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可可西里的哭泣:真实记录藏羚羊毁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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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初遇盗猎者(2)

说是出去巡山,其实我和马帅都只是为了散心,最近,“暴风”里的每个人都像是有着说不出的心事,原因不言而喻,但是又没有切实的解决办法,国家不提供任何支助,我们这些自愿者只能自生自灭。马帅的心情也微微有些低落,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进了山里,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车子慢悠悠地开出了很远。

我看见远处的山坡上露出一些残破的建筑物,附近一些破烂的工具散落一地,满山坡上都是被挖开的坑,一个连着一个,再离远点看过去,就像是一个鲜绿的苹果,上面被虫子驻满了虫眼,一些损坏的手扶拖拉机倒在地上,还有一辆坏了的吉普车,支离破碎,被风尘拍打了许多年,到处是一副残败的景象。没等我开口,马帅就告诉我:“这里是以前淘金的人来挖金的地方,开始进山的人只能买手扶拖拉机进山,后来都先进了,也学聪明了,就开着吉普车进山,撤走的时候就留下了这些垃圾,再往里面去还要多,我们每次巡山的时候,都会带一些垃圾回去,然后等去镇上的时候,再顺便处理掉……这次不行了,可能最近几天就要北上了。”

马帅继续往前开,我看见两边的山体被挖得残缺不全,到处是坑坑洞洞,本来就长势不旺的草甸上再露出一个连一个的黄土坑,让人看得揪心,还有淘金者遗留下的大批生产垃圾和生活垃圾,更大程度地增加了污染的严重性,生态植被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可可西里的气候也会随着生态的破坏而进一步变得恶劣,气候变坏了,植被的生长就会更加缓慢,甚至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枯死。

忽然,我发现车边的草甸中露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急忙叫马帅停了车,跳下去察看,那是半块吃剩的面饼,面饼看起来还有些新鲜,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留下的。我们再次观察了车行道路,其实这里本没有路,只是经常走惯了的地方,就被称作为路。我们发现在我们的车子来之前,地上已经留下了一些车轮印,印迹比较浅,又被野驴或是野牦牛的蹄子踩踏过之后,草甸上的车轮印就更不易被人发觉了。这半块面饼不是人为抛弃,可能是在开车的时候,从盗猎者手中掉落的,为什么面饼会掉落?我猜想,极有可能是他们发现了要捕杀的动物,在伸手取枪的时候,嘴里咬着的面饼掉落。

“开进去看看!”虽然此时的天色很不好,还极有可能会下雪。

马帅发动车子,我们又往前开了一段路,从山坡的另一头转过去,前方稍远处一辆北京吉普进入我们的视线,这是在可可西里最常见到的BJ2020,价格便宜,也方便车上的人进行站姿射击,如果是二手车,对于急于赚钱的小资本盗猎者来说是最实惠不过的了。那辆车子停在一边,三个人围坐在车旁的一处空地上,正在宰割两只藏羚羊,一公一母,公藏羚羊的头颅已经被他们割了下来,扔在一边,一个人在挖羊头上的角,另两个人正忙着剥皮,在他们手边的地上就放着三支步枪。

我们的车子已经转过山坡有大半截,马帅想把车子倒回一点,隐蔽起来,但是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发现我们了。在可可西里这个地方,可以用来隐蔽的障碍物几乎没有,想搞什么潜伏游击之类的都不大可行,双方一旦交上火,最可能发生的就是面对面的交锋。

马帅的左手把稳着方向盘,右手已经从驾驶座底下把枪抽了出来夹在胳膊下,单手拉开枪栓,推上子弹。我早已经把枪抱在了怀里,右手一拉车门把手,用身子撞开车门就势滚下的同时,拉开了枪栓。

马帅也从车门口就势滚出,盗猎的三个人已经抱着枪,冲我们这边开了火,这几个盗猎的看来还不够老练,可能是新手,或许就是附近省份的农民,来打散猎换些钱花,因为怕被自愿者抓住,所以一见到有人来就像惊弓之鸟一样,抱着枪乱扫。

我们的车子还没有完全退到山坡后面,一个车头灯就被子弹击中,“哐”的一下打得粉碎。我想起许小乐兄弟的死,这次再没有犹豫,俯低身子,从车头底下望过去,准备开枪。马帅将身子靠在车身后面,小声说:“等一等,这些盗猎的进山都带足了子弹,他们手上至少有几百发子弹,咱们才多少?他们打一会儿,看咱们没反应就会停枪,他们要节约子弹打藏羚羊,那时候咱们再开枪,别打死,拣必要的地方打。”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借着车轮子的掩护,从车头底下往外观察,盗猎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却来势凶猛,手指按在板机上一直没放,子弹“嗒嗒嗒嗒嗒嗒”的响个不停。看样子,这三个盗猎的人也被我们吓得不轻,可能他们还是新手,以为我们是执法者,很害怕被抓走,脸上的神色都十分紧张,面孔扭曲得像是变了形,一边疯狂地朝我们射击,一边慢慢地伺机靠近。

暴露在外面的车头部位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子弹打在车头上“当当”直响,我担心打坏了车,心疼得直咬牙。我俯下身子,却只能看到盗猎者的下半截身子,不能完全看到他们的手,只好侧倒,把九五斜侧着抱在怀里,瞄准一个盗猎者的手开了枪。

马帅几乎和我同时开枪,我打中了一个盗猎者的右手,听到两声惨叫,是马帅打中了另一个人的左小腿,两团血花在空气中暴溅,盗猎者手中一条改装后的半自动脱手飞出,掉落到一边。没有受伤的盗猎者见两个同伴被打中,脸色大变,狂暴地扣住扳机不松手,朝着我们疯狂地射击,一边大声喊他的两个同伴快点上车。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盗猎的要逃跑!我再次卧倒身子,准备把最后一个盗猎者手中的枪打掉,一颗子弹打过来,在我胸前半尺远的地方打出个小土坑,又弹到车底盘上,“当”的一声,子弹飞溅了出去。

被打伤腿的那个盗猎者一边往车里退,一边转身冲我们开枪,对方的弹药足,火力猛,死死扣住扳机不放,除了山体外,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挡身的遮蔽物,只有尺余长暴露在外面的车头,子弹不停地打过来,视线被挡,我们无法寻找开枪的合适时机。

盗猎者们一边冲我们射击一边往后退,我听到车子开动时与地面磨擦的声音,闪电般地一探头,射出一枪,马帅急忙把我往后一拉,五、六颗子弹流星般飞过来,从我鼻子前擦了过去。虽然有点冒险,但我那一枪也没白费,子弹打中了对方一只后轮胎,只听“砰”的一声响,车胎爆裂,吉普车猛地一晃荡,随着车身的晃动,盗猎者从车窗伸出的枪管也在乱晃,子弹杂乱地飞过来,打在车头上、山坡上。

看样子盗猎者是带足了子弹进的山,他们一边冲我们射击,一边不停地更换弹匣,我们始终找不到机会还击,直到车子开出了射程范围,远远地变成一个移动的黑点。我有点泄气,没想到第一次拿着枪与盗猎的正面撞上,竟然还被他们逃脱了,我觉得很丢人,觉得自己不像是个曾经当过兵的人。

马帅笑着说:“有什么好泄气的?这里地理条件特殊,可不能和平原地区相比,咱们除了一条枪,又没有什么先进的技术装备,你说,四周都空旷得很,面对面遇上了,你又不能把他打死,不这么着又能怎么办?周青不是说过吗,如果能不开枪的话,最好还是不开枪,何况这也不过是几个打散猎捞油水的,算不上真正的盗猎者。”

“你不能打他,可他却要把你打死……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我很失望,问马帅,“你说,像咱们这样当兵的人一旦离开了部队,是不是就变得一无是处了?抓个盗猎的竟然还让他跑了!”

马帅笑了笑,脸上有些无谓的表情,他告诉我说:“这里条件特殊,环境特殊,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咱们当兵的到底怎么样,不能靠这个说了算,再说了,你也当过兵,知道在战场上一个伤兵可以拖累好几个士兵,这些盗猎的被咱们打伤了,他们在可可西里就呆不下去,为了治伤保命,他们必须得离开,藏羚羊的生存威胁就又小了一点,这也是功劳,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自己的能力和技术都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表现也不够称职,但心里已经开朗了许多。也许马帅说得对,一个当过兵的人到底如何,并不能完全凭借他某一时刻的表现来判定,那样的做法很愚蠢。

过了一会儿,马帅想了想,说:“这三个人是第一次进可可西里,因为紧张,所以一看到我们就开枪,根本就没想到开枪的后果,一般像这样人数较少的盗猎组织,看到我们就是跑,根本不会开枪,开枪的要么是新手,要么就是真正的大盗猎组织……放心吧,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如果以后敢再来,总有一天还会被我们撞上。”

三个盗猎的家伙已经逃出了我们的视线,连地上那条枪都被捡走,只剩下两只剥了皮的藏羚羊尸体,和一颗没来得及带走的公藏羚羊的头颅。头颅面颊朝天而立,眼睛紧闭,睫毛上似乎还粘润着泪水,两支细长尖利的角斜侧着,像两把锋利的剑刺向天空,也刺破了远处山峰的轮廓。

我看着弹孔累累的车头,说:“还好,没打爆咱们的轮胎,不然换个轮胎又不知要花多少钱了!”说实话,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在可可西里这个地方,如果没有充足的资金做后盾,再强的自愿者组织也坚持不了多久,可叹的是,人们往往只关注自愿者们的反盗猎成果,却很少会有人去关心自愿者们所忍受的艰辛和困难,对自愿者们的无偿支助就更是少得可怜。

马帅打开引擎盖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设备没打坏,只是车皮被穿了孔,回去还是得花一笔钱。我拍了拍车头,拉开车门跳上去,把枪抱在怀里,有了刚才的遭遇,我真真实实感受到在这个地方枪的重要性,一边说:“走吧,回去等着挨杨钦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