楚秀那张笑盈盈的大脸在他看来是分外可憎,也分外另他恼火,恼火的是自己竟没能一早看出端倪来。楚秀露面的天窗底下,为了不让身处地牢内的众人借着上方的天光看到倒悬的暗器,只留下了空空的网。那密实的网让底下众人看过去,都觉楚秀面目模糊,龙川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没往深处想,以至于着了他的道。
楚秀见暗器伤了人,只稍稍得意了一会儿,便再次将注意力转到了李临风身上:“夫人神机妙算,一直求镇魂谱而不得,这才命我诓你她已过世。这样一来,你定会借助小月救活夫人。而小月若要施展还魂之术,必要当年那本镇魂谱,你只顾要找小月,丝毫不提镇魂谱之事,就已经证实了夫人所料不差,那镇魂谱就在你的身上!”
“楚老爷!”陆寻裕这时忍不住叫了一声。
楚秀对陆寻裕虽说没什么好感,可也没什么不满,便应了他一声:“什么?”
“你是傻瓜吗?”
听得陆寻裕说出这句话来,楚秀气得双眼瞪得浑圆,只恨没学到目光都能杀人的神功,否则定要将这个口无遮拦的臭小子撕成碎。他生来便粗鲁愚钝,性格木讷脑筋也不甚灵光,本已认命一生庸庸碌碌混过便罢了,却不料在夫人这里得了机缘。不仅借由夫人得了大多数习武之人练一辈子也练不到的内力,更是一跃而成了一庄之主,统领着庄内庄外上百号仆役村民。可自知这一切都不是自己一双手挣来的楚秀,在享受这一切时终究还是心虚的。他拼命地修炼武功,不求回报地侍奉夫人,尽心尽力地抚养楚月,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却仍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魔。每当他生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的念头之时,心底便会出现一个声音提醒他,他永远也不可能强过李临风。他那从外界得来的内力虽然天下无双,却难敌李临风一手一脚修炼的精绝武功,他爱慕夫人到了可以为她掏出心肝的地步,又哪里比得上李临风多看她一眼能够带给她的安慰,他视楚月如已出倾其所有疼爱有加,终究还是难以企及血脉相连的牵绊。他越是嫉妒李临风就越是轻视自己,甚至到了在李临风面前也直不起腰的地步,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洞穴里啃噬着别人剩下的残渣,无力地祈祷着自己能有翻身见天日的一天。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际,自己尚未咀嚼品味完胜利的滋味,陆寻裕突如其来的一句似乎毫无由头的谩骂却戳中了他的软肋。中了毒浑身不能动弹的年轻人脸上那轻蔑的表情,是楚秀这一生中最熟悉的一种表情,他已经记不清到底从多少人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了。那是他所有自卑,所有自我否定的根源。这一刻之前的他,似乎已成了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神,可只这一句话,便又将他拽了下来,让他堕入了泥潭里,一时迷茫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