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慕抬手轻叩洞壁。
“咚”一声低沉闷响，如水之微澜，传进深诡悠长之暗道。
他回身望她，微微扬眉：“如何？敢进吗？”
废话！
她回他一个白眼，跃跃欲试，换来他唇角淡淡笑意。
低下头，颜子悠快速思索，千般疑惑在心头不得解，本来动用人力在这险峻的山腰上开凿山洞就够奇怪，再加上精巧的机关、连接的暗道，一瞬间她想的很多，也想的很少，她想得入神，不防一只修长莹白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如玉石般精巧秀致，根根骨节分明，闪着诱人的光泽。
她抬起头，他却不在看她，犹豫片刻，缓缓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拉着她，在狭长的暗道里小心前行，周围很静，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颜子悠突然觉得很尴尬，急切地想转移注意力，一个不察脚下就磕绊了一下，前方的手立刻紧紧地拉住她。
她大囧，暗骂自己没出息，走个路都能绊到，直到现在脚下还感觉凉飕飕的。
凉飕飕？
她一怔，为这种感觉感到惊异，几乎立刻地，她甩开他的手，蹲下身低伏在地面上，静静感应。
冥冥黑暗中，有若有若无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湿湿的，带着泥土味，仿佛轮回道中终现之佛生莲，竟带有救赎的意味。
欣喜涌上心头，她仰头快速对元慕道，“这里有风，前方一定有出口！”
“嗯。”元慕应了一声，显得毫不惊异，不知何时他已从怀中取了火折子点燃，明亮火光照出男子乌发白衣、秀雅眉眼，照亮面前窄道。
这暗道越向前越窄，底下许多碎石，元慕就看着一侧的岩壁入神。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颜子悠也凑上来，好奇道。
“咦？”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咦。
她看看元慕，他不理她，她又把目光移回岩壁，只见金戈铁马，人物栩栩如生，竟是一幅幅壁画。
有无数人在呐喊，在挥舞着旗帜，众军士间围着主将，众星拱月，仿佛那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仅仅是看着，就仿佛听到了血色残阳下无边暮色里仰天低沉吹响的战斗号角，悲壮气息扑面而来，摄人心神。
她久久移不开眼，为这等壮烈图景沉醉，半晌，她听见自己在问，“这是什么？”
元慕沉默了一会才道：“如你所见，这是前越王朝在沧州槐关之役的战斗图景，越哀帝十年，当时的威武大将军率军二十万与敌军相遇，经过一番苦斗，以死伤十万为代价奠定了如今我大虞与西齐的疆域基础，在当时也算是力挽狂澜了。”
“槐关之役？”她皱眉，疑惑道。
元慕淡淡扫了她一眼，见她是真不懂，温声道：“是的，前越王朝疆域何其辽阔，跨域南北，可惜只存百年，皇族后辈贪图享乐，误信奸佞，被乱臣贼子萧楚窃国，于是仓皇南逃，萧楚派兵追击，那些享乐惯了的皇族不是对手，节节败退，幸而出了威武大将军那样的人物，槐关之役使敌元气大伤，无力南下，前皇族幡然醒悟，趁机休养生息，改国号大虞，西北萧楚自立为皇，立国西齐。”
颜子悠听得入神，暗暗咂舌，没想到西齐与大虞还有这番纠葛，再看这壁画就不禁心驰神往，怀着崇敬的心态。
“想必这壁画定是前朝人所刻，只为祭奠当时威武大将军的辉煌了。”她低头喃喃自语。
“不。”元慕却否定她，眼里飞快地划过奇异，“很出色，很精美，但，不一定是前朝所刻。”
哦？
颜子悠眉梢一挑。
他的袖袍拂过壁面，指尖指向边缘的凹凸处，“你看，这里上浅下深，凹处圆滑，有打磨过的痕迹，可见雕刻者是自下而上，循序渐进，且工于雕琢，前朝工艺大多偏向北方的粗犷，反倒是今朝……”
她讶然，这么说还是今朝人所刻了？可是为什么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似乎还不愿被人看到？
想了想，依旧想不透，两人顺着暗道直直向下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两侧的壁画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个生动的故事，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不多，零星地射进几道柔和的月光，也足够颜子悠欣喜若狂，迅速地奔过去，搬开堵在前方的几块石头，露出完整的出口。
深吸一口气，那是夜露带来的沁凉感觉，比起暗道里的沉闷，漫长仿佛永无尽头，恍若隔世。
他们，出来了！
眼前，是盘旋的山路，他们显然是在山的另一端山顶，随时都可以安全离开，她甚至想要开心地欢呼一声。
只有失去，才知珍贵，只有处过险境，才知眼前安宁深夜的美好。
她抬头望望天，清幽月光被几片阴云遮住，是要下雨的征兆。
元慕还没有出来，她就回身去找他，想要与他共享这份喜悦，却见他怔怔地站在最后一幅壁画前，眸光停留在一角，久久不能回神，仿佛就与夜色融为一体，化为伫立的雕像。
他的脸上复杂难辨，乌发微垂，看不清细致的容貌，隐隐间只觉有痛苦闪过。
痛苦？
她一时有些不敢置信，黑暗中的元慕孤寂、冷清，不见了素日里的从容优雅。
她把目光投向壁画的那一角，隐约有线条雕刻的痕迹，像是朵梅花。
他就是看到了这个，才会这样？
她走上前，犹豫再三，轻声道：“元慕？”
他迅速回过神，淡淡冲她笑，“嗯”，温和雅致高华一如山川之水。
如果不是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她一定会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人人都有秘密，元慕也不例外。
不过，见惯了他喜怒不形于色，永远的温雅和虚伪的悲悯，方才那般，倒似是多了丝“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