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触即发。
楼梯的通道处有歌声，歌声很小。
杨秀在唱歌。
如果她身边还有其他人，听过林志炫的那首《单身情歌》，也一定能听得出她一直在跑调。
跑得还很严重。
幸好楼道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等韩风，已经等了五分钟。
她不喜欢等人，只喜欢别人等她，只有在别人等她的时候，即使来晚被骂，她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因为她喜欢被别人等待时的那种优越感。
现在你就算让她在楼梯通道等上一小时，唱到嗓子哑，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要想到欧阳辰浩嬉笑、哈腰的给韩风发最好的烟，给上一整包，所有的等待对她来说也是值得的。
他们两个大男人会在走廊里谈些什么？
她没有想过，也不打算去问。
聪明的女人在男人面前，一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知道韩风现在一定很生气，所以不问。
她觉得自己很聪明。
——如果你正在看这个故事，一定能看得出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误会，杨秀与韩风之间的误会。
——这种误会无关于年龄的大小，更不会有成熟与否，也不可能是爱与被爱。
——不是寂寞，不是空虚。
——究竟是什么？
——是悲剧。这种看似无可奈何的悲剧很早很早就有，以后也会有。
——他们的故事到了这里，已经成了悲剧。
——有位学者曾说：性格决定命运。
——他们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们，以后会不会是悲剧？这种事谁也说不清。
——他们还都年轻，还青涩，以后的路还很长。
——现在他们之间的悲剧并不会影响他们活下去，因为这世上像他们这种人，太多太多太多。当然不止他们所在的学校有，他们当然也都活到了七老八十，也等到了儿孙满堂，也没有人能否定其中有很多都是单身汉。
——从找女朋友的年龄到了找媳妇儿，从找媳妇儿到了找老伴儿，最后拿着低保进了养老院，也会经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下下棋，甚至回忆往事。
——他们回忆起往事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要活着才有资本觉悟，也只有觉悟，才有希望。
——所以他们故事还要继续。
两点三十三分。
韩风终于来了，带着疲惫、沮丧来的。
“你来了？”
“嗯！”
“谈好了？”
“嗯！”
“现在要去哪里？”
“随便。”
“陪我去小卖部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杨秀很意外：“你答应过我的。”
“我确实答应过你。”韩风说：“不过现在不行。”
“为什么？”
“大门锁了，放学才会打开。”
杨秀笑了。
她笑着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有办法。”
韩风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确实有办法。
门卫室的王大爷是一位退休了的老师，喜欢抽烟，喜欢喝酒，也喜欢有人陪他聊天。
但他最喜欢的一件事却是有人能到他这里买东西。
韩风和杨秀走进来的时候，他正翘着二郎腿，慵懒的斜靠在柜台上，手里还摇着一把带有山水画的折扇。
“你的生意来了。”杨秀一进门就问他：“一小笔生意，做不做？”
“不做。”王大爷道：“我只做大生意。”
杨秀道：“大生意没有，只有小生意，也有可能连小生意都没有。”
王大爷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又摇了摇头，道：“不对。”
杨秀道：“有何不对？”
王大爷笑着道：“不对的意思就是你说错了，只要韩风能来，我都会有大生意。”
他强调：“这不是说他非要到我这里买东西。”
杨秀道：“他不买你的东西，你怎么做生意？”
王大爷用一种很奇怪的笑，和一种很奇怪的举动回答了她。
他合起折扇，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杨秀皱眉道：“你将门关上，是不是不打算做生意？”
王大爷又用一种很奇怪的笑回答了她。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条狐狸。
杨秀这次没有问他，他已经在解释：“只有将门关上，才不会被发现。”
“你说是不是？”他问韩风。
韩风回答：“是。”
王大爷又笑了，道：“我刚拆了包好烟，你有没有兴趣尝尝？”
韩风也笑了：“我恰好也有一包，你有没有兴趣？”
“哦？”王大爷道：“也是好烟？”
韩风道：“不算多好。”
王大爷大笑道：“你肯定又在撒谎。”
他并不认为韩风是在撒谎，因为他已经看见韩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杨秀也看见了，她确定韩风手里的烟就是欧阳辰浩给他的。
她真担心韩风会将一整包烟都给王大爷，她当然也知道如果不将这包烟给王大爷，他们根本出不了学校大门。
她担心的事好像就要发生了。
“味道怎么样？”
“不错，非常不错。”王大爷笑着道：“比我的好多了，幸好我没有将我的烟拿出来给你。”
韩风道：“既然你觉得好，不如你留着。”
王大爷道：“这怎么好意思？”
韩风微笑。
王大爷突然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我已经抽过你很多烟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被韩风打断：“以后我没烟的时候可以找你要。”
“不行！”王大爷摇头道：“绝对不行。”
韩风道：“哦？”
王大爷道：“你应该看得出我刚才虽是在说让你尝尝我的烟，可是我并没有真的要给你的意思。”
——聪明的人，无论男人或女人，都应该知道这句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的，但他却说了出来。
韩风没有感到意外，反而笑了，笑着道：“看得出。”
他居然解释：“因为你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手连动都没有动。”
王大爷居然也笑了：“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老师一般都不会给学生发烟的。”
“好像是的。”韩风说：“所以我这个学生只能孝敬老师了。”
王大爷又开始摇头：“不对。”
“又是不对？”问话的是杨秀。
王大爷却在看着韩风：“你虽然是学生，我却不过是退休了的老师，也没有授过你课。所以我们的关系还算不上师生关系。”
杨秀突然笑了，道：“所以你们的关系也只能算是朋友关系。”
“我们还一起喝过酒。”王大爷道：“我欣赏他的酒量，所以我们能做朋友。”
所以他们就出了学校大门。
“体育课结束前一定要回来。”
这是王大爷送他们出学校大门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的目的地不在小卖部，在河畔。
绿柳成荫的河畔。
他们就坐在河畔的草地上。
草地上蹲放着他们从小卖部买来的大堆零食，饮料。
杨秀一手拿着薯条，一手拿着饮料，目光却停留在韩风身上。
韩风在抽烟。
她喜欢看他抽烟的样子。
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的喜欢你，就先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
这句话她在电视里听过。
假如是以前，你只要在她面前说起这话，她一定会反对。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感觉也很重要。”
但现在她却不这样认为了。
他在小卖部买下这一大堆东西，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结账的时候也没有说抢着要结，只需要摆出一副冷漠、淡然的表情，老板就将她的钱退给了她，收了他的。
她觉得很有面子。
他是不是心甘情愿为她花钱？
没有人知道。
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她想不通，所以她问：“按照我的猜想，我们必须要在王大爷那里买些东西，再说些好听的话，他才会让我们出来，没想到我们就这样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很熟。”
“没有别的原因？”杨秀问：“比如你经常给他发烟？”
韩风淡淡地道：“没有。”
杨秀道：“可是他说你经常给他发烟。”
韩风道：“我没给他发过几次。”
杨秀道：“但你却经常没事的时候，躲在他那里抽烟。”
韩风道：“嗯！”
杨秀道：“他没有举报？”
韩风道：“没有，从来没有。”
“你真厉害。”杨秀道：“你的烟还有没有？”
“有……”
她没有等他将这个字完全说出，就已从他手中夺走烟盒，取出一支放在嘴里。
他笑了笑，将打火机递给她。
她居然抽的有模有样，居然没有被呛到。
她说：“我是不是也很厉害？”
韩风道：“确实厉害。”
杨秀道：“你喜不喜欢我抽烟？”
韩风道：“那要看是什么时候。”
杨秀道：“比如现在？”
她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现在你肯定喜欢我抽烟，因为你主动递给了我打火机。”
她没说错。
韩风默认。
“现在你喜欢我抽烟，可能是觉得你一个人抽没意思，也正如一个人喝酒一样。”
“我只想知道你在什么时候不喜欢我抽烟。”
韩风没有说。
他的目光深邃，遥远。
过了很久杨秀才开口，改变了话题：“你理想中的对象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他的声音仿佛也很遥远：“我没想过。”
“那你不妨现在想想。”
“你真要我说？”
“嗯！”
“我说了之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那要先看是什么事，假如你让我跳河自杀我肯定做不到，我还没活够。”
“你一定能做到。”韩风道：“这本来就不是件很难的事。”
“说来听听。”杨秀道：“就先说你理想中的对象。”
“我不喜欢她抽烟……”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
他抽烟的花样有很多种，但他却没学会一种。
至少他没学会将烟叼在嘴里的同时，还能开口和别人聊天。
他嘴里本来是没有烟的，现在却已有了烟。
杨秀抽过的烟。
他确实没有想到他在说话的时候，杨秀会将烟塞他嘴里。
她的动作很轻，却很快。
她此时说话的声音也同样很轻，也同样很快，快的快要听不清楚。
“我不抽了，你抽吧！”
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最好抽死你，省得烦我。”
他没有再烦她。
他不是一个特别笨的男人，她的话也不难懂。
这算不算是她又再次向他表白呢？
他该不该接受？
——他喜欢她，喜欢和她在一起时轻松的感觉。
她还很漂亮。
一个正常的男人，通常都很愿意选择长得漂亮的女人做自己女朋友。
学校里长得漂亮的女人确实不少，但好像除了杨秀，没有人向他表白过。
李艳算不算呢？
当然不算。
她还不够漂亮。
杨秀到底看上了他那一点？
他还不知道。
以后呢？
一定会。
一定会知道。
一定。
——假如你是个女人，结过婚、真正谈过一场恋爱的女人。我想你一定会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他，也一定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喜欢”两字上加上引号。
——但假如你是个男人。你不需要等到结过婚、真正去谈上一场恋爱。你只要很有耐心的将这个故事看到最后，就一定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温暖的春风轻抚在韩风脸上，温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手。
她就坐在他身侧，坐在离他很近的草地上。
但他现在的感觉却一点也不轻松，目光又再次到了远方，到了教学楼的走廊上。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走廊上欧阳辰浩对他说过的话，和他脸上当时的表情。
嬉笑，哈腰。
这看起来只有大哥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他享受了，但却不是大哥的心情。
“宋彪让我打你？”
“你真的要打我？”
“当然不会。”欧阳辰浩当时笑着说：“我们关系这么好，又在同一个班，我怎么会打你？”
“那你如何向宋彪交差？”
“这简单。”他搂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到时只需做做样子。”
“什么时候？”
“今晚。”欧阳辰浩看着韩风道：“今晚放学。”
他在说完这句话时，也没有经过韩风的同意就将手里的烟整包塞进韩风口袋。
韩风只说了一个字：“好。”
你让他现在如何能轻松得起来？
“你在想什么？”杨秀轻声问道。
“没什么。”
“快下课了。”
“我知道。”
杨秀又问：“你不打算走？”
韩风道：“不打算。”
杨秀沉默，沉默了很久她才开口道：“可是我不想旷课，班长肯定会给我家里打电话。”
韩风淡淡道：“你可以先走。”
“好。”
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却还没有走。
她突然问他：“你刚才让我答应你的是什么事？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辞。”
“你已经做到了。”韩风道：“所以你不想旷课，最好现在就走。”
“我已经做到了？”杨秀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
韩风道：“刚才。”
杨秀道：“你的意思是刚才我已经做到了？”
韩风道：“是的。”
杨秀道：“刚才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韩风道：“的确没有。”
杨秀道：“所以你的本意是想让我不要打扰你？”
韩风道：“正确。”
杨秀道：“可是我已经打扰到你了。”
韩风道：“至少刚才没有。”
杨秀道：“现在呢？”
韩风道：“现在你应该去上课。”
“我改变注意了。”杨秀一字字道：“我决定不去。”
韩风道：“你不怕班长给你家里打电话？”
杨秀道：“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
“好！”韩风也站了起来，道：“你不去我去。”
杨秀道：“你去哪里？”
“去上课。”他的人已经在往学校的方向走。
杨秀突然一把拉住了他，拉住他的手腕，拳头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胸膛：“你这人实在讨厌，我的话已经很明显了，非要让我说明。”
她的力道还真不小，一般男人肯定会很乐意让她打。
可我们的韩风却是二般男人，偏瘦的身板已经被她打的生疼，已经开始咳嗽起来。
“你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和我一块儿出来？”
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力道也越来越重，就好像是将韩风当成了出气筒。
本来就心情不是很好的韩风，心情现在越来越糟了，已经忍不住想要发火。
他之所以想要发火是因为他感觉到杨秀不是在撒娇，是在撒气。
她撒气是不是因为她心里还在想着扛把子？
韩风没有问，不需要再问。
她的眼泪已经回答了一切。
挨打的是他，但她现在却在哭。
“我问你……”她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指着韩风的鼻子：“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不知道！”他真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她说：“你错就错在连续拒绝我两次。”
他记得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也没有答应过她。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开口和女人讲道理的时候，尤其是在长得漂亮的女人面前。
韩风没有开口。
“我要和你好。”她问：“你答不答应？”
假如她刚才没有哭，打在他胸膛的力道不是很重，他一定会答应她，说不定还会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她抱起在地上转上几圈，亲她几口。
韩风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在犹豫。
一个心里藏着另一个人的人，却要即将投入到他的怀抱，他还能犹豫的起来。
他是不是太寂寞？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她提高了嗓音。
韩风的声音很小：“是。”
“你答不答应？”
韩风叹了口气，道：“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
杨秀突然破涕为笑，道：“我知道你会答应。”
她解释：“因为你喜欢我。”
韩风的脸红了，红着脸道：“我没说过。”
杨秀道：“你虽然嘴上没说，可是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韩风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杨秀什么也没有想，将还指着他鼻子的手放到他的胸膛，轻轻地揉着：“疼不疼？”
韩风的脸越来越红了。
杨秀柔声道：“对不起。”
韩风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他转过了身。
他怕他会忍不住答应她。
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腰部一紧。
现在他用不着回头就已知道杨秀肯定环住了他的腰。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身体的触感在刺激着他的荷尔蒙。
她和扛把子是不是也经常这样？
他没有问，因为杨秀已经在问他，就在他的耳畔问他：“你真的不打算上课？”
他的喉咙已经干涩，很艰难的才点了点头：“嗯！”
“可惜我不能陪你了，我必须要去上课。”杨秀说：“我家里对我管得很严，要是知道我旷课，下个礼拜肯定连生活费都没有。”
“你可不可以面朝我？”
他面朝她。
她的人已经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双手却不知所措。
“抱我。”
他抱她。
“你如果不想上课，我可以帮你请假。”她抬起头：“请两天怎么样？”
“你认为班主任会批？”
她笑了：“你有见过我请假出现不被批准的情况？”
“确实没有。”他忍不住问：“是不是每次请假都要换种理由？”
“一种，一直都是一种。”
“哪一种？”
杨秀很意外，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外星人：“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不知道。”
“就是那一种。”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韩风好像知道了：“你打算用这种理由帮我请假，你确定你没有开玩笑？”
“没有。”
“那我一定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杨秀道：“我可以写上陪同人。”
“写我的名字？”
“不可能是别人。”她说：“假如你看见我来找你，就说明成功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心点儿，千万别乱跑。”
他没有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