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千景忽然一个回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和手上已经缠上了新的纱布，侧头看过去，尹姑看起来一脸紧张的样子，千景愣了愣，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安抚道：
“姑姑，怎么了？”
“哦，那个什么，恩，就是想问一下夫人打算吃点什么，老爷做了酒酿圆子，桂花莲藕羹，红豆甜枣羹，糖水芋糕，桂花糕……”
千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清一色都是甜点，一目了然便是投其所好，投千景的喜好。如果明泽是一个非常好理解的男人，又或者千景此时此刻依旧是她荣华富贵倾国倾城的中京第一淑女，千景或许对于他的好意能够欣然接受，可是现在，她忍不住会去想，这个南明泽心里到底在想点什么。
有时候千景觉得自己真是劳碌命，明明已经被人过河拆桥了，她竟然还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明明已经如此落魄，还忍不住的替新帝去收拾朝堂上的烂摊子。
但是其他人她可以不管，南明泽，这是千景的责任。
对于南明泽，千景和清和一直持有相反的判断，清和主杀之后快，千景主张招而安之。明泽的人品姑且不论，他的才气千景一向觉得弃之可惜。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千景的妇人之仁，明泽要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捉摸不透，像他这般危险的男人，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掣肘他的弱点，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辔头野马，没有人能控制他。
清和说，南明泽是一个非常危险且恶毒的人。
如果果然如此，那么放虎归山的人是千景，她必须要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东阳国已经经历了三年动荡，现在百废待兴，容不得再来一次七王夺嫡。
哪里还有游余的时间让千景去自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完成。收拾收拾心情，千景第一依靠着自己的力气坐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手软和狼狈，但是她至少还是自己坐了起来，随后千景拢了拢自己睡得散乱的头发，对着看起来一脸惊讶的尹姑笑笑道：
“姑姑，早餐我便要莲藕羹和桂花糕了。对了，今日是除夕，按照传统应当要沐浴除旧，您看我这一脸伤的，能不能替我问问南先生可否沾水？”
“诶，好嘞。”
尹姑慌忙点头，替千景拿了一件大氅围好，又拿了一只小火炉，随后收拾了一下准备的药盆，忙不迭的就掩了门，她的手脚很轻，但是还是能听得楼梯嘎吱作响的声音，以及她在楼下嗓门略大的说话：
“南老爷，夫人坐起来！夫人自己坐起来了！”
……这算是一件值得要广而告之的新闻吗？
千景有些忍俊不禁，随即仔细打量起蜷缩在自己身边的赤童，应该是因为过年的关系，他身上的这一身枣红色的对襟小袄，用金线绣着团纹，在年节下显得讨喜活泼。他此刻正看着千景，血色的眼睛里永远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和他的主人一样，千景忍不住的，带着心里一点点不服气蹂躏着赤童的头发，嘴上忍不住哼唧道：
“小家伙……你也是那家伙的走狗吗？”
赤童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直起身，下一秒房门被推开，尹姑端着木盘走了进来，同时也带来了明泽的同意，她送来的早点，除了千景点的那两份十成十的量，还顺带便准备了其他的小点心，给的倒是不多，大约是一口的份例，做得也极为精细。
……这家伙，真是天才吗？！
浴室设在了院子后面。老实说躺了那么些天，冷不防的脚踏实地竟然让千景有了一丝恍如昨日的错觉，要不是尹姑扶着，她差点没趔趄倒地，好半天，双腿才像是终于记起了它们的功能，千景才能勉强靠着自己的力气走动。
“……”
千景的房间位于揽红阁的二楼，居高临下，几乎能将整个月笼居尽收眼底。月笼居比她想象的绝对要大得多，而且和明泽说得完全不一样，就在千景视力可见的范围内，在揽红阁外，就有不少人在来回忙碌着。
“月笼居……人还真多啊……”
千景下意识的套话道。
“是啊，毕竟这生病受伤它可不管过不过年，咱们这医馆几乎是年终无息。”
尹姑笑笑，扶着千景往楼下走。
“月笼居不是私宅吗？”
“是，也不能算全是吧。月笼居是老爷的私宅，但是绝多数的地方都改建成了医馆药铺以及给病人医生照料之人留宿，二门内几乎就只剩下夫人刚才看到那么些个一亩三分地，老爷也不喜欢人来，但凡在长岚，只有赤童在二门里陪着老爷。”
“……吼，是哦，我都不知道南先生之前的事情呢……姑姑，你可有什么知道的？”
对于千景看起来像是无意的提问，尹姑完全不设防，几乎到了知无不答答无不尽的地步，若非是刻意安排，那只能是生性淳朴，老实说尹姑聊天的兴致，远超千景的预料，到最后千景甚至都觉得快要按耐不住自己想要堵住尹姑嘴的冲动了。
不过拜她所赐，千景知道了很多她之前从未想要打探的事情，比如说关于明泽在被皇帝知晓以前的经历。
明面上昭华州一跃成为整个东阳国首屈一指的医疗大州是因为新任的巡抚不断推行山养政策，利用贯穿全州的碧落山里的资源，大力发展医药业，才让原本因为没有耕地而贫弱的昭华州一雪前耻，成为整个东阳国甚至整个华夏大陆的骄傲。
可事实上，所有对官员调任有点兴趣的人都知道，这个政策真正的策划者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明泽，也是因为这个政绩让明泽一战成名。不过千景以为明泽是直接从南宫进入朝堂的，没想到他竟然从小是在这个昭华州的首府长岚长大的。
……还是说，朝廷代代都不知所踪的南宫就在这个昭华州的附近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除了要探得这明泽的底细意外，这南宫，她恐怕也要前去会会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