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墨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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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责任

静谧的月光下,寂然无声的街道上,一名仆人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墨羽在后面跟着,朝丞相府走去!

宴会刚刚结束,伯邑考喝得大醉已经睡了,众人也都已散去,墨羽也正准备休息。这时散宜生突然派人来找他到府中,墨羽情知必有要事,不敢待慢,便随来人向散宜生府中走去。此刻夜已入深,除了这仆人和墨羽,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十分寂静。墨羽看着这熟悉的街道,想起小时在这里玩耍的情景,不禁倍感亲切!

进了丞相府,墨羽见丞相府内的房屋尽皆简单装饰朴素与民房无异,只是规模大了些。那人领着墨羽穿越回廊向散宜生的书房走去。

到了后院一个房间内,一盏明亮的油灯下,只见散宜生脸上也有些发红,看来刚才也喝了不少酒,此刻正在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公文!墨羽进屋,笑着轻声道:“这么晚了,丞相还要办公啊!”

散宜生抬起头见是墨羽来了,脸上浮出笑容,带着些无奈的道:“国事繁杂,不得不如此啊!”说着把笔放下,把看着的一份竹简卷起,也放在一边,招墨羽坐下。不一会儿,丞相府的一名侍者端着两杯水进来,在散宜生和墨羽面前各放了一杯,退出。散宜生在西岐担任丞相已有数十年,西岐能有今日国势,这位老丞相实在功不可没。他也是看着墨羽长大,墨羽对他极为尊敬,如长辈一般,此刻并无生疏拘谨之感。

散宜生看着墨羽,叹道:“十余年没见了,没想到你剑技至此!昔日主公在时曾对我言,他子女众多,聪颖慧悟者也着实不少,可若说天姿悟性最高者反倒是你这义子,现在看来果然不虚呀!”一脸依然惊奇之色,想起宴会上那一幕,似乎意犹未尽!

墨羽谦逊道:“丞相谬赞了,墨羽不过一介武夫而已,当不起丞相如此赞誉。其实我离家十余年,只顾自己练剑历游,逍遥自在,却不曾为我家国分劳半点,现在思之简直汗颜无地!”散宜生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无须在意,昔日西岐国势平稳,倒没什么,只是……”

说到此,散宜生脸色严肃了些,道:“只是如今西岐已至多事之秋,国事维艰,你确该为西岐做些事了!”墨羽点头,心头突然有一种沉重之感,隐隐感觉散宜生今天叫己前来,必是有非同一般的事情。

散宜生又问道:“可否同公子交谈过?”墨羽点点头,将晚宴前同伯邑考谈话简单说了,散宜生将头转到一边,目光闪动像是在想着什么,说道:“自主公被囚羑里之后,公子心情一直郁郁寡欢,今天突然这么高兴,我从来未见过!”说着又看着墨羽道:“你应该明白,这并不是因为白天剿灭羌乱的原因,定是因为你回来了,才让公子才这般高兴!我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他性情偏于柔弱,内敛多愁,现在虽代为一国之主,地位尊崇,可是却无一人可为知己,心中烦闷却无法对人言!你与公子情同手足,以后要多多开导他啊!”

墨羽面色沉重,微微点点头,道:“丞相,深夜召墨羽前来,莫不是有什么要事吗?”散宜生道:“哦!并没有什么要事,有些话本来可以过几天再与你说的,但你是聪慧之士,还是尽早告诉你吧!”

墨羽听散宜生语气虽然很随意,但话中之意却似很凝重,突然只觉刚刚在宴会上的喜乐之感陡然消散。他正色道:“丞相有何训示请讲,墨羽恭听!”

散宜生微微颔首,他看着烛光,好像静静的想着什么,屋内一时静然!

过了好一会儿,散宜生突然开口道:“墨羽,你可知是谁叫你回来的!”

散宜生话让墨羽极感意外,他万没想到散宜生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说道:“这……自然是义母太姒夫人太想念我,还有公子要去朝歌,这才差人召我回来的!”

散宜生笑着摇摇头道:“自然是夫人和公子让你回来的,可最初提出来的并不是王后,也不是公子,而是我!”墨羽一惊,恍悟道:“原来是丞相,若不是丞相让公子召我回来,我尚不知西岐出了这么多事!”

散宜生又问道:“那你可知要你回来,所为何事?”

墨羽点点头道:“知道,公子要亲自入朝歌觐见天子,救赎主公!您要墨羽回来,是要我陪伴公子左右,以卫护公子安全!”

散宜生想了一下,微微摇摇头道:“也不全然!若只是为了公子的安全也不一定是你,颜武即可!或是从我西岐军中挑出一两个武艺精湛的勇士也算不了什么,再不然张文招募,重金悬赏,要想找到一个能保护公子安全的江湖侠士,也并不困难!”

“这……”墨羽一时咽住,说不出话,道:“墨羽愚钝,请丞相明示!”

散宜生微微起身,郑重地道:“因为你是公子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的殷商王庭如虎穴狼窝,深险无比,只有你亲自去我才放心,要想护得公子周全并非全靠武功,还要有……”说到此,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忠心和智谋,你明白了吗!”

墨羽思索着散宜生的话,重重的点了点头!

散宜生向后倚了倚。他头仰着,脸上醉意未消泛着红光,又道:“咱们周族,自先祖农神后稷至今已有十几代了,我们能有今天,着实不易啊!”

说着,散宜生目光闪烁着,悠悠回思着,道:“我们的先祖农神后稷,曾佐大禹治水,大水退去百业冶零,先祖又受大禹之命传授万民种植百谷之术,被世人视为农神,因积功被封于邰地。我姬氏后人世世代代继成先祖圣德以农垦耕作为本业,勤勤恳恳,后至公刘王时为更好的种植黍粟以育族人,率领全族又迁至渭河以北戎狄所居的幽地,在那里一待就是数百年。待传至太王时百姓生活安定,勤于耕作,积累的财富更多,族人的生活也日渐富庶,终于引起戎狄贪欲,遭到掠夺排挤。太王不得已放弃土地,向南过漆水,沮水终至这岐山脚下。在这里,我们与此地的姜氏族人和睦相处,勤垦耕作,并积极学习华夏文化,明礼教,制典章,修城建郭,力量日渐壮大,再至季历王时更是如日中天……”

说到这里,他目放精光,好像有些兴奋,竟不禁站着走动起来,道:“至季历王时外结四方诸侯,内安民生、修建水利、训练兵卒,后来更是率兵征伐戎狄和四方不义诸侯,伐鬼戎、余无、翳徒、始乎……国土日广,国力日胜,成为殷商王朝西方最大的方国,最终被商王封为西伯,统领西路四百诸侯,声名提于海内,才有了今日之基业!”

墨羽听得也是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心念季历先王昔日雄风,不禁悠然神往!这些国史他在明堂学的烂熟于心,深为自己是周国人为荣!

谁知散宜生话风一转,刚才兴奋激悦的表情突然又黯淡下来,叹息道:“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别人是不会看着我们这样越来越强盛而无动于衷的!就像在幽地之时不容于戎狄,在这雍州的岐地力量日胜一日终于招致商王所忌!其实自迁至这周原,两代先王一直都谨小甚微,季历先王每次征伐之后,必从征伐所得中挑出最好的宝玉,骏马之类的宝物进献于商族王庭,按时献贡朝见参加祭祀,不敢有丝毫越轨之处。可这些还是难以消除商王猜疑,终于有一次,季历先王被商文丁王宣入王庭,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

墨羽心头一震,思绪也被带进曾经的不堪忍受的史事之中,想起季历一代仁主却无故惨死,不禁幽幽地道:“此等大恨,我周族人无人敢忘!”

散宜生悠悠的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道:“那时主公也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时,怎能容得下这种事?一气之下竟要领兵跟商王拼个你死我活,后来文丁王之后帝乙王也觉得似乎做得过了,就将自己的妹妹嫁于吾主,以求弥补前愆,息去干戈!其实主公也不愿轻起战端,累得万民罹难,百业凋零,就郑重迎娶了这位王妃,也就是因为这样才免去一场刀兵之灾。”

墨羽道:“义父实为国族天下忍痛忍辱释去家仇,实是大智大勇之举,常人难以企及!若是当时义父忍不住真的与殷商王庭开战,真不敢想这周原之地今日将是何种情景!”说着,不禁心有余悸!此时他也不禁揣测着,散宜生突然对自己说这些国史,究竟是何用意!

散宜生道:“何只主公,其实当今大公子也是一般,他常言如今天下反叛虽多,但皆是不仁不义之举,我西岐绝不可为一家之仇而毁天下生灵!不过可惜,我主的心思意志,商天子却是无法明白的!”

墨羽听到,心头也不禁一沉,问道:“怎么,丞相是说,商王还是不信任我们吗?”

散宜生深叹一口气,接着说:“是啊,当年商汤也是夏末的一个诸侯,后来起兵取代夏桀而立,商王有前车之鉴,岂会轻易释放吾主啊!”墨羽一听才突然了明白什么,他一直觉得此事只要能运筹得当,未必不成,可现在才突然感觉到这件事是何等的艰难!

散宜生看着墨羽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墨羽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其实这些尚不是全部,事情困难尚不至此!”

墨羽一听又问道:“还有什么?”

散宜生继续道:“我西岐国力强胜,会不容于商王;数代以来,素行仁义,奉天子诏命征伐四方为非作歹的不义诸侯又必然得罪那些奸邪小人!不仅当今王庭中有一帮奸佞之臣屡进谗言处处为难我西岐,各诸侯国中也有一些诸侯妒恨我国。比如那渭河以南的崇国国君崇侯虎,自我族自戎狄迁至这周原之后,四方诸侯感念我主仁德,尽皆归附,原先很多忠于他的诸侯却一一都归于我姬周麾下,他岂能不恨?且此人贪鄙暴横,蛊惑圣聪,涂毒百姓,处处与我西岐作对,主公被囚于羑里,此人难逃干系!”

墨羽听到散宜生提到崇侯虎,立时想起来得路上遇到的那些灾民,他们就是从崇国来的。想想那些灾民的样子,墨羽已多少能猜到这崇侯虎是什么样的人了。散宜生道:“而且这崇侯虎现在就在朝歌为商王受辛建什么鹿台,公子此次入朝歌救父,必然会见到他,公子要救主公回西岐,这些奸邪小人必然要从中作梗,甚至可能会想法设法加害公子也说不定!”

墨羽听到此,才知此事不但艰难,而且危险,自己以前太低估这件事了。散宜生看着墨羽的样子,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说的有些太重了,又道: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使你为难,而是要你明白此事内中干系!”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商王虽然囚禁我主在羑里,但似乎并无加害之心,否则也不至囚禁七年之久。殷商六百年江山,朝中还是有一批忠义正直之士,像丞相商容、亚相比干几位,尤其是商容丞相,与主公最为交好!你们到朝歌只要紧紧依靠这几位,量那些奸邪之徒也不敢怎样!现在天子率兵与征讨东夷,已大获全胜,目前正在班师回朝,你们等登偿礼俗一结束就出发,按日期算,等你们到朝歌时,天子也正好快回来!”

墨羽点点头,丞相商容亚相比干是天下闻名的贤臣,有他们在,事情还好办些!散宜生又继续说道:“除了崇侯虎这些奸徒之外,还有一些我放心不下!殷商王朝自祖甲改制之后,失去王位的王族和末落的贵族从未有一日安份,结党营私,蠢蠢欲动,互相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深险无比!公子性情耿直纯厚,如何能应付,这也是我十分担心的!”

墨羽想了想,道:“丞相放心,我想到了朝歌,我们只需事事小心,紧守本分,只要不陷入朝中的是非之中,量无大碍!”散宜生点头道:“如此最好!”说完走到墨羽面前又说道:“朝中有一人,名微子,是当天子庶兄!此人在朝中和各诸侯国势力都极大,你此去朝歌要当心此人!”

墨羽看到散宜生郑重的神情,心中有些奇怪,问道:“此人是恶人吗,也要与我西岐做对?”散宜生想了想,皱着眉道:“虽非大奸大恶,但似乎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的事情,你们千万不要参与!否则一旦搅进是非之中,为别人所利用,再想平安脱身可就难了!”墨羽点头答应。

散宜生说了好一会儿,只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将杯子放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尽是发呆之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悠悠地道:

“殷商自成汤立国至今已有六百年之久,如今已是一派末世迹象,王族子弟尽皆沉浸于声色犬马之中,不思进取,近几代商王也大多耽于享乐。当今天子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且贪于享乐,沉湎于酒色美食。平心而论,他并非昏庸无能之君,据说当初先王帝乙曾有意传位于其长子微子,后来是丞相和几位朝中重臣力保才保他继承王位。他见多识广,能言善辩,锐意改革,平定四方叛乱,功劳甚著,但是性情残忍暴虐,且穷奢极欲,现在就在朝歌建鹿台以供玩乐,不知害苦百姓。对四方百姓,他只知一味镇压,不知施以仁政以得民心,如釜底抽薪,实为舍本逐末的亡国之举。世人背后都称之为纣王!纣者,残义损善之意。祖甲改制,废除王位兄终弟及之制,弄得殷商王族离心离德,四分五裂,现在看来似有些得不偿失啊!”说完,不住摇头感叹!

散宜生通晓史籍,又擅理朝政。虽身在西岐,却也心忧天下,平日常思考天下政局时弊。这些都是平日所想,今日借着酒劲,竟都说了出来!可这样评价君王终究有些越矩。墨羽听着,心里有些惊愕,烛光下但见散宜醉意朦胧,也不再说什么!

散宜生突然也察话说的太远了,继续刚才的话说道:“公子要去朝歌,其实我们是不同意的!朝歌之行危险重重,公子万金之躯,本不宜轻易涉险。且就算没有危险,就像我刚才对你所说,也是困难重重,极难成事。其实这几年,大公子就曾屡次提过要去朝歌营救主公,均被我等谏止。但这一次,大公子显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公子性情柔弱,并非刚毅果决之人,平日极是善听善谏,可这一次我与朝中几位大臣无论怎么劝谏也无用。没办法,也只得依了他!”说着,语气中显得极为无奈!

夜,静谧异常!散宜生突然站起身来,好似是觉得屋里太闷了,他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一股凉风袭来,烛光不住晃动!散宜生望着夜空,想起这几年的事,悠悠地道:“主公被囚羑里,大公子临危受命,西岐国力不降反增,这皆是我族人团结,民心思安,四方百姓归附之故!但此次大公子也要去朝歌,我姬周又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了!”

他说完,又转过头道:“你此次去朝歌,责任重大。到了朝歌,要紧紧依靠朝中几位大臣,务必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相机行事,若能成功救回主公最好,如果不能,你也要劝好公子不要意气用事,要安全回来从长计议,总之无论怎样,一定要保护公子安全回到西岐!”

墨羽听到立即也起身,道:“丞相放心,墨羽一定誓死保卫公子!”

散宜生微微颔首,想起伯邑考多年为人之仁、理政之艰,突然泪珠莹然,突然觉得伯邑考不是王子,倒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他悠悠地道:“大公子天性善良,视百姓如亲人,极受万民爱戴,纵观史册也是难得一见的仁慈之主。此去朝歌一定要万分小心,纵是救不回主公,也要将公子安全带回。”

他语气沉重,墨羽听到也如身受重压,轻声道:“是!”

散宜突然面对着墨羽,上下看了看,突然深叹一口气道:“墨羽,你是主公义子,公子的异姓手足,论亲疏,还在我之上,这些话原无需我赘言。只是此事干系我姬氏一族命运,事干重大,大公子是西岐幼主,国之储君,是我周国万民未来的希望,万不可有半点差池啊!散宜生代西岐万民,拜托了!”

说者竟要下拜!

墨羽见他这样,竟一时有些慌乱,忙上前扶住,坚定地道:“丞相,墨羽岂敢当,墨羽自小受西伯侯一家大恩,此等原是份内之事,何劳丞相如此,丞相放心,墨羽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公子安全回来!”

散宜生看着墨羽坚毅无比的表情,听到这果决无半点犹豫转寰的话,心头竟大受慰籍,道:“好,好啊!其实你是心智通达之士,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以后决不赘言!只要你心里想着这些,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无须向别人保证什么!”

看着散宜生莹然的眼睛,发白的头发,墨羽重重点点头,道:“是!”

那一刻,墨羽只觉已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