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可可西里的哭泣:真实记录藏羚羊毁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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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雁石坪(2)

我们的车子开进雁石坪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天上有大雁飞过的影子,可能现在不是季节。我想象着一千三百多年前,文成公主乘坐着华丽的马车进藏之时曾在此停留,蓦然回首,只望见几只展翅低飞的大雁,心头又是怎样的宁静或者孤凉?

我们的心头都不宁静,想着丹巴和他贩卖的藏羚羊皮,现在这个季节快到打皮子的高峰期,丹巴可能不会呆在家里,他极有可能已经跟着打藏羚羊的队伍进了山。

猜想得到了证实,孔仕林没有骗我们,我们找到了丹巴的家,只有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老人看起来精神很萎顿,黝黑色的面孔,身上的衣服污秽不堪,许久没有洗过,而且还很破旧,有些地方已经烂出破洞,连补丁也没有打,一双枯瘦皱巴的手撑在瘦骨嶙峋的膝盖上,抬起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们。

为了怕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周青没有下车,而是在我身上藏了一个小小的监听器,远远地把车子停在一个小店子门口。我和马帅装作一副商人的模样走过去,把棉大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

老人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们一眼,用手撑着颤抖的腿起身,准备回屋,旧木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宁静的小院门口回荡。透过敞开的院门望进去,院子里很空旷,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在门口的地上晒着一排干菜,老人佝偻的背影隔断了我们的视线,我追过去问:“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丹巴的家吗?”

老人听到这话,很不高兴地回头瞪我们一眼,用低哑的嗓子冲我们喊:“丹巴死了!”

他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即使是用尽全身力气,声音还是那样的微弱,像是三、四天都没有吃饱饭的病人。

“死了?!“我和马帅对望了一眼,难道这个老人家在有意隐瞒什么,还是丹巴临走前故意教他这样说的?

马帅急忙跟上去,一边扶着老人走进院里,一边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况,我拿起院门口的木椅,也跟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院门,随手把椅子一放,又问:“老人家,丹巴是您儿子吧?我们是他的朋友,生意上的朋友。”

听说我们是丹巴的朋友,老人更加愤怒,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了马帅的手,愤怒地喊:“滚!都滚!我没那样的儿子!丹巴死了!你们滚!”

马帅被老人甩脱了手,就急忙解释,说:“老人家,您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老人家,您还没吃午饭吧?”马帅走过去,几间屋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有人,走到厨房里,揭开锅盖一看,锅里只有一点咸菜蒸饭,而且还是昨天剩下的。

马帅转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立即跑到小店里买了点吃的回来。老人只是在早上的时候吃了点剩饭,长期恶劣的饮食导致他营养缺乏,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我把吃的递给他的时候,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哭了,两行老泪滴落在脏兮兮的衣襟上,他抹了把泪,问:“你们都是什么人?”

我们俩互相使了个眼色,马帅说:“老人家,您放心,我们是通过一个朋友和丹巴认识的,听说他现在需要一笔钱,曾经托那个朋友向我们借钱,怎么,您不知道吗?”

老人摇了摇头,呆了片刻,眼睛无神地盯着院门,干瘪的嘴唇动了一动,悲伤地叹了口气,说:“我没这个儿子!”

我把饮料瓶子拧开,递到老人手里,说:“老人家喝口水,慢慢说。”

老人又叹了口气,轻轻地抿了口饮料,在饮料咽下肚的时候,他的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他眨了眨眼,伸出袖子抹了把老泪,说:“从他做生意开始,就没在家呆过,没钱了就跑出去搞钱,有了钱就在外面大吃大喝,根本不管我这个老头子的死活,我要这样的儿子有啥用?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他淹死在尿盆里!”说了几句话,老人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气得全身都在打哆嗦,两条骨瘦如柴的腿抖个不停,眼眶里的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滚。

我急忙安慰他说:“老人家,别生气,做生意的都忙,一年在家呆的时间也没几天,等您儿子赚够了钱,就会回来孝敬您了,对了,您知道丹巴最近到什么地方去了吗?前段时间说要跟我们借钱,我们兄弟俩这不刚把钱筹备好,他人就不见了。”

老人摇了摇头,无力地说:“不知道他死哪去了,几个月前回来过一次,看看我这个老头子还没死,就走了。”

“这样吧……”马帅装作沉思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老人家,您再想想,有没有和您儿子经常来往的朋友,就是关系最好的那种,我们也好通过他联系一下,答应了人家借钱的事,条子都打好了,咱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是不?”

老人又摇了摇头,一边喘气一边说:“不知道……他从来不在家里住,也没有人来找过他……我就当他死了!没养过这个儿子!”老人说着话,气得浑身发抖,马帅叹了口气走出去,打开院门,我也准备出去,回头又看了老人一眼,老人还在打哆嗦,他想把饮料瓶子拧开喝口水,但是手哆嗦得厉害,瓶子没拿稳,掉到了地上,饮料从瓶口流出来,像老人的眼泪一样,肆意地泛滥。

我走过去,把瓶子拣起来,里面的饮料已经差不多流光了,我看见老人家实在可怜,想起自己曾经对父母的埋怨和使性,心里觉得万分愧疚,从里层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塞到他手中,说:“老人家,您儿子不在家,这点钱您拿着,饿了就去买点东西吃。”

我把饮料瓶子放在一边的空地上,转身走出屋去,马帅正站在院门口左右张望,示意我赶快走。忽然,老人叫住了我,说:“我想起来了,一个星期前,我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丹巴回来过一次,他没来家,在街上转了一圈,就走了。”

我说:“老人家,您再想想,您还记得有关您儿子的别的事吗?”

老人在努力地思索,想了好半天,猛然想起了什么,说:“丹巴一有了钱,就会到处乱花,每次回来,他都会到镇上的小饭馆子里和一帮子人吃饭。”

“那家饭馆叫什么名字?”我急忙问。

老人想了又想,说不记得了,就只记得听丹巴喊那个饭馆的老板叫老刘,是个四川人。我谢了老人家,和马帅回到车上的时候,周青说:“开车来的时候,在街上确实有一家四川老板开的饭馆,我听见老板娘和一个厨子站在门口用四川话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