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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3章 花欲含苞风欲摧3

徐惠端着汤,一路心事重重,走至殿口,却见李治徘徊在殿外,神色紧张,见徐惠走来,脸上一刹那惊异,随而微微低下头去:“徐充容。”

徐惠奇道:“九殿下?”

说着向殿内望去:“找陛下吗?”

李治点头,却略显局促:“是,可……四哥在里面。”

徐惠一怔,思想起李恪的话来,据李恪所言,李泰曾对李治威胁恐吓,看来此言非虚,柔然一笑,道:“那么,我先进去了。”

李治点点头,依旧低垂着眼,徐惠微微一叹,看来,果真是吓到了。

殿内,淡淡龙涎香的味道恰到好处,熏起一缕缕纤细烟丝,笼成薄雾蒙蒙。

徐惠一身清淡,将汤放置在桌旁,侧眸望一眼李泰,方施礼道:“参见陛下。”

但见李世民面色疲惫,眼中愁绪万千:“起来吧。”

李泰忙上前一步,恭敬道:“徐充容。”

徐惠微笑示意,李世民却转眼望望用彩绘纹瓷装着的汤水,笑道:“今天又是什么汤?”

徐惠敛襟,安坐于天子身侧,笑若凝华:“土鸡红枣桂圆汤,安神补气。”

君王眉间,终有一分疏朗,对向李泰:“青雀,你先去吧,你所说的,朕都已明白。”

李泰恭身,眉目间却似隐了几分忧虑,望着徐惠的眼神,令徐惠微有一怔。

待得李泰走出殿口,李世民却深深一叹,闭目,靠倒在躺榻上。

徐惠连忙取了汤来,浓郁的香缭绕鼻息,令人馋涎欲滴。

小心舀出一碗,轻轻吹了,递在李世民唇边,李世民却摇摇头:“先放着吧,朕没有胃口。”

正说着,内监尖细的声音,再次打乱熏香杳杳仙气,令天子眉心轻蹙。

“陛下,晋王求见。”

李世民倏然睁眼,那眸中是淡烟缭绕的纷扰,唇际一动,苦笑道:“到来得齐。”

说着,示意内监宣。

李治踏进殿来,便伏在地上,隐有抽泣:“父皇……”

李世民一怔,缓缓坐直身体,疑道:“何事惊慌?”

李治仍旧伏在地上,不曾抬眉:“父皇,儿臣不要做太子。”

李世民更是一惊,望徐惠一眼,却见女子面容宁淡贞和,全无异样,不禁凝眉:“雉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治叩首:“父皇,儿臣知道,儿臣不想做太子,只要令儿臣在父皇左右侍候,儿臣便心满意足了,太子就叫四哥做吧。”

此时,徐惠亦不免一惊,李治自小在李世民身边长大,性子柔和儒弱,心地善良,毫无城府,可这番话说来,却不似出自他口,虽她听到,李治会来向李世民告状,却不想是这样的口吻与方式。

迂回且大有以退为进之势。

这不像他,适才在殿外,他还是一副紧张面容,然进到殿来,虽始终伏地,不曾抬眼,可那声音镇静,全没了适才的惶然无措。

不过短短一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世民亦感意外,可眸光显然柔和下许多:“为何?与父皇说说看。”

李治道:“儿臣……儿臣不想死。”

精锐龙眸倏然暗淡如霜,猛地站起身来,向前两步,俯望着儿子:“死?谁说……你会死?”

李治不语,深深低下头去。

“说!”低沉、隐忍,紧紧握拳,徐惠望着,却知他已然心中有数,不禁轻轻一叹。

“四哥说……说若我与他争太子之位,他就……就……杀了我!”李治说得声音极轻,隐有抽泣。

李世民身子一颤,微微摇晃,徐惠上前一步,李世民一挥手,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治:“什……什么?”

李治不敢再说,伏在而哭,徐惠望见帝王眸心波潮暗动,复杂交错的淡淡烟笼,自眸中四散开来,氤氲了整张脸孔。

那坚毅的脸孔、削俊的脸孔、震彻天下的脸孔,此刻,凝结成霜。

半晌,李世民方回过神来,缓步退回到躺榻上,轻轻挥手:“父皇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治终于起身,躬身道:“儿臣告退。”

才欲出门,李世民却突地喝住他:“雉奴,不做太子,这种话,日后……不许再说!”

李治一怔,茫然回身,那眼神似懂非懂,只低低的应了,随而退去。

聪敏若徐惠,却已是懂得了。

李世民疲惫的靠在躺榻上,紧锁的眉心,尽是纠缠万分,难解难开的深深愁虑,徐惠依身在侧,望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显是疲累至极,不由心疼道:“陛下且先歇息吧,万事皆有定数,总归会有法子的。”

李世民缓缓回眼看她,徐惠目光似淡淡青烟,杳杳如水,修长手指抚上她凝白脸颊,惘然一笑:“定数?朕……早已不信定数!”

微一迟疑,方道:“适才青雀与朕说,若他为君,日后定当杀子,传位于雉奴……”

望向殿口敞开的殿门,殿外漏进的日光,晃亮青砖地面,泛起惨白的光。

“惠,你信吗?”李世民声音极轻,略有沙哑,徐惠淡淡一笑,握住他的手:“陛下心中已然有数,又何必问妾?”

李世民亦笑,然那笑,却凭的那般悲凉。

是啊,如此有悖常情,又有何人能信?

“惠,朕知道,若朕立了青雀,承乾与雉奴的性命定然不保,可是雉奴他……”眼中划过深深忧虑:“雉奴他性子太过柔弱,实在……难堪这江山重责啊!”

徐惠不及言语,帝王龙目之中却似有一丝精光闪现:“若说文武双全、行事果决,恪……倒与朕有几分相像。”

徐惠身子一震,举眸望他,隐下心中瞬间惊诧,一双水目盈盈流光:“陛下,许并非如此,九殿下虽性情柔和,可心地纯善,陛下则可令众臣辅佐,以九殿下性子,定然虚心肯学,那么性子柔弱些,亦可弥补了,所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能攻坚强者莫之能胜。(1)’又岂知不是国家之福?”

李世民微一蹙眉,望着她的眼神,似有一瞬迷离,却是不语。

徐惠望着他,心中陡然凌乱,李恪,好个暗处中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高手,若非箫姈暗自放走自己,闻听了一切,又有谁人可看得出,那清高儒雅的外表下,那隐藏的冷漠仇恨的心!

可如今,他看似真有胜的希望,长孙皇后留下的三个嫡子,争得头破血流、面红耳赤,而他不过淡笑从容间,已然掌握了机会!

看君王目光,于他定是有期许的,心底蓦的想起那日游猎,君王一句“恪,英果类我!”,不禁心上生寒。

这战火不曾燃烧到他,可他却已无形中占据了这方战场的有利之地!

承乾青雀之斗,若无称心,许不会这般难以收拾,如今晋王、魏王之争,他又于暗中言语挑拨,似是无意,实则有心。

他教唆晋王状告魏王,先斗到魏王,那么剩下晋王,便好收拾了。

真真高手!

正自思想,却听李世民道:“传长孙大人。”

说着,便对向自己:“惠,你且先退下,朕与长孙大人有要事商议。”

徐惠敛襟,微微施礼,转身而去。

但,徐惠却并未急着离去,适才,李世民一句李恪,令她心中顿觉不安,想李恪如此念念不忘故去的杨淑妃,心中多少是恨着先皇后的吧?

既是如此,若真真令他得势,日后,又岂会放过皇后的孩子?

想来不禁掩唇,惊悚感觉漫遍全身。

“徐充容。”

左思右想、暗自出神中,已过许久,一人声音淳厚,恭声道。

徐惠这才回神,但见长孙无忌一身官服,正站在自己身前,微笑而望。

徐惠连忙理清凌乱的思绪,回一声:“长孙大人。”

无忌依旧微笑,他的笑,那般温润:“陛下急急召臣入宫,定有要事,待见过了陛下,再与充容一叙。”

“且慢。”长孙无忌正欲走开,徐惠却叫住了他:“惠有话要与长孙大人说说。”

眼神向殿内一瞥,极快的一瞬,却用意深深,无忌略一怔忪,随即领会:“是。”

边说,边与徐惠走开,徐惠吩咐了侍从暂且勿要禀报。

与无忌行至殿外偏僻处,小心四顾,无忌望女子一身烟纱笼色,绯红便有朦胧美感,更衬得那身量纤丽,柔不禁衣。

秋暮低垂,如此背影,真真令人迷惘。

曾经,妹妹的背影,亦是这般风仪端静的!

心中不由生悲,面上却依稀带笑,须臾,徐惠方缓缓回身,眼色中似有犹豫:“长孙大人,有些话,惠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也不知可有人相信?”

无忌殷殷道:“充容且说,臣信。”

徐惠略有一怔,随即隐去,是啊,长孙大人乃先皇后亲兄长,便因着这番,他亦会相信自己吧?

惘然一笑,道:“适才,魏王与晋王皆去见过了陛下。”

说着转身至石椅边坐下,秋叶簌簌,凋落如星,女子捻起一片,轻轻旋转:“而在这之前,我却见到了吴王与晋王。”

无忌一惊,女子侧影依旧如云,静淡安宁,却凭的惊起满地落叶纷扬。

徐惠缓缓转眸,郑重将园中所见所听一一说与了无忌。

长孙无忌正自惊异,徐惠便又道:“长孙大人又可知……当**又是被何人绑走,那称心……又是何人安插在太子身边的?”

无忌身子陡然一震,双目圆睁,望女子眼神幽幽,意味深长,又怎还需说明?

徐惠起身,叹息道:“惠知,女子不可干国政,可……可惠亦不愿眼看着一些人的阴谋得逞而坐视!适才,陛下言语中……似有立吴王之意!”

无忌又是一惊,不及言语,却见徐惠目光诚恳的望向自己:“故,长孙大人,还请务必阻止陛下才是。”

无忌犹疑道:“为何充容不向陛下直言?陛下亦会相信。”

徐惠垂首,隽丽清眸划过忧伤一缕:“惠,实不愿陛下再伤了心。长乐公主去世,陛下伤心至极,郁郁寡欢,又逢五殿下和太子之案,尤其是太子……陛下是伤透了心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还有兕子……”

说着,一双水眸晶莹欲滴:“自太子走后,兕子的病亦更加重了,陛下**忧在心上,御医私下与我说,不知……兕子能否熬得过今年……”

终于泪下,想自己初见兕子时,是怎样活泼可爱的女孩?可如今,小小年纪,却要缠绵病榻,受这等苦楚,怎不令人心酸?

无忌亦有伤感在心,幽幽叹息:“丽质去时,他已然如此,若是兕子……”

“所以还请大人务必要顾全陛下,切莫令他再伤了心。”徐惠打断无忌,目光殷殷流情:“吴王之事,便勿要点破了,况,惠亦曾答应过恩人,不对陛下说起。”

无忌无奈点头:“好,臣自有分寸!”

“多谢大人。”徐惠一礼,无忌连忙扶住,抬眸之间,那含泪美目,更似那曾熟悉的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