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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萌动

“职妇”俱乐部的慈善义卖会,最后定在霞飞路的恩派亚大楼举行。荣梓孝陪着江月容,将一批义卖品送来登记造册。

江月容极有耐心,一件一件,将每一样物品都做了详细记录,秀气的簪花小楷写了好几篇。

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屋子里极其安静,静得能听到江月容笔尖在纸张上的摩擦声,能感觉到时钟在“滴答滴答”的缓慢转动。但时间又过得飞快,快得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太阳就已经西斜。

荣梓孝在旁难得的清闲。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里,战争、敌人、鲜血和死亡都被摈弃在外,只留下芬芳的空气和面前一张干净无尘的脸。他看见江月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她太过白皙,更显得头发黑的象是乌木一般。写字时,刘海有时会调皮地落下来遮挡了视线,她就用一根玉管似的手指轻柔地拂到耳后。午后的日光,斜斜的从木窗格子透了过来,就柔和了许多。它调皮的在江月容的身上留下一栅一栅跳跃的光影,虽然并没有很清晰,却使整个人变成了一副美丽而又立体的艺术品。此人、此景,如此静好的时光,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永远就这样定格。

江月容终于写完了。她揉了揉手腕,对荣梓孝抱歉地一笑:“让你久等了。有些无趣了吧。”

荣梓孝马上收回目光:“哪里会!”

“我还没有问,荣太太的身体怎么样了?”江月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谈起母亲,荣梓孝的表情就暗淡下来:“医生检查过了,确诊了是心脏病。只是这种病,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只能静养,不能挨累,也不能……生气。”

说到生气,两人就不免都想到在德兴馆的那顿不愉快的晚餐。江月容连忙转移话题道:“既然这样,恐怕你母亲的大部分工作都要由你承担了吧。你业务那么忙,还要帮忙这里的事情,真是受累了。”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既然答应了,我当然会尽力。而且,这里的东西很多都很有意思。”荣梓孝有心要逗她一笑,指着一件尺幅长的绣品道:“这个美人就绣得不错。以前看到的都是古代仕女图,现在的美人也都时髦,穿上了西式礼服。”

江月容果然配合的笑了:“是啊,我们生活在一个变革发展的年代。这是裨文女中金小姐绣的。你要是喜欢,可以买回家。”

“我是要买的,不过……“荣梓孝拉长了声音,挨近江月容一些,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请你告诉我,哪一个是江七小姐捐的?”

江月容往后退了退,有些羞赧的避开他的目光,道:“我的手没有别人那么巧,也没有别人那样摩登。”

“都是为灾民出力,主要看的是心意。”

江月容笑而不答。

荣梓孝眼珠一转,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猜上一猜。”他拿起一幅画,看看江月容的神色又放下:“当然不是这个。”又看旁边的字:“嗯,这个字体也不象。”左看右看,最后拿起一个比手掌略长的袋子:“咦,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江月容一把抢在手里,背在身后,只是她的脸有些微微的泛红。

“原来是这个!”荣梓孝兴致勃勃。趁江月容一个不留神,又抢了回来,细细的看。蓝色的缎子打底,绣了一轮圆月,上端挽起用珍珠做了个扣。

“你这个也太简单了吧。”荣梓孝笑道。

江月容的脸更红了,又过来抢,却被他高高的举在手上。

荣梓孝见江月容仿佛快要恼了,才道:“虽然简单,但针脚细密,显然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思的。而且,依我看,这个东西寓意也深。”

“你又知道有什么寓意?”江月容的大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我当然知道。这蓝色的是海,还有月亮,是暗合着‘海上升明月’的意思对吧。”

江月容并未否认,脸却微微的红,小声问道:“那你看出来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了吗?”

荣梓孝笑道:“这个好猜。”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百金利钢笔,往袋子里一装。“这是个笔袋子嘛!”

江月容见他说得都对,不由笑了:“我原本不敢献丑,但想着从家里拿出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总也要亲自出一份力才好。你莫小看了它,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她用手摩挲着,显是极珍爱的样子。

梓孝要逗她开心,道:“当然会有人买。我正好也要捐些,就把这支笔捐出来,放在你的笔袋子里,包管让他们抢破头。”

江月容不由失笑:“荣少爷,你这支笔拿出去恐怕都能换栋小屋了。你可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我这个再贵重,也是钱能买的。不比你亲手做的,才是无价。”

听他说的诚恳,江月容终于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荣梓孝看来,这笑容就如月华初现,昙花绽放,令人目眩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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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容原本要回家,但荣梓孝借口妹妹请她鉴赏一下钢琴弹奏,将她邀请回家里晚餐。

晚饭后,荣老太爷也被抬到客厅里,吴玉珍和儿子坐在沙发上,江月容站在钢琴旁,一起听荣梓凡演奏。

荣梓凡在慈善义卖会上的表演曲目最终定为两首,一首是《土耳其进行曲》,一首是《革命练习曲》。

《土耳其进行曲》是她早就练熟了的,明朗乐观的乐思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她弹起来驾轻就熟,欢快流畅。一曲弹完,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荣老太爷也不知听得懂听不懂,但显然也非常开心。

而《革命练习曲》就不同了。这首曲子难度很高,不仅要求技术性强,还要有饱满激昂的情绪。虽然荣梓凡已经弹得没有错处了,但是乐曲的感染力远远没有表现出来。一曲终了,她自己也不是很满意。

听了荣梓凡的演奏,梓孝不禁皱眉道:“要不换一首得了。”

吴玉珍却不同意:“为什么要换。我听凡凡弹得蛮好,很熟练。”

荣梓孝耐心解释道:“她也仅只是熟练不出错而已。听她弹这支曲子,感觉感情完全没有表达出来。也许是凡凡年龄小,无法理解到作曲者的心境。”

荣梓凡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她眼望着江月容,希望听听她的意见:“月容姐,其实我很喜欢这首曲子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练,越练越喜欢。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感觉缺点什么。”

江月容笑道:“你弹得确实很好了。你的手指多灵活啊,就连我这个外行人也能听出来这首曲子难度有多高,你却弹得如此准确。”她翻看着琴谱,边思索边说,声音如和熙的春风,暖洋洋的徐徐拂过:“我虽然不会弹琴,但是关于这首曲子的故事也从书上看到过。我记得这首钢琴曲是肖邦在听到华沙革命被沙俄军队血腥镇压之后做的。当时,他突然得到起义失败、首都沦陷、华沙被沙俄入侵的消息,悲愤不已。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手执武器保卫自己的祖国,恨自己赤手空拳又远在他方。”江月容说话的音量虽然一直没有改变,但声音却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充满力量:“肖邦想到硝烟弥漫的故乡和倒在血泊中的革命者,将所有的愤怒和痛苦,将炽烈燃烧的情感化成音符,创造出了这首《革命练习曲》。你一定能够感受到乐曲中顽强不屈的意志,刚毅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作者将自己的命运与祖国、与这首曲子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这正是他为祖国勇敢坚强的抗争和永不停息的呐喊!”

江月容的声音柔和而凝重,却充满了一种足以蛊惑人心的激情。荣梓孝身不由己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近她。他看到她明亮的双眸熠熠发光,就象是在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这时的江月容不再是那个说上几句话就会脸红的小姑娘,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一种力量隐藏在她纤弱的身体里,仿佛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使她具有巨大的影响力,整个人都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荣梓凡心潮澎湃,只感到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情感冲击着心房。她不知不觉重新弹奏起来。催人奋起的旋律,挣扎、反抗的精神,久久的盘旋在荣公馆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