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栓柱拿起自己面前的那块蛋糕,示意黑胖子给对面中间的一个人送去。常义从夜里就注意到这个人了,这人好像是这个监室里最特殊的一员,除了五大常就属他的待遇高。别人夜里轮流值班巡夜时,他一直睡大觉;别人盘腿坐着时,他先躺下了;早晨别人站起来做操,他只是坐着,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等这人下床洗漱时,常义才看清这人脚上戴着沉重的铁镣,虽然用一只手提着,但一走路仍蹚得哗啦哗啦响。皮皮虾见常义一脸不解地瞅着这人,凑近耳边悄声说:“杀人犯,在舞厅里跟人抢小姐,牛×,一个人对付三个,一刀就放倒了一个。看没,把他搁中间,重点保护,二十四小时监视,不能自杀,更不能让他杀人。快死的人啦,都不得罪,到阴间也不告咱**状。”
这时,张栓柱抬起头,扫视了整个监室,软塌塌地说了句,“吃吧。”
监室里发出碗筷的声音、喝粥的声音、咀嚼萝卜条的声音。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是这样,张栓柱还是吼了一嗓子:“都他妈个×的消停点儿!是猪啊?”监室里的人赶紧把头压住碗沿,各种吃饭的声音几近于消失。
五大常面前的饭食最丰盛,除了每人一块蛋糕,酱豆腐吃起来很香,腌芥菜一咬嘎嘣脆。皮皮虾三人分吃一个咸鸡蛋,皮皮虾最后把筷子伸进蛋壳里,掏啊掏啊,把蛋壳和蛋清之间的蛋衣都掏到嘴里,才失望地放弃了干干净净的蛋壳。
吃完早饭照例有人收拾,有人洗碗刷盆清饭桶,有人再扫一遍地,有人冲洗厕所,张栓柱和常义还是什么都不用干。张栓柱从褥子下面拿出一条硬玉溪,拆开,从里面拿出两盒扔给常义,皮皮虾三人各得一盒。张栓柱犹豫一下,又掏出两盒,一盒扔给对面床上的坤宝,一盒扔给戴铁镣的。然后又撕开一盒,开始一根根散发。他每抽出一根烟扬手一扔,就有人伸手接着,等他不再往外抽的时候,烟盒里还剩下七八根,也就是说,监室里一般人要三四个人才能分到一根烟,只能轮流着吸。
暗淡的监室里烟雾弥漫,让那只瓦数不高的灯泡变得更加暧昧。
吸完了烟,人们可以躺可以坐,也可以继续上厕所,如果有劳动任务,就该准备劳动了。劳动场所一般都在监室,干的活儿也是摘线头、扎线花之类,原料和成品都不构成对彼此的伤害。看起来这些活儿不重,干起来却累得直不起腰。每个人都有任务定量,手慢的要加班加点,完不成任务室长可以不准吃饭。
今天没有劳动任务,难得清闲,监室里开始“演节目”。演员都是在押犯,观众也是在押犯。舞台可以选在大通铺上,也可以选在甬道上。演员不固定,都是即兴选拔。被选拔出的演员大多是这里点儿最低的,譬如强×犯之类,出演率最高。这些人不敢拒演,一旦拒演可能招致一顿臭揍。演出的节目也别出心裁,譬如顶盆儿,就是让表演者站在厕所门口,面对大家,头上顶一只盛满水的饭盆儿,不准用手扶,五大常中如果没人喊停,就一直这么顶着。最后,顶盆儿的演员累得脖子僵直,像吃了烟油子的蛇,浑身不住地摇摆。不管怎样,只要盆儿掉下来,或是洒了水,就用其他节目接受惩罚。接受惩罚的节目中有一种叫“刮白”,就是让表演者脱光了裤子,头朝里撅起来,两手不许扶墙,只能扶着自己的膝盖,过去一人用废弃的牙刷轻轻在屁股上来回刮,虽然刮得很轻,一点都不疼,但被刮的人却奇痒难耐,痒到不住地乐,一乐,白白的屁股就不住地颤,大伙看了就兴奋,起哄,大笑。
常义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人性至此,只感到一阵阵悲哀。此时,他担心医院里的大哥,不知大哥转到了哪家医院,接骨手术是否已经做了;他还担心老爹,这些日子老爹身子骨不太好,得知他被抓的消息会不会病情加重;他还想到了恋人李旭华,旭华要是知道他一回坛州就进了拘留所,会不会……但他却想不到,旭华,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正在为他的事四处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