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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15天衣却有缝 竹简录功德

金生水等人七折八回出了京城,郊外四辆马车相候,金生水上了其中一辆,其余三辆马车也分头跑开。车上一个老者相候,虽然白发白须,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胸前白须辫子似的束了起来。金生水一见老者,立时躬身行礼:“崔先生。”

那崔先生微微颔首:“坐下吧,且说一下这次事情。”

金生水见崔先生脸色如常,不知这次失利是否会让他对自己失望,整理下思绪,缓缓道:“本来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想到被高飞识破。我得悉竹之无颜要进城找高飞麻烦,就命金兰取来一根青灵箭,等救出金任煌后,用青灵箭杀死高飞,白娘子等人自然不会放过竹之无颜。不过在西关废园中,先是被一个更夫无意撞见金兰,下手除去后沉尸渭水,哪知更夫第二天不见踪影,几个无赖看到他路过西关废园,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就传出风言风语,说是废园里恶鬼再度现身,那些个无赖就嗾使一个屠户上门生事,我想索性将计就计,在门口设下疑阵,只消让官府迁延几天别来碍事。哪知惹来白头神探,动手时鬼使神差般甩出青灵箭,心想索性将竹之无颜卷进来。六扇门自然不会仅仅凭一枝竹箭就断定竹之无颜乃是杀人凶手,接下来高飞、白娘子等人果然上钩哦,跑来废园查看,我假做不敌,故意让他们夺去半片图纸,一来将守卫引开,二来到时候散布流言,就说高飞乃是同谋。”

崔先生点点头:“这一计移祸江东其实不错,若能除去高飞,你也少一个对头。”

“可惜不知为何被高飞瞧出破绽,按理说这计策纵然称不上天衣无缝,却也没有太大纰漏。”金生水面有疑色。

“世事就是这样,哪怕你一步步都没什么差错,结果一样可能出错。”

“可是这次出手大败亏输,”金生水说着低下头去,双手紧握,看去恨不得钻进地缝,“还折了三个高手,回去如何跟家父交待。”

崔先生微微一笑:“你以为金老爷子要是一定要救出金任煌,为何不派金衣跟金钟跟着?”

“金衣、金钟?”

“他们可是你金家一对至尊宝,看来金老爷子还没准备让你接管金家。不过不要紧,其实犯一次错并不要紧,如果你能汲取教训,于你日后进境更有裨益。”崔先生顿了顿,“你过去一直顺风顺水,盼着百战百胜,这次失利,反倒能让你从这执念中解脱出来。你且说说这次为何失手?”

金生水心里一惊,他向来谋定而动,不发则已,发则必中,故而积习为常,这番话恰如当头棒喝将他点醒。

“其实当初并未向过要暗算高飞,等到更夫、屠户先后闯进园子,灵机一动,想要趁机将高飞、竹之无颜等人一网打尽。单就设想而言,也不见有何纰漏,不过未曾想到被高飞瞧出破绽,更未想到火攻陷阱,北静王一身功夫。”金生水说着,竟发觉自己漏掉这么多东西,这次输的委实不冤。“浪子高飞,果然是个人杰!”

“你以为高飞、金任煌他们就不曾犯错?你犯错还有金家帮你兜着,他们可只能凭自己,一点一点从坑里爬出来。他们受的委屈,你想都想不到呢!”

“崔先生,圣童一事……”金生水惴惴不安问道。

崔先生摆摆手:“不要紧,你这次输了,反倒离圣童更近一步。多经波折,才愈发坚忍。玉经磨琢多成器,剑拔沉埋更倚天。”

“那高飞呢?”

崔先生轻叹一声,不知是喜是忧:“他赢了这次对决,我就要去将圣痕刻在他身上。一旦刻上圣痕,就是笼纱中人,以后随时都有阴帅暗中护持,就算是我也不能动他。”

“青云直上。”金生水冷冷道,毕竟高飞两个月前还默默无闻,这些日子声名暴涨,简直是一日千里。

“听说十王里有人替他说了好话,而且圣座似乎也格外垂青。不过旁人不能动他,你却无妨。况且圣城里的圣童也要放出来历练,你要多加小心!”

金生水点点头:“先生跟我说这些,不怕被降罪吗?”

崔先生摇摇头:“无妨,不过我也只能和你说说而已,并不会帮你什么。要知道兹事体大,我也不能有什么偏见。前路漫漫,勉之勉之!”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车外。

长安城中,北静王等人不见了金生水踪迹,刚要向高飞等人致谢,高飞忽地想起什么,道声不好,赶紧飞扑天牢。北静王立时明白过来,这时高手尽被引出,金甲门若是计中有计,再派人偷袭天牢,那可大事不妙。才到天牢门前,就见侍卫层层拱卫在门口,北静王吃惊不小:“刚才可有人劫狱?”

侍卫头领答道:“不错,不过已被太子爷逐走。”

北静王长舒口气:“来者何人?太子爷不曾受伤吧?”

“那人浑身金光闪闪,像条金鱼似的一下子从水里窜出来,耀得我们连眼都睁不开,身法迅疾,好似一道金光自地上掠过,直扑天牢。我们侍卫慌作一团,眼见被那金色怪物冲进去,只听一记震天价霹雳声响,七彩霞光中,太子爷飕地从天而降……”

“里面。”高飞低声对北静王道,北静王会意,摆手示意侍卫闪开往天牢走去。高飞在边上几乎看不见他迈步,身子就好似舟行水上往前滑去。北静王走到通道深处,却不上楼,直走到通道尽处,不见有何异样,微微点头,取出令牌在通道尽头石壁上重重轻轻重重轻敲了七下,高飞不由自主想起仄仄平平仄仄平句式。那石壁往里倒下,好似吊桥,现出一道阶梯,竟是曲折往下。北静王笑道:“这天牢凶犯、要犯其实都在这里,天牢上面,尽是机关。”

高飞赞道:“好心机!只是不怕有人走漏消息?”

“这里侍卫都是精挑细选,每每是代代相传,况且俸禄又高,想来不会。”北静王说着亮了下令牌,叹道:“这里出入全凭大内侍卫腰牌,本来连我也不能进来,只不过前两天太子为防金甲门作祟才颁下这令牌。”北静王说着就不再往下走,“看来金甲门没有别的诡计了。”

高飞点点头,当先退出。北静王送出天牢,见白娘子等人都候在外面,化缘和尚一见高飞,哈哈一笑:“高大少出来了,和尚还道你被打入天……哎呦!”

土财神看了化缘和尚一眼,摇头叹气:“狗嘴里吐不出……哎呦!”

白娘子收起红伞看着高飞:“没事吧?”

“金甲门果然另有奇兵前来劫狱,不过已被击退。”

“小王还怕他们遁地潜入天牢,”北静王说着看了土财神一眼,“不过天牢地下也用大理石护住,就算想要遁地也非易事。”

土财神急忙缩回身子,白娘子拱手道:“王爷,既然此间事了,我等就此告退。”

“小王还要多谢诸位高义相助。”

“不必了,我们也是为了缉拿凶手替苏捕头报仇。”白娘子说着同高飞等人离去,北静王急忙派人领路,才一出宫,化缘和尚就小声问道:“高大少进过天牢,可曾看到什么没有?”见高飞笑而不答,一摸光头:“当初和尚在吴中一带化缘弘法,听到传言说六扇门要派出八神探来捉拿和尚,关进天牢,嘿嘿,和尚乃是有道高僧,这岂不是诬陷好人吗?”

竹之无颜冷笑一声:“凭你也配关进天牢?”

化缘和尚一听差点跳了起来:“和尚不配,难道你配吗?”

“我没做那些没本钱的买卖,行的正走的直,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凭什么要将我关进天牢?”

“和尚要是犯了事,非生生咬定你不可,就说你才是幕后主使!”

“你含血喷人!”

“是便怎的?”

“好和尚,来来来,划下道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怕你不成?不过你这晚生后辈不值和尚出手,土包子,替我打发他吧!”

“你们不要吵了,再吵统统抓进六扇门!”白娘子叱道。

化缘和尚不敢争辩,话锋一转:“走走走,和尚请你们下馆子,不带这厮一块去!”

“稀罕么?”竹之无颜朝高飞一拱手:“在下先回去等高大少。”

“我也回去吧!”高飞不忍竹之无颜受窘,跟着动身。土财神本来翘首以待,仿佛已看见酒水菜肴在眼前飞转,竹之无颜倒还罢了,高飞也先行告退,白娘子自然是不会去了,大吃一惊,急忙拉着化缘和尚:“大师,区区在下舍命陪君子!”

“好,我们去拾翠楼喝花酒!”

“这个……”

“你不是说舍命陪君子吗?”

“这个……区区在下怕巧云在家惦记,先回去报个平安。”土财神说着一溜烟去了,化缘和尚长叹一声,暗想又教这小子躲过一劫,摇头晃脑往拾翠楼走去。

高飞、竹之无颜并肩回去,白娘子生怕两人决战,就要跟上,高飞摆摆手:“这一番闹腾,六扇门那边势必忙碌不堪,你回去照看下吧。”

白娘子点点头:“好吧!”说着转身离去,高飞倒有些意外,本以为白娘子会执意同行,没想到竟如此痛快。白娘子转过角落,就见一个身影缩入巷子里,娇叱一声:“出来!”

“大小姐!”一个相士挑着“钟半仙”的幡子出来,但见他身长腿短,两耳招风,恭恭敬敬向白娘子行礼。

“不必多礼,你是十方巫师里的巫向秋吧?”

那相士见白娘子喊出自己名字,看去受宠若惊,急忙道:“正是小人!大小姐好记性!”十方巫师分布在九州各地,统领天下巫婆神汉,极少聚首,巫向秋只见过白娘子两面,没想到白娘子竟会记得他。

“是爹爹叫你来的?”

“不错,我们收到消息金甲门要来京城生事,赶紧过来,看看大小姐有没有用人之处。”

“你来得正好,去盯着高飞,他一举一动都要向我回报,若是他遇险,不妨暗中出手相助。”白娘子顿了顿,“迫不得已被他发觉也无妨,只是别让他知道是我教你过去!”

“小人遵命!”

“去吧!”白娘子一摆手,巫向秋躬身倒退三步,这才转身去了。

那边高飞跟竹之无颜并肩走着:“竹兄,在下还有事未了,决战一事,请押后几日。”

竹之无颜点头:“可有在下效劳之处?高大少但说不妨。”

高飞笑着摇摇头:“一点私事,竹兄请先回去。”竹之无颜见高飞不愿多说,自然不会多问,道声好就自个往寓所走去。高飞往城南走去,一边打量周围街巷,要找石陵在京城落脚处,正在那里东张西望,一个白头先生走了过来:“这位公子可是找人?”

高飞一愣,凝眉看着,就猜想他是不是石陵中人:“老丈是……”

“老朽特意来找高大少!”

高飞一愣,暗暗戒备,还是不敢说出石陵:“不知老丈找高某何事?”

“一来见一见浪子高飞,二来给高大少送点东西过来。”那老者正是崔先生,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

“功德薄?”高飞见册子上写着功德薄三字,暗暗吃惊。

“不错。高大少想必听说过生死薄,记载常人生辰死日。唯有超凡脱俗之辈,才有资格录在功德薄上。”崔先生翻着册子念道:“浪子高飞,渠丘人氏,生于戊辰年,习文十年,庚戌年乡试第三名,次年进京赶考,名落孙山,返乡后被渠丘凌员外聘做西席,怎奈生性耿介,看不惯凌歆作为,不告而别。潦倒之下卖文为生,怎奈文章虽好,墨迹却差,情非得已,放下身段替人看相为生,却惹恼当地巫婆,被暗中挤兑,愤而习武,求上青云山被拒,故此自出机杼。三年后再度进京,依旧不第,一怒之下索性弃文习武,浪迹江湖,自创飞花十三刺,被欧阳青红赏识,引入苏州十二镖局分舵,两年后镖师选举不中,拂袖离去,北上途中卷入千叶、百花剑客后人复仇一事,试剑山庄与南宫一鹤交手,侥幸胜出。妙女神探白娘子追查凶案赶到,将试剑山庄命案遮掩过去,从此寄居长安,直到月前因土财神一事应邀出手,自此声名大噪,可谓平步青云,被推为散人四少之一,江湖后起一辈第一高手。飞花指、抹云手匠心独运,临阵应变更是一流。这些记载可有差错?”

高飞神色冷然:“不知老丈从何得知?”

崔先生将册子收入袖中:“这薄薄册子可是花了一百年功夫!”见高飞吃惊样子,笑道,“一百多人奔波了一年有余,才将高大少生平事迹搜罗到手。”

“高飞何德何能,敢劳动大驾!”高飞说着对眼前老者来路已猜到几分。

“高大少这些年潜心苦修,难不成只是为了老死山林?依老朽看,高大少外静内明,思虑深沉,并非池中之物,他日进境不可限量!老朽今日特来献上厚礼一份!”崔先生话到一半猝然出手,高飞一直凝神戒备,怎奈崔先生出手毫无征兆,连说话声都未有变化,掌风已到身前,身子已不及反应,十指齐弹,借着反挫力道身子后仰,饶是如此,额头一痛已然中招。高飞不敢起身,身子直直往后飘出丈许才直立起来,哪里还有崔先生踪影?伸手一抹额头,只有微微血迹,色泽殷红,不见中毒迹象,神识内视,运气调息,也未发觉有何异样,不知老者为何出手。若说伤他,只是皮肉轻伤;若说只是试炼功夫,下手又太快太狠,正狐疑间,一个白色身影攸地飘来:“高大少?”

“陌上堂主?”来人正是陌上秋草,他奉命潜入京城,跟高飞联络,阴成邪授意他必要时听从高飞调动,助高飞一臂之力。

陌上秋草见高飞跟一个白头老者交手一合,那老者接着遁去,身形奇快,连他也只觉眼前一花就不见人影,急忙跑了过来:“高大少来得好,在下正有事想问,这几日忙于应付金甲门,不知答应殿下的事,高大少可有眉目?”

高飞点点头:“正为此事而来。幸亏金甲门搅合一翻,才有机会接近天牢。眼下那些侍卫都见过我面,才好相机行事。”

陌上秋草点点头:“在下还想高大少为何阻拦金甲门,何不索性等他们救出后来个黄雀在后。”

“天牢机关重重,金甲门未必探查清楚。况且即便他们救出金任煌,势必有人接应,到时候四处流窜,搜寻起来岂不更为棘手?金任煌关在天牢里,倒还容易找些。”

“不错。高大少此番跟北静王等人并肩作战,那些侍卫想必也不会疑心高大少会救金任煌。”

“不过还要劳烦陌上堂主随我走一趟。”

“高大少要去见人?”

“墨不湿。”高飞说着当先带路同陌上秋草赶到墨府,通告后被领了进去,见墨不湿在榻上不住挪动那小山也似的身躯,身后两个丫鬟不停挥动蒲扇,助墨不湿同酷暑鏖战。其时不过四五月之交,天气微热,墨不湿却浑身大汗,像被雨淋过。“墨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有事劳烦先生。”

墨不湿招呼两个丫鬟扶他起身:“高大少客气了,打发个人过来传话不就行了,来来来,我们去拾翠楼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