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碰!”
突如其来的拍打声中断了我的思绪。
清醒过来,才发现后面那辆路虎已经逼近了雪铁龙车头。
两车的车身距离不到半尺,几次险些擦挂。
车上的中年人绝对很怒,靠拢时,竟然伸手来拍这边的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阿明也够拽。
在他手要拍到的一瞬间,一踩油门,车子冲出去一截。
这样子当然惹得那边更怒。
中年人双手松开,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两次,猛踩油门,又撵上来一截。
两辆车就此开始飙驾。
你超我快,你快我超,越飙越快,越快越飙,最后大家都速得要飞起来,成了车道上两只交互相错,回来穿梭的燕子。
而我成了被燕子叼住的小虫,在车内做着各种花样翻新的碰撞。
“刹住刹住!”
我玩命地抓着车门扶手,脑袋被磕得昏天黑地,胃里象被煮沸了一样翻腾。
“要吐了要吐了要吐了!”
“减速减速!”
“慢点慢点慢点慢点!”
哐——
阿明眼角朝我这方微微一撇,突然方向盘往左转,撞向追来的路虎。
哐——当——轰——
天昏地转,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眩晕感轰炸着我的神经。
哐——当——轰——嘶——兹兹兹——
急促不断的刮擦声。
眩晕消失后,雪铁龙慢慢还在开。
半身瘫痪的路虎,却死在了路边。
车内的我呆呆坐着!
我呆呆的坐在车内!
蓦地,反应过来,急急旋身,趴在位子上往后看。
路虎上下来了三个人,气急败坏地指着这方破口大骂。
而雪铁龙依旧镇定开着。
渐离渐远。
终于,在最后的一次转弯中,从路虎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时,阿明才调头,脸色阴沉地,冷冷丢一句:“要不要再慢点?”
我头皮发麻,把歪七扭八的身体放正,有些拘束地,悄无声息地坐好。
“你开心就好。”
可是我心里却很不好。
阿明不仅是个一触即炸的气球,里面更装满了“当不了你老公,就要当你老爸”的霸气,戳爆了要想不受伤实在很难。
但不给他灌输一点安全意识的话,也许车还没开到地头,大家的命就先到了尽头。
所以我终还是硬起了头皮:“其实慢点挺好。你想象一下,万一刚才是在湖边,右边是水,左边是油菜花田,中间的路只有一点点宽,你不慢点的话就绝对会飙水里,那样就惨了。我又不会游泳。”
说完我就看到了二百米开外,“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堤岸路。
左边是水,右边是油菜花田。
中间的路恰好比绳子要宽一点点。
我想后悔。
然而人生既无法彩排,也无法倒带。
所以我只能看着阿明怒瞪我一眼后,突然狠狠一扭腰,朝右边转动了方向盘。
汽车顿时象一只酒精中毒的甲壳虫,在路上左游右游,拐来拐去。
“喂,别拿车撒气啊。”我忙抓稳车内。
“失控了。”阿明说。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只看见阿明手抓着方向盘,脚蹬住刹车踩,用尽全身力气地踩。
而车仍义无反顾地往前。
“失控了。”他喊。
“稳住。”我马上帮他去抓方向盘。
但不管用。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会事与愿违,比如有些人只想瘦成一道闪电,最后却胖成了一片大海;再比如我想让方向盘变成温顺的兔子,最终才发现它根本是头驴子,还犟。
雪铁龙一个劲前冲,很快就冲上了堤岸路。
路面很静,空无一人。
黄灿灿的油菜花中有蜜蜂嗡嗡旋舞,碧油油的豌豆夹上,几只蝴蝶在轻盈翩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的芬芳。
这片宁静中,唯一的喧闹就来自于我和阿明。
“往左!往左!用力!”阿明头上一颗颗豆大汗水,鼻尖都沾满了汗。
“往右!往右!往右!”我同样可着劲儿叫。
“往左!往左!你傻啊!快点往田里开!”
阿明怒吼,却架不住我用出吃奶的劲稳着方向盘。
雪铁龙发着神经,眼见就要冲出湖堤。
阿明眼眶暴突,站起来在驾位,两只手拼了命地往左打盘,吼道:“开田里给我开田里……”
我也同样从位子上站起来,扑到方向盘上,拼了命地往右扳,惨叫:“给我开水里啊~~~~”
扑噗~
湖面上漾起好大好大一圈,粼波闪闪,扩出好大好圆的一圈。
汽车沉入水中。
水拼命往车窗灌,我呼吸急促,呛了口水,快要屏不过气来,使劲挣露出头,看到一个模糊的屁股在脸前半尺的地方晃动,我叫道:“拉我一把,我不会游泳。”
但阿明置若罔闻,只顾自己刨水,看着看着就要上岸了。
我只好伸手,一把抓到他皮带上。
阿明一个跄踉,手在地面扒拉着水草,手指在岸边湿地上留下深深抓迹,但最后还是被我用力往后一扯,张牙舞爪地仆倒在了河堤上。裤子连皮带都被扯下,露出大半个白白的屁沟。
我借力爬上了堤,跪在堤面大声喘气,听见后面冒泡的水声,回头看,阿明半边身体浸在水中,正缓缓下沉,看来已经意识模糊,连忙把他拉起来。
阳光暖照,阿明仰天躺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呼吸了老半天,稍微平复过来。他慢慢地把头从地面抬起一点角度,下巴仰着瞧着仍在冒着水泡的雪铁龙,又转向我。
“不会游泳?嗯——?开水里?嗯——?”
越拖越长的腔调里,潜伏着火辣辣的愤怒。
“那边是花田啊。我能怎么办?”
我耸耸肩,无奈地摊手:“我是真的不会游泳,你也看到了。”
“花对你很重要吗?”阿明坐起来,定定地看着湖面。循着他的眼光看去,是雪铁龙沉没的旋涡。
咕噜!冒着泡的巨大漩涡里浮上来一个包包,跟着又浮上来一根球棒,一先一后漂在水面。
“很重要。”我低下头,扳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他数。
“第一,花很美丽。
第二,花不会骗人。
第三,花期总是很准。”
我听见阿明弯腰,从水里捞起了球棒的声音,抬起头,只见他阴沉着脸,半拖着球棒,一步一步走过来。
梆——梆——梆——
棒头触地,在路面划出令人颤栗的辘辘声,一直响到我跟前。
“花对你很重要吗?”
阿明双手持棒,从膝弯处抡动,让它高高扬过肩。
这次我读懂阿明的意思了,连连摇手,退后。
“喂……”
回应我的,是一道完美的弧线轨迹。
极慢,极慢的,球棒,挥——了——过——来——
在这段象是电影慢镜头播放的时间中,我甚至可以看清长期被棒球摩擦的划痕,陈旧的污迹,脱落的漆点,以及凹凹陷陷的各种细节。
碰!
世界发出一片光,化成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