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飞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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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4酒菜皆作祟 床下藏红衣

竹之无颜心想一方水土一方人,没想到北方人口味这么重,不过转念想到川人嗜辣成狂,大概是各有所好,捻起腐竹往嘴里送去,只一口,“妈呀”一声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道——”竹之无颜赶紧端起茶水往嘴里倒,怎奈刚才还不怎样,这大口大口灌下去,立时满嘴的馊味,也不知祸根是菜还是茶,“小二,怎么拿馊了的饭菜招待客人!”竹之无颜抄起碧华弓,就要发作。

小二接着就推门进来:“客官什么吩咐!”

“这饭菜馊了,你们恁的无良,竟拿隔夜饭菜来糊弄客人!”

“啊,对不住对不住!”小二满脸赔笑,有道是举手不打笑脸人,竹之无颜反倒不好发作,小二端着饭菜往外走,一边扯开嗓子喊道:“谁给我这些馊了的饭菜,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不知道拿去喂狗吗?”

竹之无颜刚一坐下,乍听这话还没发觉,只一琢磨,竟发觉这小二在转着弯骂人:“你……”他心头有气,提起水壶,略一用力,就将铜壶捏扁。这时有人敲门,气不打一处来:“进来!你刚才说……什么……”竹之无颜本待教训那小二一顿,发觉这次竟换了个人,手里端着饭菜,问道:“刚才那小二呢?”

“客官说的哪一个?我们如归客栈十六个小二,客官说的是脸上有麻子的还是脑袋歪到一边,抑或是走路这么一甩一甩的……”

“够了,上菜吧!”竹之无颜没好气道。

“好唻!”小二说着将饭菜一样样放下,一样样报着菜名,“这时雪梨酱肘、糖醋鲤鱼、炒木樨肉、佛手里脊、德州扒鸡还有鱼翅蟹黄,客官用不用酒?”

竹之无颜见六个都是荤菜,已是暗皱眉头,他性本嗜酒,不过一想长安城客栈这般黑心无良,怕上当被坑,一摆手:“算了。”说着用筷子翻了翻那几样菜,不见有何异样,这才捡起一只螃蟹,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只觉香气扑鼻,顿时满口生津,张嘴咬下,一边嚼着一边打量着手里螃蟹,自语道:“不知这螃蟹哪里来的,听说山东那边靠海,崂山那里就有不少渔人捕捞这个。”不过细细看时,竟发觉蟹壳下面似有异物。他弓马娴熟,眼力何等了得,立时发觉竟是半截虫子,顿时怪叫一声,使劲吐了出来,双眼凝于一线,仔细查看着有无半条虫子,哪知尽是蟹黄蟹壳一类,哪有虫子身影,喉咙一紧,就觉得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大叫一声:“小二!”

“客官,又怎么了?”这次又换了个小二进来。竹之无颜也猜到他们不敢真刀明枪跟自己对质,故而出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菜里怎的有虫子?”

“什么虫子?这位客官好不多事,别人都好好的,就是你,上次嫌菜馊了将小二打跑,厨子赶紧做了几样拿手菜,又不知被你从哪里挑出虫子来。我看我们是伺候不了了,你到紫禁城消遣御膳房去吧!”

“你……”竹之无颜本就生气,见小二一副理直气壮模样,更是火上浇油,抄起碧华弓就要动手。

“来人啊,都来看呐,强盗杀人啦!”小二扯开嗓子大喊,这一来顿时将楼子里客人喊了出来,一个个往前挤着,一圈圈绕着两人,一边是小二气定神闲侃侃而谈,一边竹之无颜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八水神京,天子脚下,岂容你撒野!”

竹之无颜强忍怒气,如是眼下动手,反倒坐实了他无事生非的罪名,认清了小二模样,就打算夜里再找回场子,见周围人指指点点,却按捺不住:“看什么看!”见一红衣女子身子挤在人群中,目视着他,眼中似有乞怜之意,微微一愣。众人见他凶暴,吆喝一声轰然散了。竹之无颜眼光跟着那女子看去,见她不住回眸,边上一虬髯汉子一把揪住她头发扯进屋子去了。竹之无颜见那女子身娇体弱,汉子却全然不懂怜香惜玉,也为她暗暗可怜,只是世上不平事多矣,哪能管得过来,再说还是人家家务事!回房间坐下,肚子气鼓鼓的,也吃不下饭了,暗想虽然未曾进京,不过这些年在江南游历,也不能说没见过世面,怎想到一到神京,处处丢乖露丑,羞煞人也!

过了一会,竹之无颜解衣躺下,刚一闭眼,就听有人敲门,还倒是小二打扰,愠道:“不要东西!”

“大侠,是我……”

竹之无颜听女子声音,说道:“在下已然宽衣,不知姑娘何事……”

“人命关天,求大侠救小女子一命!”

竹之无颜一听身子腾地站起,左手抄起碧华弓,右手拎起长衫,落地时已在门前,披上长衫,开门时,果然是先前那红衣女子,刚要开口,红衣女子一声哭喊:“恩公——”说着扑到他怀里。

“姑娘——”竹之无颜霎时间想起江湖上种种刺客乔装打扮暗箭伤人的传闻,碧华弓一横将红衣女子隔开。

“恩公,救命——”

“我不是你恩公,也未曾救你性命。”竹之无颜本就诸事不顺,委实不想再多生事端。

“恩公——”红衣女子还要扑上前来,竹之无颜碧华弓抵住:“清官难断家务事,姑娘还是回去吧!”

红衣女子不再向前,一步步往后挪着身子,泪水涟涟而下:“也罢,奴家只是个苦命的女子,哪里值得人可怜了!活该被人糟蹋,谁稀罕搭理奴家死活!”红衣女子见竹之无颜还是无动于衷,一咬牙:“横竖左右都是个死,奴家就死在这里吧,免得再回去受人折磨——”说着一头撞向墙壁。

“姑娘——”竹之无颜再也不能袖手,碧华弓架住红衣女子。

“恩公放手,让奴家一死百了罢!”

竹之无颜跌足道:“你倒是说说什么事啊!”

红衣女子一听有了活路,大喜过望,反身关上门,急忙跪下,低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姑娘请起!”竹之无颜急忙伸手扶住红衣女子不让她跪倒,“姑娘为何口口声声说要救命,哪个要杀姑娘,可是那无良黑心的奸商店家?”见红衣女子使劲摇头,又道:“难不成是姑娘相公?”

红衣女子哭哭啼啼道:“他……他、他、他哪里是奴家相公!奴家本是洛阳人氏,此时正是牡丹花开时节,与相公外出赏花,哪知被这厮撞见,尾随在后,一下子打死相公,将奴家抢走,对奴家拳打脚踢,不住要挟,说是奴家一旦呼喊,先一刀划破奴家脸颊,看奴家以后怎么见人!还要卖到窑子里,让奴家受万人践踏!刚才他喝了几口马尿肚子难受,出去呕吐,奴家才冒死跑了出来,幸亏恩公在此!”

“呔!真是可恨!既如此,我替你打发了他吧!”区区毛贼,竹之无颜岂会放在眼里,说着就要动身。

“恩公——”红衣女子一把扯住竹之无颜,“恩公不用鲁莽,听那恶贼说他有个远房表兄在京城当差,这次正是投奔来了。打死了他,只怕恩公会惹祸上身。”

竹之无颜想想也是:“那姑且让他多活几年!”

“那恶贼不见了我,定然会到处搜寻,恩公千万不能泄露奴家行藏!”

“姑娘也太小觑竹之无颜了!便是皇帝老儿来了,我只推说未曾见过姑娘!”

“恩公大恩大德,奴家情愿做牛做马伺候恩公!”红衣女子说着再度跪倒,竹之无颜赶紧扶起,心念一动,刚要说些什么,果然外面传来一阵吆喝声。

“娘子,娘子,你哪里去了——”

红衣女子脸色刷得惨白,急忙往床上扑去,竹之无颜更急:“姑娘,床底!”红衣女子立时翻身下床,缩身进去:“恩公千万不要说见过奴家,切记切记!”

“姑娘放心,我晓得!”竹之无颜整了整衣衫,接着传来拍门声。

“客官,开一下门!”

“什么事!”竹之无颜扭着衣扣开门,小二见他衣衫不整,先是一愣,竹之无颜见状说道:“我旅途劳顿,刚要躺下,你们就来搅我!”

小二赔笑道:“不是小的要搅扰客官,是这位爷台不见了娘子,要四处找找!”

“我像是掳劫别人娘子的人吗?”竹之无颜说着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小二又是一愣,心想你既然不是,为何瞪他。

那汉子急道:“你真个未曾见过我家娘子?”

“千真万确!”竹之无颜心想你行藏暴露,难怪满头大汗。

“说谎!”汉子身后一人喊道。

竹之无颜一惊,暗忖难道女子逃进来时被他觑见,双眼一翻:“我何曾说谎?”

“方才你殴打小二,大家出来瞧热闹,那女子分明挤在我身旁,你如何说未曾见过?”

“对,我看那女子走时,他还盯着不放!尊夫人是不是一身杏红长裙?”

“是,是!”

小二一脸疑惑看着竹之无颜,他本就衣衫不整,又谎话连篇,难免教人生疑:“客官为何说谎?”

“定是做贼心虚!”

“不错!让我们进去搜一搜!”

“搜就搜!”竹之无颜打定主意,若是被他们搜出那女子,就将大汉阴谋说出,若是众人不辨是非,只好挟了女子逃走,想到这里心下坦然:“我竹之无颜明人不做暗事,你们只管搜,若是搜不出来,碧华弓青灵箭倒要问候问候!”他这一说,本来往里挤那三人立时缩头回去:“我左右看了,好像没人。”众人均是一声长叹,就有人去拍隔壁房门。

那汉子却大步进去:“娘子,娘子,你在里面吗?咦,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娘子的玉镯。”

竹之无颜又是一惊,想到适才女子想要藏身床上,说不定一不留神镯子滑了下来,暗道苦也。众人这时又涌了进来,纷纷叫道:“床底,衣柜!”那汉子扑倒在地,抬起床幔,接着一声尖叫:“娘子,你果然在这里!”

众人齐刷刷盯着竹之无颜,均想这人看去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果然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竹之无颜冷笑:“诸位听我一言,其实这女子是……”

“被他抓来的!”红衣女子嘶喊道。竹之无颜登时怔住,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嘴里吐出一方手帕,“他一见奴家美色就垂涎不已,趁着奴家相公下去打水,一把揪住奴家头发扯到房里,宽衣解带,就要做那**之举,奴家抵死不从,他一把捏扁水壶,说奴家要是不从,他就这样一把捏死了……捏死了奴家相公,奴家、奴家差点被他占了身子,天幸相公打水回来,不见了奴家,惊呼之下,他一听乱了手脚,将奴家绑了,还堵住奴家的嘴,将奴家扔到床底,想诓骗诸位,幸而苍天有眼,奴家命不该绝,可是这厮对奴家动手动脚的,奴家、奴家……”说着看着那汉子,哭喊一声:“相公,奴家对不住你,奴家不要活了——”说着就要一头撞向桌角。众人眼光齐刷刷望向竹之无颜双手,见他一手持弓,另一只手上果然有几根青丝,再看那水壶时,果然已是扁的,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不信。

“你胡说!”竹之无颜岂会料到事情急转直下,救人反成贼。

“是不是你将这铜壶捏扁的?”

“是,不过……”

“我寻死觅活,是不是你拦住我的?”

“是,不过……”

“是不是你教我藏身床底的?”

“是,不过……”

“不过什么?”

竹之无颜见众人眼光,愤愤不平者有之,鄙夷不耻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恼羞成怒:“你们串通好了来陷害我!”

其实一众房客,天南海北的,哪里会串通好来陷害他,一听竹之无颜如此说,还道他被戳穿诡计,抵死狡辩罢了。

“看上去倒也人模狗样的,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拿住了送官!”

“送你个头!”竹之无颜碧华弓一挥将众人拨开,反手就要一记狠的,打死红衣女子,嘴里高声叫着:“打死你这臭婆娘!”女子惨呼一声,顿时吓得浑身发颤,眼中尽是乞怜之意。竹之无颜见状心里一软,“罢了,我不智不明,堕入彀中。”说着挑起包袱,从从容容穿好衣衫跨步走出房门。一众人呼幺喝六,慷慨陈词,说得信誓旦旦、唾沫横飞,不过却是越躲越远。

竹之无颜本待穿窗逃去,不过转念一想,若是那样愈发显得做贼心虚,索性这样光明正大出去,见掌柜手里操着算盘,纠集了几个店伙,一个个手里拿着菜刀、扫把、门闩、椅子一类。竹之无颜两眼一翻,精光暴涨,那些店伙吆喝一声将手里家伙往地上一抛,抱头蹲下。

“是谁在这里撒野?”一个嗓子声音不小,尖尖的好似唢呐一般,竹之无颜一愣,见来人弓着身子,脚步轻快掠进门来,心想难道来了个高手不成?“什么人胆敢消遣我们拾翠楼,吃完了抹嘴走人,有这等好事?”众位看客本来战战兢兢,打算悄悄溜走,一听拾翠楼三字,登时两眼放光,又精神起来,转身回来。

那驼子身后簇拥着几个女子,一个个浓妆艳艳,一见竹之无颜,立时七嘴八舌尖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一进门就叫了小青、小红、小翠、小朱,快活完了不给钱不说,小青她们阻拦,还让他打了一顿,跳窗户逃出拾翠楼!没王法了!”

“就是,没王法了!”一众姑娘喊道。

“你们胡说些什么!”

“我们说你没钱就不要来我们拾翠楼!”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还要非礼我家娘子,敢情是个色中饿鬼!”那虬髯汉子大声喊道,竹之无颜急忙扭头,却不知他藏哪里去了。

“姑娘,这事我看兴许有些误会,这位相公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看去正像是江湖上后起三少中的箭侠竹之无颜,岂会做这等事?”

“正是!我堂堂竹之无颜大好男儿,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岂会出入秦楼楚馆花街柳巷,不是好汉,不是好汉!”竹之无颜正要说知音难得,那汉子脸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退了回去。正所谓食色性也,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看破色字一决,尤其是江湖人物,每每漂泊无定,无家无室,多多少少都会去拜访下风尘女子,竹之无颜这一席话,本来有几人要为这箭侠说几句好话,这时也都冷笑一声退了回去。

“什么剑侠刀侠,谁知道是真是假!再说即便是真,假仁假义的人也多了!”一青衣女子撇嘴道。

“就是,谁知道你是不是竹之无颜?背上插几根竹片就成了箭侠,那我……啊!”那人话到中途,眼前一花,就觉脑袋一歪,急忙伸手摸去,只觉头发散乱,回头看时,逍遥巾已被钉在墙上,登时吓得脸色面白,急忙用双手捂住嘴巴。

“哎呀,还敢行凶!”那驼子跨步上前,右手无声无息拍了过来。竹之无颜暗暗叫好,这一掌掌力内蕴,竟不带丝毫掌风,看去似拙实巧,确是高手风范,也不敢托大,右臂运劲挥舞碧华弓往上一挑。那驼子哎呦一声,身子竟被挑起,凌空倒翻一个筋斗,落地时噔噔噔连退三步,呼哧呼哧喷着粗气。竹之无颜更是吃惊,这人端的深藏不露,我这一招披风戴月已用上八成功力,他竟不着形迹接下,这时脸色血红,只怕已提起内功,可得小心应对,反手拔出竹箭,拈弓搭箭,开弓如满月:“青灵箭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