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不数日,本不大熟识的众人一同去往蓝田,开始一段极刺激的旅程。军训。
下车后只记得日头很毒,烟尘弥漫,接下来,列队。
不愧是军事化管理,无论如何,列队必不可少。接着分舍,下来的七天,主要便是与一十二位好友相互认识。
十二位好友。成,杰,翔,迪,驰,乙,豆,鹏,晖,江,博,霓。
那时有部很火的电视剧,大家都能和许三多产生共鸣。都记得严峻的教官,烈日下,军姿,抬腿,迈步。然后只剩下自己的坚持。
不过我不是,也许,我真是特别的人。
我记得的永远是李梦的小说。那篇长篇巨著没有开头,但精气神俱在。这样一个支撑点,并非是人便能找到。而这支撑,亦定成败。这绝非说笑,就是那样一个环境,平沙莽莽人迹罕至,若无信念,自己终究会败给自己。
于是我写小说。写江湖的故事,写农民起义,写侠客,写官差,写皇城,写恩怨。
我的心思,那些天全扑在一支笔,一个本子上,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能远离教官那张脸。
剩下的反而不多了,鹏的鬼故事着实经典,成呼噜声不小,照例由我每早叫醒大家。
很好,绝不单调,绝不想念,绝不难过。
除过被选入方阵外。
临行前一日,教官似乎对我们好了些。不过,这是后来得知。
因为被选入方阵。好事?不见得;坏事?也未必。只无聊程序罢了。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程序,我不过是被这些机械恰好选中,入到方阵。有时候,感情贱得甚于一个学分。就像那时诚实抵不上身体的苦楚一样。
犹记得那天很多人嘴脸:大都满面困惑,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暗中屈膝,只为降下几厘米的高度。接下来大家手脚不协调实在做作,一脸无辜倒是纯出自然。
巧夺天工。只有巧夺天工才能形容这些人造表情的神奇之处。
不过灵蛇髻能令魏王惊叹,这满目疮痍只让我胃中翻腾。食堂里的馒头和土豆做出来都有异曲同工的淀粉效果,本来看着差不多,这一翻腾,更是不分彼此。
在我看来,这些行径和对敌人卑躬屈膝,跪地投降有何区别?只败得体面些,但,一塌糊涂的体面。
人便如此了,大多人不能壮烈,源于本性。
受机器摆布,胜过败给自己。我便这样,进入方阵,开始另一建制的训练,军体拳。
很好。
这就是猫在回去之后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总算没人笑我傻。欣喜过后,沮丧的发现,那只不过是大家没有多余精力来笑。
就算有,也都被前夜狂欢榨空了吧。
那台晚会,仍旧是媛主持——在我印象中,没有一次晚会不是经她的手完成的。这方面,她有才华。
开始还好,后来大家明显是想发泄出心中的一股闷气,于是,伴随着灯光光柱的摇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兴奋。
高呼,合唱,唿哨。屋顶像要被掀翻。
教官不曾管过,于是越闹越凶。
最后,到了结束的时候,意犹未尽,竟要求媛唱一首歌。我一惊。
这帮人脾气我已渐渐了解,若是媛允可,到时大家怎可善罢?定会集体喊出我昊之名。
万万不可!我还未想出如何阻此情况发生,意料之外的救星到了。
集合哨。
精气一泻,再难平复。凡是适才疯狂过的,此刻人已清醒,浑身尽力却已石沉大海。
暗地里好笑。
不过细想,若是当时大家喊出我名字,以后的事情可能会是另一种发展,至少,不会比现在的困惑再差。
当夜,在铺上翻来覆去总难入睡。
不是鹏的鬼故事太生动了,自己也觉得有事情割舍不下。媛毕竟是三年来的好朋友,说放便能放下?
不只她,还有猫。
猫是初中同窗,也是一同闯过江湖的人。她给人感觉根本不似她的真实年纪。
好可爱,感觉就像,唐家三少描写的那个白人魔法师猫猫。
不过有这样一个想法,就不自禁将她想得太小了,总觉得是个小妹妹,不过要记得,猫比我大一岁还多。
还是说回前年,能听到媛的激励之辞,或是猫的一个笑脸,总觉得是莫大的勇气。
现在既然已经脱身,自应不再多想。骗自己有时也是个很好的办法,不是么?平常,骗得自己,亦骗得旁人,言语中不露痕迹。
至于梦话...我从未说过梦话。且,自今而后,尽量少说话,就能尽量少泄露个人情感。在生死轻于草芥的江湖中,心慈手软绝无法生存。这道理,从一开始身边人的经历中就能看出。
彻底将原来的我从我生命中驱走,然后自内而外,用冷和热两种极端重塑我。这样再没人能看透。
那时不再有昊,蜕变为昙。然后以昙的名安稳过完这三年江湖生涯。
即将成功之际,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打乱我的计划,全盘。我的计划眼看着成为一盘散沙,也无能为力。
终于该结束了,我总算也能松口气。八天来勤练拳术,基本功没见扎实,身体反有些吃不消。
收好钢笔,努力将脑海中两个世界变为一个。毕竟,结束了,现实些好。
现实...我们所处这个现实偏偏缺失机遇,平平淡淡,浑不似血雨腥风那样江湖,实是惹人厌烦。这,还是我原来想要的那个江湖么?平静得如同孙无花“天女散花,维摩不染”那种独一无二安静与闲适。
虽然我忘了,“圣僧”无花最终杀人不眨眼,成就楚留香第一功名。
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包垂到地上,在土路中央划出一道浅浅印痕。摩擦力,这又是新的一招。天知道看上去深不可测的平安会如何化用这种招数,为难我们。
同学,你的包。
我闻声停下,也许是叫我。
冬匆匆跑过来,帮我掸掉灰尘,将包重新还给了我。
这次算是看清冬的相貌,不见还好,这份吃惊真是难以言表,以至于差点叫出声来。
面前这人换回普通校服,理成一头短发,并没有梳起辫子,但我清晰地觉得,她和我前些时日玩的那款游戏主人公好像。
仙剑奇侠传中的女一号,赵灵儿。
灵儿?我可没觉得我是逍遥,反倒隐隐像那酒剑仙司徒钟。醉、仙,双颊火红,两眼半开,浑不在意,但豪侠狂放不改,摄人心魄,实是人间奇男子。
自己固然差远,望尘莫及,是以见到灵儿时,满心中仅记得八句,只欲长叹一声。
所有人都以为是这三十二字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生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炎自是个例外。让他猜时,也不推诿,在纸上写下几行铅笔草书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
知己。
灵儿递过包时,显然有些吃不消那重量。我一笑接过,拎着它上了车。心中着实有些感动。现在的我虽在不断克制自己,但真能克制住么?再冷的人,终有一天,也会热起来,甚至会爆发自己。
不会爆发的。现在自己和车外飘洒雨点一样,是冷。秋去冬来的寒意。直至笑。冷笑靥,网友这个名字取得很好,生硬地、如同机器一般一笑,不如枭啼,也像钢铁倾轧之声,闻而心寒。
如此冰封,心更非羲和阳炎,无可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