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穆若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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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镇关府

第二日一早,天有些阴,惠然与陆兆昌和肖苏云福身告别后,便登上了雕香马车,缓缓驶向了陆彦轩的宅邸。

车驾得很稳,车轮碾压着石板路的声响细碎也不刺耳。宛冬沏了盏银白隐翠的吓煞人香,又从柜子里拿出几样常吃的茶点,摆到了雕花的黄花木桌上。惠然倚靠着软缎,坐在车厢一侧,掀起了幕帘一角,顺着小窗看着外头的街头巷尾。

昨日在陆府东堂前的情景还在脑中,想起陆彦轩那冷峻的神色,惠然心中仍旧困惑难解,看着街上的商贩物件,也一阵阵出神。她原以为,他只是对她如此,但没成想他竟真的这般冷漠了。但凡事总有个因果,他如此这般,难道说还是因为莫离吗?但人已往生长眠,更何况莫离之死与陆家并无关联,他不应这般,可如果不是因莫离之事,陆彦轩又是因何遭遇使得他性情大变呢?惠然想不通,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不由得为自己的举动一惊,自己何苦呢,如此庸人自扰。罢了罢了,她转过身吃了盏茶,继续瞧看着街上的人物。

马车渐行渐远,一家家画坊茶庄书斋棋社淡出了视线,行至西街,倒是酒肆钱庄商旅兵铺多了不少。这是前几年新皇即位时才开始实行的,将京城的商铺按种类划分开来,一街一景,一门一类,起初百姓生活虽是多有不便,但长远来看却是便于管制,改善了京城治安。

行至一半,惠然却突然眼前一亮,看着外面摊子上摆的,竟是叶儿耙。她忙转过身,张口便要唤宛冬,可不知什么时候,那丫头已经枕着软枕躺在另一侧的的角落里合眼睡着了。惠然含笑轻抿朱唇,一路北上,不知这丫头嘟囔了多少次想吃这软糕,如今总算在京城瞧见了,她倒还睡着了,那这次错过了可是怨不得她。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下。京城虽大,这一路却也将近把东西两向的距离给走完了。

宛冬那丫头车一停便自个醒了,开了门先行跳了下去,回过头又帮着惠然下了车。

将军府上的众人,早已等在门外,远见着光车骏马缓缓而来,便知来人却是新主子无疑了。眼见着马车停在了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下了马车,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已是愈显清秀可人,再见着惠然现身时,更是不由得一阵赞叹,这般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们的将军啊。只见惠然一身明黄色的襦裙席地,系在腰间素白的缎带绣着翠竹滴水,白皙的肌肤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皓洁如雪,眉如墨黛,目若澄水,朱唇盈红,眨眼之间总带着一股灵气,可真担得起清美脱俗四个字。

众人不禁看呆了,四周只是一片安静,却是都忘了行礼。惠然知道府上的人并无恶意,也不怪罪,自己缓步轻盈地走至台阶之上,弯下腰,先行向众人福了福身。

府上的人看见惠然的动作后这才回过了神,没曾想第一次见着新主子的面就失了礼数,立即慌慌忙忙的回了礼,一一拜见。

惠然微笑回礼,一旁的宛冬却早已捂着嘴乐得不成样子,惠然使余光用力瞪了她几眼,她还是没能止住,只好背过身去偷笑,惹得惠然也跟着她红了脸,忍俊不禁。

相互见过礼后,惠然便在一众侍卫丫鬟的引领下,缓步入了府内。一路向北,沿路途经多处青石假山亭榭莲池。

“少夫人,府内占地虽大,但也是同寻常宅府一般,分隔前堂后院,前堂用作待客议事,后院用作生活休息,后院一共分三个园子,东园、中园、西园。东园是将军晨起练武之地,山池相间,竹林密布,平常少有人去,多是侍卫群居并在四周把守,少夫人如果喜欢看书可以在白天叫人陪着常去转转,将军的书斋也在那里,位置也是最靠西离中园最近,依山傍水倒也安静。中园是府上的主体,主房、厢房、下人的卧房都在中园之内,以院落为主,景观性便差一些,但院落间的青石假山倒也有其特色,虽然不若江南四季开花,却也清逸古朴。少夫人如想一赏美景,那西园倒是不错的,其总体布局以水池为中心,亭台楼榭皆临水而建,有的亭榭则直出水中,颇具江南水乡的风韵。主体建筑远香堂位于水池南岸,隔池与主景东西两山岛相望,池水清澈广阔,夏季遍植荷花,山岛上林荫匝地,水岸藤萝纷坡,两山溪谷间架有小桥,山岛上各建一亭,西为雪香云蔚亭,东为待霜亭,四季景色因时而异,将军虽鲜往西园,但下人平日也都会仔细打点,随时有人照看。”

一边走,府上的带刀主卫陈相一边向惠然介绍着府内的结构布置,惠然感念他沉稳心细,含笑点头,一一记下了。

另一边,府里主管陈伯的声音从身后阵阵传来,嗓门颇大地与宛冬如数家珍地讲述着将军府里的事。惠然虽无意旁听,倒也不可避免地知晓了许多。

陈相摸着后脑勺,有些尴尬地觑着惠然,“家父上了年纪,耳朵便不大灵光了,总要扯着嗓门说话,打扰少夫人了。”

惠然倒是释然,轻扬嘴角,“不碍事的。”

听着陈伯讲道,这将军府是两年前陆彦轩打退西蛮收回戎城时皇帝赐予的,平时虽都以将军府代称,实则却叫“镇关府”,而因陆彦轩在当朝群臣武将之中功绩最大,也数他的宅邸最鸿图华构,因而众人只要说是将军府,便也都认定指的是陆彦轩的府邸了。

陈伯连说连夸,说陆彦轩征战西蛮瞒天过海以多胜少的事迹,也说他血浴战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故事,边讲还要边加些百姓的赞叹,偶尔还要平添些说书人的腔调,陆彦轩在战场上的事被他一桩桩一件件描绘的绘声绘色,宛冬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惠然也只好一路含笑倾听,不忍打断。

其实,她都知道。

这些年她虽是远在江南,与京城的世事隔绝,但这里发生的大事她却是一件没落下的都记在了心里,虽说从未想过会再回来,但有意无意地还是会听闻,而关于陆彦轩的事知晓的更是尤其多。知道他何时上了战场,知道他何时受了封赏,知道他哪次受了伤,知道他拒了哪门亲。许是毕竟相熟的缘故吧,她每每听到他出征迎战的消息时,总会为他挂心;听说他受了封赏,也知他并不会放在眼里;偶尔听到沙场凶险的言谈,她眉头会下意识的皱起;无意间被人告知陆将军又拂了哪家小姐的意时,她都会摇头笑笑,她并不关心。

一路谈天,绕过前院的堂屋,经过十字甬路,穿过抄手游廊,走进了垂花门,这一来终是到了中园。陈伯与陈相虽是府上的家臣,但毕竟是男子的身份,带着惠然和宛冬进了房间,又将一众丫鬟打点好后,便转身告退了。

房里只剩了惠然和宛冬二人,惠然站在窗前,瞧着窗外的庭院别具雅致,宛冬站在屋里左瞧瞧右瞧瞧,倒是有些不满意。

“小姐,这间房是新房?怎一点喜色都不见?”她边说着边嘟起了嘴,小脸变得圆鼓鼓的。

惠然倒是并不在意,环顾四周看了看,便含笑坐到了桌旁。

目光逡巡,本是无意打量,却眸光一闪如获至宝。“喜色是怎样?偏要张灯结彩满目红光?你也知我最受不了那个。”说着执起了桌上银砂闪烁的茶壶,仔细研究了起来。

“那也不能这么素气啊,棱棱角角的,好似镶嵌雕琢都嫌费事。堂堂的将军府,亭台楼阁倒是建的有模有样,凭什么新房竟是这么寒酸。”说着指了指内屋素净干练的床铺,又敲了敲外屋惠然手边的方正桌几,左右看着,都是一副嫌弃。

惠然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一阵好笑,将她拉到了身旁。

“小丫头,不识货了吧。”惠然抬起手,轻敲了她一记栗子。“金丝楠木的床身,南洋紫檀的桌几,相得映衬,自有幽香,若是当真镶金缀玉的可是毁了这沉雅珍贵的材料了,哪个又敢费料雕琢啊。你再看这个……”说着,惠然点了点桌上自己刚刚看过的茶壶,“世人只道紫砂壶珍贵,品茶质优,却不知天外有天,抽皮砂千金难求。这把壶壶身银砂闪烁,朱粒累累,且不说工匠技法,单说这质地便是抽皮砂无疑,而这把壶造型灵动,古朴精致,想来敢烧此壶之人也必定是位世外高人,不落凡尘……”

惠然一径地说着,宛冬一阵地吃惊,没成想这些个东西看似普普通通,实则都大有来头,本以为将军府上是怠慢了小姐,自己不甘心想为小姐出口气,可原来竟然个个是宝,千金不换。“小姐,那这么说,这间房可是为你精心布置的咯。”宛冬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的看着惠然。

惠然听后却是摇了摇头,如水的眸子被长睫半遮,眼波流动,“精心布置是肯定的,但是,并非为我。”

听着惠然的话,宛冬有些困惑,张开嘴刚要问,惠然却是早一步为她解了惑,轻声答道。“都是陆彦轩的。”

“将军的?那便是小姐的。”宛冬豁然会心一笑,好似明白了过来。

而惠然听着她的话,低首只不做言语。可刚低下头,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如水的清眸再度环顾四周,一件件物品映入眼中,她眸光一闪,脸上顿时没有了笑意,转过身急对宛冬说道,“宛冬,帮我叫个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