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抓捕叫花子(二)
不一会,张屠夫被传唤到堂,还没有等他跪下,县太爷就斥责道:“大胆张屠夫!老爷我还以为你是正经商人,却原来你是表面装好人,暗地下使坏心——连叫花子过大年到你肉铺去买几斤猪大肠,你都要克扣半斤——你到底还有良心没有?”张屠夫听了,吃惊不小,赶紧跪下回答:“启禀大老爷,小人卖肉一向公平合理,老少无欺——老爷您说我把叫花子过大年到肉铺买的猪大肠克扣了半斤——是哪个昧良心的乌龟王八蛋,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诬陷于我——他敢来与我当堂对证吗……”
县太爷道:“你要‘诬陷’你的人与你对证——喏,叫花子何姑娘就跪在你旁边——就是她向老爷我举报,说你克扣了她半斤猪大肠……”
县太爷传唤张屠夫来大堂问话,他初到时,还不注意旁边这位跪着的老婆子,县太爷说,她是‘诬陷’他的原告叫花子何姑娘,这才留心打量起来。当看实在了,便道:“这位老人家不是何姑娘,她是‘过马田’村的老乞婆孙二姑姑——今年过大年,她是到我肉铺上来买过猪大肠。可是小人看到她上了年纪,穿得破破烂烂,可怜巴巴的,便没有收她的钱,而是免费送了她一副猪大肠——那猪大肠是免费送她的,又没有过称,谁知道有几斤几两;小人看她可怜,既然是免费送,又何必克扣半斤呢——大老爷明鉴,小人说的句句实话,不信可以问问这个孙二姑姑……”
张屠夫说“不信可以问问孙二姑姑”,就是要当面对质的意思。县太爷当然明白,于是调过来问道:“大胆孙二姑姑!你‘举报’张屠夫克扣你半斤猪大肠,可有其事?”有当事人张屠夫在场,孙二姑姑知道穿帮漏底了,不敢抵赖,只好老实回答:“是老身不对,老身撒了谎,诬陷了张大善人了——猪大肠确是张大善人免费送与老身的,并未克扣一两一钱,是老身恩将仇报,冤枉好人了,望大老爷秉公治罪,老身甘愿受罚……”
县太爷道:“老爷我是要秉公治罪的——但是,要治什么罪,老爷我得问个清楚,不能毫无依据地就给人定罪!老爷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冒名顶替何姑娘来投案自首?你为什么要诬陷张屠夫这个大善人——快快从实招来,免得老爷我动了刑法,叫你皮肉受苦……”
孙二姑姑招道:“老身先前在街上要饭,见官爷‘满世界’地访问、抓捕叫花子何姑娘——老身年迈体弱,乞讨艰难,生活无望,心想何不冒名顶替何姑娘,到衙门来投案自首,让大老爷将老身当作罪犯,关到大牢里,老身也好在大牢里混年饭吃不是……”县太爷道:“现在隔大年还有大半年,你现在就想到大牢里混年饭吃,不是早了点了?”孙二姑姑道:“大老爷您是不知道我们叫花子的苦楚——这四五月里,便到了雨水季节,雨水连绵,咱叫花子,歇没个歇处,躲没个躲处,苦不堪言;转眼间,稻穗扬花,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多数农家,存谷将尽,而新谷不济,大伙都生活艰难,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接济我们叫花子,所以我们叫花子也是乞讨艰难,饥饿难熬……所以,现在虽然是离过大年早了点,但是有了机会,就赶紧‘犯案’进狱,有吃有住,安安心心,一并儿把雨水灾荒都度过了——接着不就到过大年了……”
孙二姑姑这一番话,把县太爷弄得哭笑不得,无从发火,懊恼道:“嗨!老爷我这县衙大牢成了慈善机构了嘛——以前老爷我破了一起行凶伤人案——一个汉子,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打伤,血流满面。有人跑到县衙报案,老爷我立刻令林捕头出动,去把行凶的罪犯抓捕归案——本来以为,这个凶手打伤了人,一定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一定要费好大的劲才抓得到。但出乎意料的是,林捕头赶到行凶现场,凶手还若无其事地呆在那儿,也不逃走,也不反抗,让林捕头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抓捕归案了。凶手被关进大牢,看他那神态,还显得轻松高兴,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老爷我就不明白了,犯了法,进了监狱,你还高兴啥?大堂上审问,要么一言不发,跟老爷我死磕;要么尽说假话,让老爷我派人四下调查访问,却处处跑空,结果白忙……到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查清楚,原来是一个躲债鬼,差了一屁股的债,被债主追讨要债,逼着急了,没有个去处,便故意把人打伤了,犯下‘行凶伤害’罪,让老爷我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他是跑到我大牢里躲债来了——来混年饭吃了——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差下债务,就要敢担当,挣钱去还嘛!卖家宅田产去还嘛!卖儿卖女卖老婆嘛——反正卖儿卖女卖老婆又不犯法(那会儿不犯法,这会儿犯法),你躲到我大牢里,能躲得过去吗……后来老爷我查清案情,把那个躲债鬼痛打了三十大板,撵出衙门去——这事儿老爷我记得清楚,时时提防,不曾想,叫花子讨饭艰难,躲灾躲难也往我这大牢里挤,真是让老爷我开了眼界了!幸好老爷我明察秋毫,及早识破,才……”
县太爷刚说到这,去抓捕人犯的林捕头一干人等便赶回来了。林捕头近前来回话,拱手道:“启禀老爷,在下一干人等,随周五哥赶到城边的城隍庙抓捕何姑娘,去到那儿,搜遍庙里庙外,及周边野地,均未发现人犯踪迹。后来到处查询访问,也没有结果。到现在,毫无收获。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只好空手而回,向老爷交差……”县太爷道:“你们到处查询访问都没有结果,可是老爷我这里有‘结果’了——叫花子何姑娘得知你们‘满世界’地在找她,她已经来老爷这里投案自首了——喏!她正跪在堂下呢……”
林捕头一干人等,刚回到县衙,不知跪在堂下的是什么人,还以为是县太爷在审理另外的人犯呢。现在听县太爷说那就是来投案自首的叫花子何姑娘,便都凑拢来看。周五哥看过,就嚷开了:“这位哪里是何姑娘,她明明是‘过马田’村的老乞婆孙二姑姑嘛,小人晚上打更巡视,白日里上街转悠,经常都碰见她,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怎么会变成何姑娘了呢——启禀老爷,叫花子何姑娘,他不是姑娘,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娃。由于他年幼时长得像一个女孩,他家里人就叫他‘姑娘’。他家姓何,他没有别的名字,成了叫花子后,大伙都叫他‘何姑娘’”
县太爷道:“难怪是这样——这个孙二姑姑,她刚来‘投案’时,老爷我也没把她分辨出来,是审问她为什么偷一颗死人头丢到张屠夫家柴火房去陷害栽赃时,她说张屠夫克扣了她半斤猪大肠的斤两,她才怀恨所为……老爷我把张屠夫传唤来当堂对质,才揭穿了她的谎言——原来她是乞讨艰难,生活无望,想着冒充罪犯,到县衙大牢混年饭吃的,老爷我现在已审清问明,正要定她一个‘欺瞒诬告’罪呢……”
“欺瞒诬告”罪要咋个处罚呢?众人都有这个疑问。县太爷道:“这个孙二姑姑,她是要躲灾躲难,到县衙大牢来混年饭吃的,老爷我总不能像那个躲债鬼一样把她关进大牢吧;也不能像打那躲债鬼三十大板那样处罚她吧——这种事情难缠——关也关不得,打也打不得——林捕头!你就把她老人家好好搀扶出去——哦,一定要搀扶好点,当心她‘碰瓷’——把打狗棒一丢,顺台阶滚下去,睡在地上叫‘肋骨断了、脚杆崴了、腰椎间盘突出了’——那她就不是得孙二姑姑——她就成了‘何仙姑’了!老爷我得好好地供着她,让她在我县衙过大年了……”
县太爷交待得清楚,林捕头不敢大意,果真把孙二姑姑扶起来,小心地送出衙门许远,才转回来。
县太爷把孙二姑姑打发了,却自个埋怨自个,道:“嗨!老爷我也是酒醉昏了头,怎么犯下了我那同行连打酒打板子都分不清的低级错误——周五哥说‘偷盗头颅丢到张屠夫家柴火房搞陷害的可能是叫花子何姑娘’,老爷我就没有问清楚这个‘何姑娘’到底是姑娘还是小伙,是老爷子还是老婆子,就急急忙忙地打发你们去抓人……这下倒好,让那孙二姑姑冒充罪犯,到这公堂上耍了老爷一把——差点就弄出差错来了!下面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潘师爷,你给老爷我写一张缉拿告示,把叫花子何姑娘的年龄、性别、相貌特征……尽量写得详细一点,明天一早,贴将出去;周五哥你今晚打更辛苦一点,明早也莫闲着,早早儿来衙门候着,若再有叫花子何姑娘来投案自首,你给老爷我当堂辨认,要是还有来浑水摸鱼、冒名顶替的假何姑娘,老爷我当堂把他打出屎来——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