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道衍妙庭
2544700000020

第20章 天阶三省

时光荏苒,三日转瞬而过。此时真诰宫正殿内,有无五名弟子沉着肃立。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真诰的祖师将正殿嵌在恢弘的大殿深处,光线在殿内散射成束。余往无意识的注视着蹁跹的尘埃,心头骤然涌上悲戚,有多少弟子曾站在这里,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五名弟子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不变的场景让人难以感觉时间流逝。就连德方真君的到来,也没能让他们惊讶慌张。

德方真君没有刻意去打量五名弟子,他只是站在高台,面目模糊的摇动手中的铜铃法器。悠扬清越的钟声,五人回神,暂且不管心里的复杂,恭谨的向首座行礼。德方真君一言不发,又摇动了下法器。钟声犹如震颤的水波,荡尽余往的负面情绪,神智清明通透宛如稚子。她敏锐的察觉了德方真君的怪异,对方似乎心不在焉,甚至没有避及新晋弟子疑惑的目光。

德方真君第三次摇动铜铃时,余往收敛心神,略带兴奋的等待后续。真君面前浮现出九个奇妙的符文,它们被吐出的那一刻涨大,虚实相间的字形。余往肯定这是交叠重组的古篆文,符文先是排成一列,被细丝勾连在一起如同锁链,然后轻盈迅捷的环住五名弟子。余往惊讶间,一个蕴含着挪移符文的灵阵闪动着七彩的光芒。

无知无觉,当余往再眨眼,眼前已然换了副模样。她神态自若的回过头,其余四人皆是不见踪影。看来天阶之事果真隐秘,难怪进入过的人都是语焉不详,毕竟没有参与者会毫不设防的将自己的经历与其他参与者交流。

猝不及防,余往所处的小阁楼,突然褪去了一层色彩,四面通透。余往看着它一秒变成了普通的亭子,亭外一片漆黑,远处有微光闪烁,仿佛深夜的星空。“余往,十三岁入真诰,后于宗门内选拔,脱颖而出。妙庭荒字三五年,十二月十一日进入天阶。”不知名的声音简单记述了余往进入天阶的事件,紧接着说道:“登天阶者,只可向前,不得变换路线,不得后退。若是欲离开,高呼即可。”非人的声线,说到最后竟是愈发低微,如同风筝般飘远。

等待解说完毕,余往先是在亭内四顾。古朴的亭子简简单单的停在犹如夜空的虚空,周围的沉寂和渺远气息,让她有点恍惚,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一亭一人。

余往收回目光,悄无声息的向前稳稳迈出一步。这踏在虚空的一步,落在未知的地方,稳稳承载住余往的重量。不再迟疑,她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中,并没有阶梯的起伏感,似乎这只是条普通的小路。当余往回头遥望自己初至的亭子,惊奇的发现,那个小亭子竟然已经是在她斜下方。她深深眺望,寂静的夜空,接着继续向前。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每过一段时间当余往回望小亭,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很高的地方了。直到小亭子成为余往视野里的黑点,她才停止对照。在平淡的行走间,每当余往觉得下一刻就要有突如其来的变化时,这片小天地却依旧波澜不兴。

最开始,余往心无杂念的向前,渐渐得枯寂的环境让她平时一些被压抑住的忧虑和思索交替闪现。此间不知岁月,余往生出对于天阶的质疑,它是想要让初入道门的人亲身体验修道的枯燥,从而启示人们要有坚韧之心吗?这种烦躁焦虑的情绪,很是影响了余往一段时间。她并不知道天阶将众人分开,也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

天阶一路,正是其上前行修士的自问。余往清明敏捷的思绪,深深陷落在不着边际的猜测中,她没有意识到焦躁的根源,孤独。渐渐地,如同适应前世虚空的无限坠落,余往也适应了一成不变的天阶。她开始回忆到潜意识深埋的心结。

在余往看来,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无法被破解。她坚信自己可以成为荆棘之路上的孤独行者,在修道长生,逍遥天地的追求之路上,一人足矣。

可是进入真诰的短短几个月,余往却领略了太多壮丽奇骏的景致,接触了各具特色的修士,竟然渐渐渴望融入别人的生活。迷惘的停在天阶上,余往怅然的自问,你真的可以再漫长的岁月中坚守本心吗,哪怕孤身一人。夜空依旧没有变化,余往低头,看着脚下闪烁的星光,心悸不已。弹指百年,这是对修行最好的诠释。她索性盘坐在天阶上,凝视着亘古如一的星光。“没有人能做出承诺,永不改变的承诺,除非死物。”余往喃喃自语,她用手轻轻捂住星光。

良久不动,女修沉默着,想法如同星光明灭。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天阶上这条夜空之路为何永无止境。余往双手交握,蹙着眉,心里风吹浪卷,波涛汹涌。只要一个契机,她就能从艰难的抉择中脱身。

“为什么,无法下定决心,这是正确的选择吗?”余往失魂落魄的站起身,茫然四顾,能否有人为她解惑。正此时,一缕清音,由低到高,盘旋着升起。它如同穿越沧海桑田,脆弱之极,如同经历万古宇宙,坚韧如斯。它穿透了整个夜空,正中余往的眉心。

一滴雨落在土地上,接着骤降的雨滴,激起万马奔腾的尘土飞扬。轻声耳语,春雷乍响,余往苦笑着,十三年未曾被打湿的眼眶,隐隐作痛。沉重难言,余往选了一条很艰险孤独的路,她天性多疑,终究是无法敞开心扉,去接纳更多的善意。既然如此,“就一条道走到黑吧。”余往单手捂脸,长叹。

“对不起。”特立独行的虞弘简,巧笑焉兮的安合,粗糙细腻的胖子,直来直往的安师姐。她双目紧闭,将这些人无意烙在自己心上的形象揭掉。紧接着,冥域甬道,形态癫狂的书生的话语也是一掠而过。余往抹把脸,她绝不会会堕落如此,因为她不会后悔。

当余往一切恢复如初时,眼前的场景又是变化。在初入道门时,女修心性几次偏移,竟现在重回最初的淡漠。

余往平静的扫视面前的“自己”,眉眼如画的脸庞,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无言的压迫和冷漠。真是像啊,好似闲暇,余往自然的对自己评头论足。对面的“自己”也只是无所谓眨着眼,歪着头,她轻声问道:“我不畏惧死亡,为何要长生。我是妙庭过客,从未被拘束,为何要逍遥。人云亦云吗?我曾洞彻本心吗?”

对面的“自己”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像是在询问余往,又像是自言自语。余往闻言愣了下,这有点像是一加一的问题。她默默的看着“自己”陈列各种可能,若有所思。说起来求道长生,逍遥天地,真的是又笼统又平面的追求。余往不禁沿着自己的思绪溯洄而上,是什么在心底隐隐发光。自己本性淡漠无情,当初是为什么才让自己发出如此空洞的誓愿呢?

前世的车水马龙,再次现身于余往的记忆里,注视着钢铁森林上渺小的天空,她怔怔出神。今世话本里的神话志异,玄奇的想象在云间飘荡。为什么呢?“自己”又是问了句,为什么?余往突然莞尔,原来自己心底还有这么个疑问。她悠然自得的对自己的幻影解释:“好奇,人类最初的好奇,对于天空,对于火焰,对于彼此。而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我才能尽可能满足自己的好奇,为什么这个世界于从前截然不同,妙庭种种未知。我很好奇,为了它,朝闻道夕死可矣。”

“自己”听见这段堪称幼稚荒谬的话,一脸愕然,这算是什么理由。有人为了复仇,有人为了容颜,有人贪生,好奇算是什么理由。余往朝前迈出一步,温柔的揉了揉“自己”的头顶,随即用手指轻叩“自己”身后凭空出现的玉版。

清新灵动的玉声,声音只能让余往一人听到。泠泠之音,叩心问意,余往眼前的“自己”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余往从容的向前迈出一小步,天翻地覆。

电火石光,利剑穿心,余往不可思议的抹了把胸前的鲜血。剧痛伴着不可置信,她眼前一片黑暗,扑通倒地。垂死的余往挣扎着,心里说不出的空虚,明明已经扫除了心上的尘埃,已经可以接着走下去。纵使不知道原因,余往木然的感受着似曾相识的死亡气息拂过自己面颊,这一刻来得缓慢迅猛。身体无力的陷入坚硬的地板里,余往不再心存侥幸,她也许要死了。而宗门却也不会对此作出任何解释,不过一名新晋弟子,不过一次意外。

可惜,再无法探寻,妙庭的秘密,万物的奇妙。余往抗拒不了松弛的眼皮,闭上双目。

紧接着,空旷大厅,如同时光倒退,余往满头大汗的后退几步,她眼前正停着一柄冰晶长剑,但并没有刺穿她的心。本来,思路愈发清晰的她,还自以为了解了天阶的套路,结果还是太自信了。

没料到这种情况,余往手足无措看着冰剑层层剥落,绽放成莲,然后崩碎。音如银瓶乍破,无头无尾,令余往好不迷茫。没等她细想,面前空旷的大厅,冰花全部消失。站在正殿里,余往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最后那一幕到底述说了自己的什么心结。混混沌沌间,余往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个从天阶洞天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