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真是细心。知道他们几个淋了半晚上雨,挨饿受冻的,午饭竟然送来了满满一饭盒红烧肉!这是显然为他们增加热量,增加能量的。这可是旭的最爱呀。没过十分钟,红烧肉已经见底了,但是他感觉还是有点饿。很久不吃这样的美味了。
这段时间厨师小牛也非常辛苦。平时他早晨四点多起床,给大家准备早餐,然后休息一小会儿开始做午餐,晚上最晚十点钟才能睡觉。中方厨师只有他一人,带了四个当地学徒。虽然学徒很努力,但总是不得要领,经常犯点低级错误,气得他吃不下饭。小搬家到飞营地之后,小牛更紧张了。早晨不光要准备主营地员工的早餐,还有准备搬出来的这四个中方人的午餐。这点午餐必须赶在八点之前做出来,分装到四个饭盒里,做好保温措施,马上就得往工地送。队长要求了,这些饭到工地不能凉了,不能馊了,每人最少两样菜,米饭烙饼都得全,每顿饭不能重样!同样,下午的饭,两点就得往外送。
这样的要求,难度不小吧?但是小牛说了,“他们在外面比我辛苦得多!让大家吃饱吃好是我的职责!”
厨师一般都是职工技术培训中心选派过来的。技术相当高。
晚饭的时候,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好久不打了。队上的电话费非常紧张。每人每月只给五分钟的限额。这里没有手机信号,只能使用卫星电话,Thuraya。话费以美元计价,折合成人民币大约是每分钟十二块钱。
旭的这五分钟限额,他是这么分配的。给老婆和女儿每两个星期打一次,每次二分钟。剩余的一分钟再给给爸妈打一次。当然,“只报喜不报忧”了!
这种卫星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延迟太大。自己说完一句话之后,往往要等三秒钟左右,才能听到对方的回音。也就是说,如果掌握不好时间,两分钟的时间,往往要浪费掉最少四十秒。旭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吃了不少“亏”。因为听不到那边对自己上一句话的回复,他以为电话不清楚,就又重复一遍,而在自己重复的时候,老婆在那边正在回答自己的上一句话。结果,导致他又听不清了。只好问“什么,你再说一遍!”如此循环,到最后两分钟结束的时候,他俩说的有价值的话也没有超过五句。
从此,他吸取了教训。每次打电话,事先都要在肚子里打好草稿,把想跟老婆说的话按照重要顺序排列好,只要电话一通,他就要求老婆先听着,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说完。然后再听老婆说话。当然,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因为凡是重要的事,一两分钟肯定是说不清楚的,还不如不说。
“老婆,我这里一切都很好!吃的饱睡的香,今天还吃了顿红烧肉!马上快干完了,就快回去了!你们怎么样?晴晴好吗?上班紧张吗?暖和了吗?春捂秋冻,别那么快减衣服!家里煤气罐还有多少气?……”一分钟马上快到了,他停了下来,听老婆讲话。
“老公,我们也好着呢,放心吧!多吃肉,别喝酒!晴晴很好,我也很好。晴晴都吃胖了,一天三顿跟着她保姆奶奶吃。伙食比咱家好多了。我有时候赶上了也能蹭一顿。煤气罐基本都不怎么用!很少做饭!咱爸妈前几天来了一趟,老俩身体很好,放心吧!我打算给保姆涨点钱,对咱们晴晴真是百分百!以心换心吧!……”这电话不是电话,有点像对讲机了。
“家里的事你决定!挂了啊!”
一分五十二秒,他匆匆挂了电话。虽然还有千言万语,但必须得挂掉。配备这部卫星电话最首要的目的就是应急。万一飞营地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而电台又不能正常工作的时候,就要使用卫星电话和主营地、黑格里基地、喀土穆办公室、国内总部进行联络。必须确保这部电话的时刻畅通,不能欠费。这是至关重要的。而且,这部电话也飞营地四个中方人共用的。电话费总额就那么多,自己占多了,别人就得少用。这在感情上也不可以的。
最后一炮终于在四月二十八日的上午十一点钟放完了。整个项目终于结束了。旭紧绷了将近两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是啊,对他来说,有史以来最困难的地形,最恶劣的环境,最艰苦的施工,最庞大繁杂的管理,终于平稳结束了。在他管理放线班的这段时间,工人们没有出现过大的波动,没有受过大的伤害,设备没有出现大的损失,生产基本保持稳定。他在国际小队的“处子秀”基本合格。而且,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他和很多工人居然都交了朋友。除了工作,计划,日报,还能经常坐在一起聊天,神侃。不知不觉间,英语交流的能力也飞速增长。只是这增长,不是“学术”上的,而是“实用”上的。为了简便快速的沟通,他逐渐把谓语和系动词省略掉,直接说关键词。更是逐渐抛弃掉时态、语态、从句,任何话都用最简单的结构表达出来。
但是,这是增长吗?这只便于工作,不利于考试。公司一直在强调,出国人员,特别是技术人员,要通过托福考试!
终于可以搬回主营地了。回主营地各种条件要好得多。可以不用担心狂风暴雨雷电蛇蝎了!
旭很兴奋。他把早已潮得发霉的被褥全都扔掉!一身轻装,连防蜂帽也不戴了,走人!穆罕默德和几个人跟着他一起,登上了沼泽车,踏上了凯旋回家的路。一路上,穆罕默德一直在劝他把防蜂帽带上,他就是不肯,他嫌那个太闷得慌。何况,最后一趟旅程了,哪有那么倒霉!
随行的这几位工人也很快乐。他们用木棍敲打着车帮,合唱起来。那歌声很是悠扬,抒情。虽听不懂具体在唱什么,但完全能够感受得到,他们肯定在唱有关思念亲人和家乡的歌。不然,不会如此动人心弦。
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天空瓦蓝瓦蓝的,明晃晃的太阳独孤的悬在天空正中,并不强烈的光线照在肩膀上,暖而微烫。偶有几片白云,也被太阳照射的通体乳白,仿佛马上就要被羽化消溶一样。地面上才草早已发出新枝,枯黄和嫩绿交织着,殊为养眼。水里也冒出来一点点的草尖来,努力向上攀升着。
一切都沉浸在美好,安详之中。
突然,“啊!”的一声,司机惊慌的把车下,横着跌下车去。
“怎么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旭一时发懵。思维还没转过弯来,刹那间,从车下疾速升起一团黑云,伴着令人恐怖的“嗡嗡”声,“这是什……!”话还没说完,这团黑云已经把他们几个人团团围住。原来,是非洲野蜜蜂!
“我们压到蜜蜂窝了!完了,末日到了!”想到这里,他的脑筋停止了转动。只是下意识的挥着双手,想要把这群蜜蜂赶跑。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吱……”他仿佛听到了蜜蜂的毒刺刺进皮肤的声音。立刻,第一个刺痛从脸上一直向皮肤深处传导。蜜蜂已经开始攻击了!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第……下,这时候谁还数的过来次数?这么多蜜蜂一起攻击,几只蜜蜂同时蛰上来,谁有这本事数次数呢!
他已经忘记了逃跑,只是跌跌撞撞的来回挣扎着,下意识的在那儿拼命的徒劳的挥舞着胳膊,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落满了蜜蜂,扎满了蜜蜂的毒刺。还有更多的数不清的蜜蜂不停的发动一次次冲锋,一次次俯冲。仿佛遇见了几千年不见的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这个时候,旭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Chief!Jump!Jump!(班长,跳!跳!)”
“Where?Where!(哪儿?哪儿!)”他头脑忽然清醒了,旭大喊着,回应着。刚一张开口,感觉就有一只蜜蜂飞了进去,他发狠似的把它一口嚼碎!报仇!
“Left!Left!Water!Water!(左边!水!)”看来,他们几个早就跳下去了,下面有水,躲到水下就可以暂避一会儿。
这时候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眼泡肿了老高,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用左手摸索着,好久,才摸到了车帮,他已经不会跳了,头朝下,跌了下去。恍惚中,有人接住了他,捂住他的鼻子和嘴,沉入水中。
水里很凉爽,可以给火辣辣疼痛着的被蛰的地方降降温。还好,蜜蜂果然不再来骚扰了。幸好蜜蜂也怕水。
这时候的旭,脑子已经开始混沌,剧烈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脑袋像是要爆裂开似的。他已经失去了清晰的说话的能力和反应的能力。有生以来,还没有承受过这么大的痛苦。
他想大叫,大声呻吟,可是现在在水里,连呼吸都不能。
他肺里面的空气已经不够,他使劲扑腾着,想要站起来,露出水面,喘息一下,换口气,可是,不能。
他的感到,皮肤肿胀的很厉害,就像要撑开似的,他想去挠一下,可是,不能,手指稍稍一触,就是钻心的疼痛。
衣服里面也钻进去一些蜜蜂,还跟着他在水里面慢慢蠕动,他想脱掉,更不能。
他实在快要窒息了。他使劲捶打着压住他的人。那个人好像明白了他的意图,把他松开,他一下子把头跃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是,蜜蜂还在水面盘旋,等待着寻找目标复仇。看到他露出水面,马上又“嗡”的一声冲过来,展开新的一轮攻击。这时,旁边那只大手又把他按进水里。然后,拉着他,潜在水下,一点一点移动。这时候,另一边又有一只手也拉住他,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他,在水下潜行。每隔一段时间,就露出水面换一口气。
他好像已经连走都不会了。一切只凭着感觉,木头似的跟着别人移动着。只剩下呼吸还是自主的。
终于,这两个人拉着他露出水面,可以不用在水里憋着气走了。这两个人身体真强壮,拽着他,健步如飞。他的双脚也肿了,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有时候被草尖或草根扎到脚,更是钻心的疼痛。
肿胀,疼痛,麻痒,肿胀,疼痛,麻痒!各种巨大的痛苦轮番袭击着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真不想走了,他真想就躺在这块草地上,永远的躺在那里!真想马上就想办法结束自己的痛苦!啊!这地狱般的痛苦,为什么如此突然的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嘴里囫囵吐出一些词语,不知道这两个救命的人能不能听得明白?
“Letmedie……,Letmesleephere……(让我死……,让我长眠于此……)”
这两人也不回应他的话,只是越来越快速的架着他艰难地行进着,一会儿走在陆地上,一会儿泡进水里。刚刚入水的时候,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而后又感觉到被蛰的地方丝丝凉爽,痛楚稍稍减弱了些。
终于,他被扶上一辆车,开始颠簸了起来。东倒西歪,呻吟嚎叫之中,送到了主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