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虽是方国昌和老张的第一次深谈,却是相谈甚欢,如见故知。方国昌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在第二天上午便带了水果找到老张家门。张老太毕竟做过教师,也是懂得礼数的女人,早就把那天因错怪方国昌而受老张呵斥的事搁置一旁,而且对他心怀歉意,见方国昌到访,便热情地为他端茶倒水,又为他洗葡萄、切西瓜,尽地主之谊。
方国昌不好意思起来:“谢谢谢谢,真是劳烦嫂子咧!”
张老太倒也大度,笑着回应道:“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那天把你当成‘人贩子’还报了警,你没跟我计较一句,我到现在还觉得对你愧疚呢!”
“嫂子言重咧——”方国昌突然想起“普通话用字”的茬,便开始字斟句酌讲究起来,“那天也怪我,不分青红皂白(bai)地就伸手抱你家孙子。”方国昌没发现小禾的影儿,便问道,“哎,小禾呢?怎么没见他的影儿!”
张老太叹气道:“被他姥姥‘抢’走了!我那亲家母就一个女儿,我就一个儿子,我们三家就这一个‘宝贝蛋’。所以,我们三家就达成了一个‘协议’:这周一到周五小禾在我家住,周末他爸妈都休息便接他回家,下周一到周五再把他送到姥姥家。我们就这么轮着照料小禾!”
方国昌听后不免惊叹:“现在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宝宝’呢!哪像我们小时候,家家户户七八个兄弟姐妹,都是抹锅灰长大的?”方国昌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这句话犯起了嘀咕:在他的记忆里,老方家什么时候有过兄弟姐妹七八个的“盛况”了?
“谁说不是呢!”老张也感叹起来,“国家提倡‘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好’,结果现在是‘三家人只剩一个宝’——这是‘稀缺资源’,物以稀为贵,大家能不‘夺宝’吗?”
此话一出,逗得方国昌和张老太异口同声地笑起来。张老太随后却抱怨起老张来:“就说‘夺宝’这事吧,你动过一次嘴皮子、出面说过一句话吗?最后还不是我跟亲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妥协妥协再妥协才争取到现在的结果?”张老太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似乎抱怨起亲家母来,“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了,什么时候兴起姥姥跟奶奶抢孙子还振振有词了?”
“行了行了,你也别‘马后炮’了!她再怎么跟咱抢,小禾也是随咱老张家的姓。就权当让她帮咱照看小禾了!”老张劝和着张老太,见她还想抱怨,便吩咐道,“今中午你多炒俩菜,我和老方要喝一壶!”
方国昌哪里好意思,就起身借故告辞回家,却被老两口劝住。方国昌不好意思地坐回沙发上,见张老太已经到厨房忙着张罗,便客气道:“给嫂子谈麻烦了!”
“老方你客气啥?还别说,真不能让她闲着。”老张得意地笑起来,“她一闲着,那话呀絮絮叨叨根本停不下来。你要是堵她一句,她回你十句,还跟你各种找茬耍脾气!所以,就得给她找点事儿干才耳根清净,天下安宁!”
只听张老太的话从厨房里传出来:“老张,你别以为我在厨房听不见你说我的坏话!今天要不是老方在,我肯定只做我一个人的饭,饿你一顿,治治你这熊毛病!”
方国昌禁不住笑起来:“真羡慕你和嫂子,可以在家里有个人说说话、斗斗嘴。更重要的是,你躺在沙发上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把热乎乎的饭菜端到你面前……唉,我没老哥你这样的福气啊!”
“哈哈哈……知道有个伴儿的好处了吧!”老张不由得笑道,“你也找个伴儿,不就啥都解决了?”
方国昌脸红了,一时语塞。
方国昌和老张相互串了门,又一起吃了饭,性情相投的两人便以哥弟相称,无话不谈,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而方国昌自从认识了老张,不仅在无聊地时候有了拉呱聊天的对象,并且通过他还认识了小区的一帮棋友,他也很快成为在梧桐树下围观者甚至是亲战者的一员,一个人的无聊的闲散时光似乎比以前容易打发了。
更让方国昌渐渐释然的,是儿子方元的种种“缺席”。方国昌本以为,从莱源县城来到北京父子团聚后,两个人在一起吃“家常便饭”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可如今却发现父子二人能在一起完整地吃一顿饭都是“奢望”。方元倒不像是他的儿子,而更像是面前的“影子”。这个“影子”每天都早出晚归,每到晚饭的时候,通常一个电话、一句跟人应酬的理由,便把他一个人“晾”在家里,而且经常在他睡觉后才回到家里。这个“影子”,看得见,却触不到,摸不着——有时分明刚刚还在面前活灵活现,但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处。
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有些道理方国昌还是懂的:儿子不再是那个小时候在膝下玩耍、围着他的屁股周围转悠的小孩子了,他长大了。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着张罗,他有自己的朋友圈要经常熟络,他有自己的客户要悉心维护,只要他不是在外面瞎混胡搞、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是在外面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作为父亲的他只有默默支持的份儿,哪有权利去干涉、去抱怨呢?
释然的方国昌很快便坦然接受了常常一个人“空守”房子的现实。这种“空守”在方家宅院经历过,在莱源县城也经历过,如今把“空守”的场地换到北京,又有何妨?更何况,现在就在儿子身边了,他应该感到知足。
方国昌的确很懂得“知足常乐”,习惯了一个人过活的他也把自己的时间打发的有条不紊,白天逗逗八哥,学学普通话,看看电视,扫扫房间,洗洗衣服,听棋友们操着京腔闲聊,和棋友们下棋,到老张家串门儿,甚至到附近的菜市场转上一圈,不知不觉,白天很快就溜走了。
而相对于白天,方国昌更对北京的夜晚充满期待。自从发现了社区广场每晚都有广场舞,意外发现了那个神似柳春灵的领舞的女人,方国昌便发现了晚上的好去处。每每饭后,方国昌都像着了魔似地迫不及待地到广场上坐坐,先是坐在离领舞的中年女人较远的侧面,后来又逐渐变化角度和位置,慢慢向女人靠近,最后在距女人不远的右侧位置坐下来。看着她随着音乐柔美地舒展腰肢,快乐地一颦一笑,方国昌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