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惊悚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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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古婆婆走了,夭夭约是跟着她,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要在这里过夜了。段落自告奋勇出去找干草生火,陈悦陪在辛家姐妹身旁。虽然被灵位注视的滋味并不好受,总比在外面喝一夜西北风的好。

“姐,今晚的月色真好。”辛然站在门边。

“是吗?”辛和抱膝坐在地上,离辛然远,离陈悦也远。她看不见,如果能看见,她就知道,外面漆黑一片,哪有什么月亮。

但辛然却如是说,说着,往门外走。

“然然,你去哪里?”陈悦问。

辛然不答,自顾自走出去。

辛和立刻跟上。

她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她走出去,轻车熟路,仿佛睁眼闭眼没有差别。

“别去。”陈悦拉住辛和的手。

辛和甩开。

“姐。”辛然笑,在前面招手。

辛和像着了魔,跟着。

出了这厅,就是荒院,腐朽了的大门外,无门镇的游魂,黑色衣服的幽冥不知隐匿在何方。

那两个人也像鬼魅,出了屋,就不见了。

“什么事。”辛和问辛然。

辛然不说话,盯着辛和的双眼,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为什么不说话?”辛和伸手,辛然的手冰凉刺骨。

“我不知道。”辛然黯然,躲开。

辛和看不见,也摸不着。

“姐,离开这里。”辛然在她身后说。

“当然要走。”辛和失笑,转身,“找到了你,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一起走。”

辛然没说话,悄无声息,再次避开,似乎不想让她看见。那双包裹在厚厚纱布里没有眼珠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就能看见一些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就走吧。”辛然的声音很轻,像接不起气,但是很急促。迫切。

“可是……”辛和想的是,他们该怎么走。夭夭不在,他们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地方。诡秘的灵堂,诡秘的村落。她连怎么到这里的都不知道。

可是辛然不明白,她只想让他们走,再不走,就走不了。

她的手按在辛和的肩膀上。

轻。鸿雁不惊。像花瓣落在身上。辛和突然有一种恐惧,说不出的恐惧,不明所以。她尝试着叫:“然然。”

没有人说话。

转身,摸索,活生生的人似乎已经不见。

“然然?”她再叫,十分不确定,然而还是没有回答。

人呢?刚才还站在这里,为什么不说话?辛和急了,摸索,寻找,摔倒,可是没有人,空气清冷,仿佛辛然并未出现过。

“然然呢?”一双手拉起辛和,是陈悦,段落也赶到了。

没有人看见辛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去了哪里。人间蒸发。

如果要走,为什么要来?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离开?难道,她对亲**情都不在乎了?还是来来去去,迫不得已?

夜色深邃。

无门镇的夜总比别处更暗。天空黑得发蓝,云朵像一汪泼墨,哗地就掩盖了月色。举目之中,荒草萋萋,坟冢一个个矗立在那里。

白惨惨的石碑恭恭敬敬地站立,像主人,迎接着客人的到来。

荧火幽碧,照亮了这场盛宴。

一场杀人的盛典。

一场吃人的盛宴。

两个大男人被眼前的景象照得心内悚然,唯独辛和,因失了眼睛,反而相对平静。

好不到哪里去。她的一双手也是冰凉。比死人的手还凉。

她颤巍巍地抓紧陈悦的胳膊,问:“我们这在哪里?然然呢?夭夭呢?”

“坟场。”陈悦说,他的声音也变得冰冷。

辛和打了个寒颤,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化过妆的那些尸体。

死人,终究要回到死人的去处。

再美丽的妆颜也是无用。

活人,终究会变成死人,去往同一个地方。

她知道,这绝对不是映像中一排排青松绿柏,大理石陵寝。她脚下荒芜的野草已经告诉她,这地方,古老的坟区,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

没有活人来过,只有死人,只有鬼。

看不见路,摸索着向前走,谁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没有人敢喊夭夭。

墓地里惊扰了死者,吉凶未卜。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像辛然!陈悦脚下一空,“哎呀”一声向旁边摔过去。

“怎么了?”辛和的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也往一边倒过去。

一个凹坑。

侧身摔在里面。

“陈悦,陈悦。”辛和伸手摸索。

手,按在地上。

指尖一疼,已经出血。

“哎呀。”辛和叫出来。

“怎么了?”陈悦夺过她的手,放在嘴里吮吸。

吮吸,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为什么会有花香?

陈悦用两指捏着辛和的食指,用力挤。

“疼。”辛和说。

十指连心,手指上血腺最丰富,再小的伤口,都能挤出很多血水。

血珠子冒出来,一滴,滴到地上,地下立刻探出一根红色的茎脉,像野草,腥臊的,将血液吮吸殆尽。

陈悦离得近,看得真切,惊出一声冷汗。

“段落,你认得这个吗?”他叫段落,夭夭既然叫他来,他总有过人处。

可惜段落也不认得。

难道是食人草?

好在并不继续探索,细小的茎脉得意地矗在那里,昂首挺胸。

“什么东西?”辛和尤不知,伸手在地上摸,触手是冰凉的硬物。

“这是?”她不明所以,捡起一块。

直直的,冷冷的,像仙人掌,生满了小小的倒刺。

“放下!”段落一眼瞅见,慌忙大叫。

同时身旁的陈悦也看见,一巴掌拍过去。

辛和的手一松,那东西摔在地上,很轻,比一个人的灵魂还轻,落地都没有声音。

她立刻反应过来,两根手指瑟瑟发麻。

是人骨。

死去很多年,腐蚀了一半的人骨,风雨侵蚀,才会如此轻。

她突然明白,他们摔进一块坟坑里了。没有掩盖的坟坑,等待着未知者的到来。

辛和后知后觉,“啊”地叫出来,捏住骨头的两根手指上已经被扎出了几个血口子。

血腥味若有若无。

可是那红色的茎脉很敏感,立刻伸出来,像鬼舌,一卷,就钩到辛和的手指上。

辛和慌忙甩手,可是哪里甩得掉?

那东西就像即将饿死的吸血鬼,一扑上去,就大口吮吸,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手,被吸得发白。

辛和的身体本来就弱,又失血,脑子发蒙,差点昏过去。

陈悦忙把她揽在怀里。

心爱女子的手上,那些茎脉一点点鼓胀,越发通红,也不知道有多少血被它们吸走了。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去扯。

“别扯!”还是段落反应快。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一钩一带,就把茎脉搅断了。

猩红的草汁洒到地上,泥土里立刻又探出无数的草茎,一探出就吮吸,瞬间,就见地上一处处针扎一样,竖着一根根小刺。却好像通了人性,不敢探了太高,守在泥土缝隙间。窥探。

它们像一股小小的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已不敢再发起进攻。

陈悦托着辛和的手,两根手指已经肿起来。陈悦刚想说什么,却看见,那几处小小的伤口,每一处,都冒出一朵小花。

小花,花瓣如丝,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不知道是什么。

花开即逝,仿佛幻觉。

陈悦扶着辛和,刚要站起来,段落突然出声:“别回头看。”他说。

“怎么了?”陈悦问了一句,这个鬼气阴森的地方,他全身寒毛都倒竖起来。

几乎立刻,他就不敢再说话。

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段落面对着他们,吓得脸都扭曲了。

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谁?”陈悦哑声问。

绝对不是夭夭的手,夭夭够不到那么高。也不是那个糟老太婆的手,老太婆的皮肤粗糙松懈。这只手,柔弱无骨。

如果换一个环境,陈悦一定迫不及待地回头。也许会是一场桃花运。但桃花并不开放在阴气煞煞的无门镇。

没有人回答,那只手,慢慢地,慢慢地移走,向辛和脸上抚摸过去。

“到底是谁?”陈悦一把把辛和拉到身后,直面那只手的主人。

是个女子,面目娇小,江南女子的清秀,身上一股清香,不是花香,是药香。

这个人陈悦不认识,也不该认识,但是他偏偏叫了一声:“小沁。”

“你认识她?”段落很奇怪。

“不。”陈悦掩住嘴。他从未见过面前这个人,但是他却能叫出她的名字,为什么?“看她像一个旧交。”他打发段落。

“她还真的就叫小沁。”段落说,脸色古怪。

是小沁,也是饶沁。

死于无涯草的饶沁,段落背在背上逃离无门镇的时候,她被无涯草吞噬,一瞬间化为空壳,一瞬间神魂俱灭。

不是说死于无涯草的人不得永生吗?

可是,她为什么再一次出现在无门镇?

漆黑如墨的草,碰到了,身体和灵魂都将被渡至彼岸。彼岸,回不到此岸。彼岸,不是活人的世界。

段落盯着饶沁,这是她死之后第二次看见,更接近,更真实。

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起来不像鬼,但神情却比鬼还冷。

“让开。”女子皱了皱眉,说。

她说话还是那么轻声细语,但也掩不住其中的戾气,不容人拒绝。

声音细细的,有点像夭夭。

她和夭夭的声音本来就很相似。

陈悦没说话,也不让开,把辛和搂在怀里,像搂着自己的宝贝。段落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这个同进无门镇的男人,恐惧,已经占据了身体。

“让开,晚了就来不及。”女子又说,伸手按向陈悦的胸口。

针扎一样的疼痛,双手顿时失了力气。

饶沁一笑,走向惶然无措的辛和。

“你想干什么?”段落大喝。

鬼不怕人,因为人害怕他。

鬼怕段落,因为段落是天雷命。

饶沁迟疑了一下,问:“段落,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段落愣了愣,还是如实回答,“但是……你要做什么?”

“换眼。”

饶沁伸出手,手心里两颗滴溜圆的珠子,黑色内瓤,外弧是汪蓝的,像海,像天空。是新鲜的才挖出来的眼珠,上面还纠缠着血丝!

陈悦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段落也差点呕出来。

是谁的眼睛,为什么在她手上?

饶沁不说,谁也不知道答案。

陈悦突然想起那日辛然把手指**辛和的眼眶,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辛和看不见,只能惶惑地问:“换眼,换什么眼?”

“给你换眼。”饶沁简单回答,她收起手,又问了一遍:“相信我吗?”这一次问的是所有人,她目光清冷,扫视过每个人表情不一的面庞。

没有人有意见,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能,也许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发表意见。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饶沁本来就是学医的,西医中医她都精通,不过她换眼的动作,根本不像西医,也不像中医。

她没有准备草药,于中于西都不合医理,

生筋续肤止血,怎么才能做到?

也许跟本就是神鬼的方法。段落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纱布被取下,饶沁把两颗珠子小心翼翼地镶嵌在眼眶里,一些活着的血脉自动续接,一切就完成了。

纱布再被裹上。

辛和痛得几乎昏厥。

“半个时辰后可以取下来。”饶沁说,站起来,身体轻盈如雾。

“饶沁。”段落叫了一声,他有一些事情需要弄明白。

饶沁朝他笑了笑,不应,转身就走。

段落去追,追出几步,踪影全无。

她再一次消失在荒坟里,她到底是人,还是众人皆见的幻象?

再回头,便无路。

云朵飘散,月光微明。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饶沁没有来过,也没有走过。只是段落不见了,不知道走失在哪里。陈悦没有心思去找他,他搂着辛和,坐在两座坟之间。

刚才那空空的墓穴,诡异的吸血野草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却。

也许还会重来,也许不会再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感觉怎么样?”陈悦现在更关心的是怀里的人儿。

“还好。”辛和笑。

已经不疼了,有一丝沁凉,从装入的瞳孔中散出,直透过肌肤。

偎在情人怀里是幸福的,怀里抱着爱人也是幸福的。

幸福很容易让人忘记恐惧。

掉以轻心是最大的错误,可能要命。

是真的要命。

陈悦低下头,湿凉的唇吻在辛和的嘴唇上,辛和笑着,淡淡的。

突然,女人凄厉而疯狂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像一柄无形的剑。

天空被划破,幸福被划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