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可可西里的哭泣:真实记录藏羚羊毁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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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Shatoosh披肩(2)

听说这就是用藏羚羊绒织成的价值可达数万美元的沙图仕披肩,我大吃了一惊,周青怎么会有一条这样的披肩?我把披肩轻轻地挂在胳膊上,披肩一下子就从我的胳膊弯里滑落下去,又轻又柔,飘落时像一片唯美的树叶,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仿佛能感觉到披肩透出来的一股暖意,披肩很轻薄,把它叠起来放在掌心里,就像是一小块压缩饼干,又轻又暖又华美。

为了不吵醒阿依古丽,周青把披肩收起来,和她回到值班室说话,我问她:“这披肩哪里来的?”

周青说:“这是我爸爸在结婚十周年纪念那天送给我妈妈的礼物,我妈妈一直没有披过,她在临死的时候就给了我,她告诉我说,英国人卖披肩的时候告诉人们,说这是中国西北荒原一种叫藏羚羊的动物在换季脱毛的时候,当地人将那些脱落的毛收集起来才织成的披肩,可我知道这是个谎言,因为我小时候是在那里长大的,知道那种动物脱落的毛根本就无法捡起来,风一吹,就散了。”

“就因为你妈妈临终前跟你说的这些话,所以你才来到了可可西里?”我看了周青一眼,对周青的故事更加好奇。

周青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最初,我只是想搞明白,这样价格昂贵的披肩到底是怎样生产出来的,后来,到了这儿之后我才渐渐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一个美丽事物的背后隐藏的却是另一个事物的悲剧。”

我赞同周青的话,她的话不无道理,忽然,周青问我:“听说你的英文水平不错,知道藏羚羊的英文单词怎么拼吗?”

其实,我不知道藏羚羊的英文单词应该怎样说,但来可可西里之前,特意查了下资料:“是‘Tibetanantelope’!”

周青说:“但是,还有一种说法,普通的英汉辞典上面查不到,念‘Chiru’,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竟与中文的‘耻辱’同音。”她低声地说着,伸脚踢了下火盆,里面快要灭的牛粪火又忽地亮了一下,一些牛粪灰飘扬起来。

沉默过后,她又望向窗外,低声说:“我不知道这是谁为藏羚羊取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是中国人的耻辱还是英国人的耻辱,或者是把买卖藏羚羊绒视为合法的印度人?也或者是全世界的耻辱?”

周青喜欢用这种思索的方式来说话,她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感觉到反盗猎任务的任重道远,接口说:“算是全世界的吧!你不是说,藏羚羊是中国独有的物种,只有在可可西里这块地方才有,中国没了,全世界也就都没了。”

周青叹了口气,用脚踢了下火盆,站起来说:“光抓几个盗猎的有什么用?还是得抓源头啊!如果当初国家法律能严一点,如果全世界都能更早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很多的事情都能在最早得到控制,比如淘金的人、气候、生态……也可能,藏羚羊这个物种的生存环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窘迫。”

周青想得很多,她可以透过表象看出很多实质上的问题,远不像她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具有的智慧,这也许是她曾经的职业留给她的习惯,是令许多人所不能及的。我对周青的失望开始渐渐消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敬佩,如果能多一些像周青这样的人,那该是多么令人感到欣慰的一件事。

我们都说了太多的话,我看见周青沉默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又有些坚毅的神色,最初见到她的那种失望和不信任感也随之慢慢地淡化,我想着明天要出去巡山,就问:“明天巡山要带什么东西?”

周青正想着事情,被我的话一惊,笑了笑,说:“明天不是去巡山,只是在附近转转,带你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顺便拍些照片,再说了,藏羚羊一般是在六月底才去太阳湖和卓乃湖畔产崽,那个时候的盗猎活动才是最猖狂的,现在盗猎的还没有上来,就是有也只是一两个打游击的。”

我刚到可可西里,可能是被这里的气候和环境所影响,再加上刚才听了木萨的故事,心里就有一种迫切想要融入可可西里的冲动,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就想一次搞个明白,然而周青却没有再回答我的提问,她倒更像个沉得住气的管理者,很善于调动队员的情绪和干劲,又能在恰当的时候给队员浇上一盆清醒的凉水。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说:“今天晚上没什么事,你也去睡吧,明天还要进山呢。在这个地方,保存体力是最好的生存方法。”

我被安排和马帅同屋。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一晚没睡着,想着木萨和周青说的话,思绪如翻江倒海般,眼前浮现着木萨抱头痛哭的样子,又想想被称作裹尸布的沙图仕披肩,心里对可可西里的热情迅速就被点燃了。

后半夜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模糊地记得,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马帅却被我搅醒了,他叹了口气,翻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马帅并不是因为我分了他一半的床位,这里条件并不好,都是两个人挤一张床的,我想他是有心事。也许,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心事,只是白天的时候大家都把心事深埋在心底,也只有在夜晚,才会把心事掏出来晾一晾,喘口气。

第二天,吉普车发动的时候,吴凯正在山脚下的小河边上打水,黄豆看见我们要出门,有些兴奋,嗖一下子就跳到了吉普车的后座上,本来挺宽松的位置,一下被占掉了一半。今天是杨钦开车,何涛说昨天太累了,赖在屋里不肯出来,只有许小乐肯陪我们一同出去。周青坐在副驾上,我和许小乐就坐在后面,许小乐说:“瞧瞧,这就是老木养的狗,又懒又馋又滑头,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似的。”

杨钦发动车子,听见许小乐又在编排那只老黄狗,就忍不住回头插嘴:“小乐,我看你跟那狗比,确实是比狗要强多了。”

“你说啥?”许小乐伸脚踹了下杨钦的椅后背,说:“咋滴?说你兄弟两句你心里就不舒坦了?不许和狗拉帮结派啊,欺负弱小。”

许小乐是我们这一队男人里面最瘦小的一个,个子虽然不算太矮,人却长得精瘦,操着一口东北话却不像是个东北人,倒是何涛那个陕北来的家伙,却长得人高马大,又粗又壮的。在车子的颠簸下天南海北地闲扯了一会儿,许小乐见杨钦没有回头接话,就扭头跟我说:“知道不?听说杨钦在调到空军搞机修以前是养猪的,后来领导见他猪养得好,就升级让他去养狗,所以这小子一见了狗就觉得亲近,有事没事就把黄豆当军犬驯,你还别说,黄豆还真被他驯得人模狗样的。”

我听出来了,许小乐又在拿杨钦开涮,杨钦没搭理他,继续开车,继续闷许小乐。其实也难怪,这帮子家伙整天在荒原上闷得学狼嚎,听说有一次何涛实在憋不住闷了,跑到草甸子上连翻了一百多个跟头。我不知道,我离那样的日子还有多远,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地方却即将要占去我一半的青春。

从颠簸的车窗望出去,车子正慢慢地往山里开。现在是四月底,算是可可西里比较暖和些的季节了,要是到了五月,就会有零星的雪飘下来。这儿的天气很怪,最暖和的时候也会达到零上十多度,但一眨眼的功夫就可以雪花漫天,气温聚降到零下十多度。

白天车里的温度还可以,甚至闷得我有点出汗,我拉了拉皮大衣的领子,看见两边的山坡上有了些绿色,不像外面荒滩上半黄的一片,在这种高寒荒原上,植被的生长很脆弱,禁不起折腾,车轮子来回多辗几遍,有些生长力较弱的草有可能就会被轧死,然后根也接着枯掉,如果是一大片枯死的草甸,可能一两年都没法恢复过来。也许只有人迹稀少的地方,植被的生长程度才会好一些。还有,草原鼠洞实在是个祸害,到处都是,而且这山里的草坡子上有很多废弃的鼠洞,车轮子一压过去,被压塌的鼠洞就陷成一个个小坑,所以整个路面看上去也是坑坑洼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