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锦衣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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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吞饵(三)

包掌旗话音刚落,前厅里即刻嗡嗡一片,只当中几桌人相互看了几眼,神色各异,沉默不语。少顷,那方正平复又开口道:“小包,你们几家镖局振臂一呼,哥几个连性命都不顾,接到白帖马上赶来常州,可算给足面子了。为赴赵老门主的生奠,哪家不是把手头买卖全都撂下?前些日子连场暴雪,大伙儿可全没生意开张,这几天好歹放了晴,却又在城内枯等。现在好容易有羊牯送上门,你倒认了朋友去,叫哥几个怎么和底下人交代?”

包掌旗微笑施礼道:“吊爷,诸位,如今城里除了绿林朋友,还有不少白道朋友,两家历来是个什么状况,大伙儿也心中有数。在常州,介于赵老英雄生奠的缘故,只要列位不动手,他们拿不到话柄,也不会寻大家的不是……”

他话未说完,人群里有人尖声笑道:“包水生,你是新做了武林盟主,还是刚结了白道大亲家?说的话能算数?”四周顿时一阵哄笑,有人接着叫道:“我看是姜永那老儿拍马功夫了得,钓到一个来头不小的金龟婿,所以包掌旗才会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朱炔和吴戈边查探店中聚集的各色人等,边寻找空隙往大堂靠近,听到那把尖细嗓音俱都一怔,不由面面相觑。朱炔眼带疑惑,像是在问:“他怎么也在?”吴戈则神情迷茫缓缓摇头,显然不知道底细。想起龙峻飞鹰传书里提到的好戏,二人又对视一眼,朱炔示意吴戈静观其变,他则小心向那个声音所在处慢慢靠近。

包水生对刚刚的言语挤兑来个充耳不闻,向着中间几桌继续抱拳微笑道:“我那位朋友就算再有钱,出门在外身边所带也是有限,那点老瓜恐怕不够几位哥哥分的。”

方正平左边一红脸长须汉子捻须笑道:“羊肉怎么分,是哥几个的事,这点,你大可不必操心。”

“洞庭龙王说得有理。”方正平笑道,“就算那羊牯身上没带多少,他家里总有,只要拿了这肉票,不愁居米子不来。”老瓜和居米子,指的都是钱财,方吊爷这话一出口,桌上人人会意点头,想必打得都是一样的算盘。

原本在倒酒的马脸高瘦文士一直不曾开口,此时收起坛子,拉了张条凳坐下,摇头道:“一个月前常州的大事,几位当家的想必也都曾听说,现下城内城外明面上虽看不出来,可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鹰爪孙在盯梢。诸位挑这个时候在常州犯案,可是不太明智。”

洞庭龙王背后那桌,一个黄脸短须汉子闻言笑道:“廖老弟,知道你消息灵通,可大凡来赴这生奠的,都是不把自家脑袋太当回事的主,若是个个惜命怕死,不如躲在家里玩老婆抱孩子,还来常州做什么?”

“金老哥是什么人什么胆量,廖某还不清楚吗?”高瘦中年文士想必姓廖,向那黄脸短须金姓汉子拱手道,“诸位兄弟肯给廖某面子,廖某铭感五内。只是大伙可曾想过,兴许赵老门主的朝中对头,就等着诸位走这一步?”

黄脸金姓汉子皱眉道:“此话怎讲?”朱炔知道此人叫金十六,是鄱阳湖一带盗匪的头目,一身水上功夫出神入化,传闻可在水底潜伏三天三夜,再加上洞庭湖总瓢把子——洞庭龙王程小蛟,看来中间那几桌,坐的都是**上名气颇为响亮的人物。

廖姓文士翘起二郎腿笑道:“锐刀门生奠,那朝中贵人迫于江湖道义,自不能怎样,可要是各位在城内上线开扒(动手作案),他就有理由托词对常州用兵。到时候,吃亏的可不止在场诸位,赵老门主生路全无不说,便是老弟我,这脖子上吃饭的家伙,恐怕也放不牢靠啊。”想必这人在官在道皆交情匪浅,如今说出这般丧气的话,在场知道他底细的俱都吃惊不小,大堂内外一时诧异。

从这中年文士开口,朱炔就在细想此人是谁,直到听见那黄脸金姓汉子称呼他廖老弟,再加上这人说话时的口音,脑中方灵光一闪:“莫非是他?!”

议论纷纷中,通往客栈后院的过道上响起一声轻咳,慢慢走来一人,包水生想必熟悉来者,闻音侧身一让,低语招呼:“岳老哥,你怎地到前头来了?小花呢?”

岳彦平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在后面陪着客人,我出来瞧瞧,今天都到了哪些朋友。”

包水生有些着急,拉着岳彦平压低嗓门道:“你让小花一个人留在后院?那、那人……”他抬头瞥了瞥厅中绿林群雄,下面的话似有顾虑,在这当口不好挑明。

岳彦平微微一笑,也轻声道:“小花是个聪明姑娘,她有分寸,你们护得太严实,反而没有好处。”说罢上前几步,细细打量在场众人。

那几张主桌上的各大瓢把子暂未说话,四周反渐渐人声高涨,先前那个揶揄包水生的尖细嗓子,此时又开口笑道:“廖大侠,江湖上谁不知道您面子大、路子广,何必说出这种话来唬人?”

那廖姓文士拱手摇头道:“承蒙这位仁兄看得起,并非廖某言过其实,如今整个常州早已被暗中控制,诸位只要留心察看周围动静,便可知廖某所言非虚。”朱炔已看清那尖细嗓子身在何处,尽量小心随着人群推搡,向那人靠近,听见这话心中一凛,不由多看了廖姓文士一眼。此番所带手下儿郎隐匿侦查的本事,自己最为清楚不过,这人又是从何处察觉蹊跷?还是说,连锦衣卫里都有他的人情网在?

另一个原先附和那尖细嗓子的人嘿嘿笑道:“我可听说,锐刀门里自己透出消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遇刺,就是赵怀义所主使。便是我们不干这票,锦衣卫那班鹰爪孙,也有十足的理由满城抓人,廖大侠这话,却来蒙谁?”他话音未落,有人已连声赞同:“着啊,锦衣卫一直在常州查案,也没见他们对锐刀门怎么样。”“要是常州府真的整个城池都被监控,我们哪这么容易来去自如?”“姓廖的,我看你八成是收了鹰爪孙的好处,那羊牯,多半老戗是海翅子(父亲当着大官)……”这几句话一放,各种猜测频生,店堂内立时沸沸扬扬闹腾起来。

前厅正中桌上,那几个**总瓢把子也开始脸露不悦,包水生却心不在焉,他频频转头看向后院,嘴里喃喃道:“可是那人、那人……”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轻一跺脚,走到廖姓文士身边,附耳低语。那文士渐渐皱眉,抬眼斜睨,似是不同意,包水生连连抱拳打揖,眼带恳求之色。见他如此,廖姓文士轻叹一声,瞥一眼岳彦平,没奈何离座往后院而去。

那尖细嗓子见状,提声高叫道:“包掌旗,大伙儿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前来赴会的,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大家面说,在那里私底下嘀嘀咕咕?莫非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此言一出,在场众雄都已看清廖包二人行动,俱都大声起哄。

岳彦平一直默然旁观、不动声色,这时早已辨明适才带头煽动之人的方向,也不客气招呼,脚尖急点,飞身往那处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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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峻说出那番话,姜华果然沉默,片刻后张了张嘴,想是还待再问,前方忽响起一阵哗然,听声音是从客栈前厅大堂处传来,动静极大,她有些担忧地看着院门方向,一时住了口。龙峻见她不做声,温言问道:“少镖头,可是有事?”

“没事,大概是包叔叔和岳叔叔的朋友。”姜华醒过神来,摇头笑道,“赵老爷子的生奠将近,常州城内来助阵的江湖朋友也多,许是喝高了。草莽里粗人不少,又性情豪爽,说话声音自然会大些……”

话刚讲到一半,前面呯然一声大响,也不知是砸了酒坛还是掀了桌子,姜华呼地立起,抱拳歉然笑道:“龙大哥,您先坐着,我去前面瞧瞧。客栈老板是我们镖局的好朋友,这些江湖老合玩闹归玩闹,可不能把人家的店给拆了。”

顾不上再细说,姜华疾步来到天井,对其中一名趟子手叮嘱几句,等那人再叫了数名镖师出来看守镖车,她接过斗笠往头上一戴,方急急跑出院门。却又没有走远,在门口转角处便停了下来,小声问道:“廖叔叔!您不是在前面陪着包叔叔吗?怎地又到这后院来了?!”

龙峻端起茶盅慢品,侧耳倾听。院墙外多了一人,单凭声音判断,像是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气息缓慢绵长,武功倒还不弱,只是听他脚步举动和吐纳,似乎所学甚杂,一时倒判断不出属于何门何派。

“老姜头的千金可真是交游广阔!”那人嘴中啧啧称奇,压低声音笑道,“刚到常州城没多久,就能结识让五湖三寨都感兴趣的人物!来来来,快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跟这贵人攀上关系的?”听他官话带着些口音,发声多用平舌,应该是浙江金华府以南人氏。

姜华轻声嗔怪道:“廖叔叔!您胡说什么啊!龙大哥是李姐姐的朋友!”这院子天井极其宽大,正方便镖车停放,门口院墙便离客厅甚远,两人说话声音都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以唐稳的耳力都听不太分明,是以两人皆放心交谈,却再想不到,这根本瞒不过龙峻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