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那一刻的到来。
夕阳,黄昏,黄昏前后。
教师公寓。
公寓不是很大,有两扇对开着的窗户。
窗帘已被拉上。
韩风****着上身,翘着二郎腿,左手拿着烟,以最舒适的姿态斜靠在沙发上。
卫生间里先是传来流水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洗衣机滚动的声音,最后是电吹风。
电吹风声音停止的时候,也是卫生间门被从里边打开的时候。
然后他就看见李老师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T恤,站在卫生间门口,唯唯诺诺,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开口道:“衣服没干。”
“没关系。”韩风说。
他嘴上虽然是在说着“没关系”,可是他的语气傻子都能听得出来“有关系”,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你先穿上。”李老师走过来,将衣服扔在他身上,道:“待会儿还要去上课。”
韩风没有穿。
他抬起头问:“既然没干,我为什么要穿?”
李老师突然不说话了。
她看得出他并不是不想穿衣服,只是不想上课。
她一直都在奇怪一件事,这个看起来很聪明,一看就会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讨厌上课?
她也一直都觉得,长得漂亮的女老师,对学生的杀伤力也一定很大。
事实也是如此。
可韩风却偏偏是个例外。
她想不通。
所以她要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上我的课?”
“不讨厌。”韩风淡淡地说。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不去?”李老师继续问他:“是我讲得不好,还是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根本不用上课?”
“不是。”
“那就穿上衣服,立马去教室。”
“你错了。”韩风很认真地说道:“我说的‘不是’是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他说:“第二个问题是我确实觉得上你的课没意思,一看就会,所以没挑战力。”
李老师突然笑了,冷笑。
“那你考个满分让我看看。”
她没有给韩风说话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能一看就会,为什么每次考试却总是只能刚好及格,有时甚至连及格都不到?”
韩风没有想过,因为他现在也想不通。
——以后呢?
——会的,一定会。
铃声已经响起。
李老师拿着教科书出了公寓。
墙上的壁钟时针与分针成平角。
时针指向的数字是“6”。
六点整。
六点零三分,他将烟头熄灭,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又响起了电吹风的声音。
六点十二分。
他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了沙发上,左手上依然有烟。
在他抽烟的时候,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并不是不愿帮他将衣服吹干,而是因为上课迟到。
现在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杨秀现在是不是还在教室上课?
他决定等她回来一定要问问她。
烟已燃尽,他又取出一支点上。
他现在很乱。
因为他发现只要不抽烟,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两个身影。
——李老师、杨秀。
他好像已经忘记宋彪要找人打他这件事。
他没有忘。
六点十五分。
他的左手上有只抽了一口的烟,烟在燃烧,脸上却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又似是在嘲笑。
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要嘲笑的人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明明害怕去教室会见到自己不想见到的人,见到会忍不住胆怯,忍不住心伤的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吊儿郎当,不想上课的样子。
胆怯的人是谁?心伤的人又是谁?
——欧阳辰浩、杨秀。
——杨秀,又是杨秀。
——杨秀,你在哪里?
他现在敢对自己发誓,欧阳辰浩一定不会只是做做样子、敷衍了事。
他们并不熟,也没说过几句话。
六点二十分。
秒针指向的数字是“12”。
六点二十整。
公寓的门被敲了三声。
“咚——咚——咚。”
韩风没有开门。
“嘭。”
敲门声已经变成了砸门声,就和强盗入室打劫的声音一样。
窗户在震动。
韩风的心在跳。
他被一个人吓了一跳。
一个右手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左手拿着作业本、练习册,拍打着起伏的胸口的人吓了一跳。
赫然是李老师。
她不去上课,跑回来做什么?
韩风没有问。
她已经在解释:“作业我给你带来了,去教室和同学一起,还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完成,你自己选择。”
韩风没有选择。
她没有给韩风选择的机会。
她说:“我刚才敲门,你为什么不开?”
韩风回答:“因为我知道你有钥匙。”
“我为什么不用钥匙直接开,而是选择敲门?”
“不知道。”
“你想不想知道?”她又没给韩风回答的机会。
她说:“我敲门,只是想证明屋里有没有人。”
“都一样。”韩风说:“只要门被打开,人站在屋里,就会看到屋里有没有人。”
“不一样。”她好像很生气,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不一样。”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你是个男人,已经有了女朋友,刚谈没几天如胶似漆中的女朋友,你一定会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韩风的心又开始热了起来,比他刚穿上的衣服的瞬间还要热。
“你知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她已经走到他面前,走到沙发前:“大晚上出了事,我可担当不起。”
“你不希望我出事?”他的喉咙干涩,声音低沉,却充满磁性。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想起了欧阳辰浩。
他在抽烟。
欧阳辰浩给他的烟。
“废话!”
这句话她只说了两个字。
下一句出口时,已经带着动作,带着表情:“我的房间里不允许抽烟。”
她的动作是夺掉韩风手中的烟,表情是惊讶、质疑。
她确定她没看错。
她手里拿着的烟正是芙蓉王。
她问:“烟是你买的?”
“不是。”韩风道:“别人送的。”
“谁?”
“欧阳辰浩。”
李老师突然坐下,坐在韩风旁边,过了很久才柔声道:“我不希望你和他走的太近。”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叹了口气,道:“他给我的印象不好。”
“我呢?”
“你什么?”
“我给你的印象好不好?”韩风问:“我希望你说实话。”
“你希望我说实话?”
“嗯!”
她又叹了口气才道:“你给我的感觉很特殊,印象也很特殊,之所以有了特殊的感觉,才有了特殊的印象。”
韩风在听着。
她说:“我很羡慕你。”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
“我羡慕你一天吊儿郎当,却能遇到习题举一反三。虽然成绩不是很理想,可是只要勤奋,多练,一定会取得好成绩。”
“所以我才对你有了特殊的感觉,特殊的印象,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好奇。”
她没有说。
韩风不知道。
以后呢?
没有以后,只有现在。
现在他整个脑袋里全都装着“特殊”两个字。
他在想:特殊的感觉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开始用成人的思想去意会“特殊”这两个字的意思。
一个人若是寂寞的久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一个人和他交心,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时常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也许会多想,也许会发疯。
假如你真是这种人,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体验一下爱情的滋味。
爱情是唯一可以使一个人尽快成熟起来的一条捷径。
没有怀疑,没有背叛。
就算是分手也要和平分手,将过程写在不经常翻起的日记里。
当你老了,当你儿孙满堂的时候,你在将它翻起。
你应该好好笑一笑。
多么浪漫,多么潇洒,多么值得回忆?
这并不可悲,并不可叹。
一个人若是连回忆都没有,岂非就是最值得可悲,最值得可叹的一件事?
六点三十分。
秒针指向的数字是“7”。
韩风的一双眼睛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已经长到李老师身上。
他在看她,看了很久。
李老师突然道:“你有问题想要问我?”
韩风道:“嗯!”
李老师道:“是不是要问一个人,女人?”
韩风道:“是的。”
李老师道:“可是我不想告诉你,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去看。”
他要问的女人当然是杨秀。
六点三十一分,四十五秒。
公寓的门突然被关上,从外边关上,声音很大,窗户还在“嗡嗡”震动。
李老师走出去的时候好像很生气,在朝门撒气。
女人总是爱吃醋的,吃起醋甚至不分场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她没办法。
如果你觉得她是在吃韩风的醋,那你就错了。
可是韩风却偏偏要这样想。
因为他知道要试探一个女人是不是对他有感觉、对他来电,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一个和自己很熟,关系很好的女人,最后在看她的反应。
她的反应越大,就说明她越喜欢你。
李老师的反应很大。
所以他笑了。
他现在笑得未免太早,未免太傻。
他甚至笑得过于嚣张。
四十四张桌子,四十四张板凳。
教室里有十八人。
黑板报的正中央顶部挂着壁钟。
八点。
秒针指向的数字是“15”。
八点,十五秒。
现在是住校生上自习的时间。
韩风走进来第一眼就盯在欧阳辰浩的座位上。
没有人。
他去了哪里?是不是正在计划放学之后的一场恶战?
教室里的味道很奇怪,各种各样的味道。
麻辣条、薯片、口香糖、阿尔卑斯、果冻。
李艳坐在第一排,手里虽然拿着一包麻辣条,嘴里却叼着带把儿的阿尔卑斯。
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就像是碰到了天大的喜事,捡到了大便宜。
她看见韩风正在朝她走来,已经坐到她旁边。
她转过身问他:“你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没必要向你汇报。”他冷冷地道:“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不喜欢他说话时这种冷冷地态度,却偏偏对他的态度、神态、语气很着迷。
她点头,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线。
“你嘴里的糖是谁给你的?”韩风问。
她笑着从嘴里取出带把儿的阿尔卑斯,拿在手里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话一定要说完,这是阿尔卑斯棒棒糖。”
“我知道。”他的态度依旧很冷:“我只想知道是谁给你的。”
她又在卖关子:“这是喜糖。”
“谁的喜糖?”
“杨秀。”
韩风的心在往下沉。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和谁?”
李艳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线,道:“你猜?”
韩风没有猜。
就在他挺起胸,抬起头环顾教室四周的时候,他发现教室里少的人不止欧阳辰浩一个。
住校生二十二人。
除了欧阳辰浩还有两人未到。
这两人是谁?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真笨!”她在说他笨的时候他也在说:“你知不知道你嘴里吃的喜糖是谁买的?喜糖不够,只有五六个,可是还有零食做补充,为什么不全买成喜糖,多好?”
这句话说完他霍然起身,一双眼睛如秃鹰般盯在教室门口。
门口有人,人有两个。
两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走到一起,又说又笑的人。
女人。
她们正在朝教室里走,韩风却挡在她们身前。
“李倩。”
他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语气道出其中一个的名字。
李倩笑了,一双看起来很迷人,很容易就能勾起一个多情少年的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恼怒,同样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语气道:“韩风。”
韩风没有意外。
可是李倩旁边站着的一个有着未成年人的面庞,成年人的身段,看起来还像是一个女孩子,却又不是女孩子的孩子显得很意外,也同样恼怒。
她没有掩饰她的恼怒,指着韩风的鼻子就说:“你怎么可以当者全班同学的面喊李老师的名字?”
“那是因为韩风将我当作朋友,所以才这样叫我。”李倩笑着道:“是不是?”
韩风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的一双眼睛好像又要长到别人身上,长到李倩旁边站着的女孩子的身上。
女孩子没有动。
韩风没有动。
李倩动了。
八点三十分。
秒针指向“4”的时候下课铃声才响起。
后门是开着的。
前门却站了三个人。
教室里现在有一个人还坐在位子上。
李艳。
她的目光就停留在韩风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要被她忽视。
甚至已经忽视了眼前还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她的目光。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才看见李倩正上下打量着她,似乎要看穿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衣。
她的头又底下:“老师……”
八点三十五。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
男孩子此刻就坐在讲桌前。
桌上放了一张请假条。
他的目光落到了请假条的落款处。
请假人:杨秀
陪同人:
他没有看。
他正在看女孩子,女孩子也在看他。
女孩子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应该看得出请假条上有两种字体。”
她说:“就是用两种不同的笔写成的,其中一种是钢笔。用的墨水是‘纯蓝墨水’,这种墨水写出的字可以消掉,消掉之后再换用圆珠笔可以在消掉的部分重新写上。”
他看得出。
“你和他好了?”
“嗯!”
“我知道了。”
他已经走出了教室。
“你又怎么了?我什么地方招惹你了?”
他没有回头。
他的心在痛。
他走出教室,走到操场。
他看见一个人正朝他跑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终于看到了扛把子。
扛把子看起来很开心,精神也很好。
因为他有喜事。
他正在向他说这件喜事:“韩风,你可能不知道,我刚才和杨秀在车棚里……”他没有说完就拍着韩风的肩笑了起来。
韩风的心又开始痛了,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我正好有事找你。”
扛把子道:“我也正好有事找你。”
韩风道:“你先说。”
扛把子的表情很严肃,一双眼睛贼亮地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的时候,才开口低声道:“我已经打探出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韩风道:“什么时候?”
扛把子道:“今晚。”
韩风道:“动手的是谁?”
扛把子摇头叹息道:“目前还不知道。”
韩风道:“我知道。”
扛把子道:“谁?”
韩风道:“欧阳辰浩。”
扛把子动容道:“你确定。”
韩风道:“我确定他已经来了。”
扛把子一回头就看见欧阳辰浩正跨着大步,一步一步跨到他们面前,笑着道:“你们又在打哪个女孩子的主意?我现在找韩风有点儿事,待会儿再聊。”
他的体格健壮,打篮球又是一把手,和韩风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比韩风高上一头。
他搂着韩风的肩,步法很是别扭的消失在扛把子的视线。
他们去的方向是宿舍。
扛把子没有动,脸上也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只听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早给你说过平时不要太嚣张,有漂亮女孩子问你话时,不要太高傲,说话不要抢着说,想好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