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无边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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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圣诞节

圣诞节这天早晨,丁海刚抱着茶杯,坐在办公室大班椅上发呆,茶的热气和香气升腾起来,像仙女起舞,让他飘飘欲仙。忽然,咚的一声响,走进来一对老人打断了他美好的想象。

老婆婆颤颤巍巍走过来作揖说,领导,你行行好,你把我的青苗费赔了嘛。丁海刚赶紧端来凳子请老婆婆和老爷爷坐,但他们却坚持站在办公桌前。

婆婆说,征地的骗人,说马上就发钱,可我们跑了一年了也没领到。领导,我们都是老实人,以前我是铁姑娘战斗队的,挑粪、挖水库、修大寨田,我从来没说啥哟……

丁海刚明白,这是以前欠的老账,项目部没有责任来出钱。但丁海刚还是给老人倒了两纸杯开水,又给老爷爷递了一支香烟说,你们该去找镇上国土办的李土地——

李土地躲了,是杨主任叫我们找你的,说戴眼镜的就是丁经理,你最仁义了。

杨主任?丁海刚心里暗骂,这个大波婆娘,说了不找我的麻烦,怎么出尔反尔了呢?

丁海刚打通了杨红枫的手机,女人在那头嘿嘿地笑,说,丁经理,丁帅哥,这两个老年人是我们公社的模范社员,要是生产队没垮,我肯定想办法要给他们钱。但现在没法了,就想到了你,请你帮个忙嘛。

丁海刚挂了电话,问老人的的地在哪里。老爷爷说顺着白沙溪往里走,拐三四个拐就是。

丁海刚想,征地的名堂多,荒地算耕地可以吃差价,不过这征地的太狠了,吃了价差还把人家的本钱吃了,但时间过了一年多了,谁说得清楚?但看到老人那无助的样子,丁海刚忍不住问地有多大?老婆婆说往年要打好几挑油菜籽啊……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丁海刚倒在大班椅上再看那茶杯,没了热气,也闻不到香气,也许仙女真把茶香带走了。丁海刚按了按太阳穴,想了一阵对婆婆说,要钱可以,但得照我说的办——要是人家问,你就说这办公室下面的地就是你的,祖祖辈辈种了几百年了。

两个老人直摇头说不是的,老婆婆说,这里是以前是生产队的磨坊,这里还有一个大水车,前面是小桥下去是一片水塘。老爷爷说,对头,水塘旁边还有颗歪脖子柳树,小时候我就爱爬上去逮蝉儿,逮不住就跳到水塘里去捉鱼……丁海刚仿佛被催眠了,看着两个老人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的双眼湿润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来千里外的渠河、渠河边的老家土镇。

丁海刚站起来,把身子探出窗子,捂着电话拨通了二掌柜,他端起架子说,你在哪里?二掌柜却反问他啥子事。丁海刚说啥子事,你们修板房,也不问一声,就把人家的油菜地占了,现在有两个老年人在我办公室骂你先人板板,我听说他的儿子在省里面当大官,惹不起哟。二掌柜慌了神,大声说,你是项目经理,该你处理嘛。

我咋个处理?地都占了,他们漫天要价我咋办?

你处理嘛,我可以做证,应该能报销的。二掌柜说完就挂了电话。

丁海刚转身过来,坐在大班椅上低下了头。老头以为谈崩了,拿着没冒火的香烟,剧烈地咳起来。丁海刚赶紧抬头问他去年的油菜籽卖了多少钱?婆婆伸出一个巴掌。

五千?

老婆婆摆摆手说,不是,是五百。

丁海刚差点笑了,从桌下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两个老人。老人不接,低声说,不给钱我们就去找大领导讲理。

老人虽然是在威胁,但说得毫无底气,丁海刚心软了,看着满脸憔悴的老人忽然想起了外公外婆,都是老农民啊。丁海刚叹息道,婆婆,我也是个打工的,真正的老板躲在高楼大厦里,找也没用。今天我答应给钱,但你们要给我发个愿,拿到钱保证不说出去。

婆婆说行,马上就要出去对天发愿。

丁海刚说算了,我相信你们。你说五百,我给你一千,但这个钱要等路基修完了来领,大概要等三个月。你先把我的电话号码拿去,也可以叫你子女来领。

我们没子女,住在白虎山上,现在手脚都发抖了,下来一趟太难了。

丁海刚还是硬下了心肠,因为三个月后,路基基本成型了,他再也不怕人来闹了。丁海刚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事,还画了个粗黑的感叹号提醒自己。

两个老人搀扶着走了,丁海刚心里很不是滋味。外婆今年八十八了,外公走了这十多年,她是咋个活的呀。

丁海刚忽然站起来,把两个老人追了回来,又到隔壁去把武监理叫了过来。丁海刚说,武监理,雷总监都给我交底了,你是值得信任的,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刚才我在隔壁都听到了,知道你很为难。丁经理你说嘛,要我帮啥?

你帮他们写张领条,再签个字当见证人。

武监理说行,干脆凑个吉利数,给一千二百块,月月发财。

写好领条,老人按了手印,丁海刚就掏出钱来垫付了。

送走两位感激不尽的老人,武监理竖起大拇指说,你又给二掌柜擦屁股了。丁海刚说,这次是我心甘情愿的。

两人越谈越投缘,就一起上工地去了。

丁经理,你这么耿直,在单位上肯定吃了不少亏吧。

是才,吃亏是福,我十八岁参工,分在工班打石头,那真是累死累活啊,人家都说养儿莫学石匠,天晴落雨在坡上。但不久我就被单位派去大学培训了三年,回来就当施工员技术员助工,二十四岁当了工程队长、项目经理,前年老领导掉走了,改朝换代了,加上我也想换个活法,就炒了新老板的鱿鱼。

哦,我就说嘛,丁经理天庭饱满,不是苦瓜的命,原来你是自动放弃的。

走到1号涵洞,赖皮从远处跑来说,丁经理,麻烦来了,白鹤村的农技员叫卢员外挖一棵老黄桷树,结果挖断了。农技员要他陪,卢员外不陪,农技员一声吆喝就来了七八个老头坐在挖机斗里阻工了。

丁海刚想往前走,武监理拉了一把说,哎,这是卢员外的个人行为,你就别往丁经理身上糊屎了。赖皮,我劝你也躲远球点,卢员外吃喝嫖赌,你毛都捞不到一根,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赖皮四下张望后说,那我就闪了哟?

闪啊,你杵在这里等着挨球呀?!

那我把高强叫上一起闪,赖皮说。

好啊!武监理鼓掌说。

丁海刚笑道,你们也不用躲,我安排的安全横幅和防护做了没?

赖皮拍了拍后脑勺说,哎呀,你不说我倒忘记了,那我和高强就去干这个工作。

好,赖工聪明!丁海刚第一次夸赖皮。

赖皮刚走,肖忠打来电话说:老板挨骂了,惨了,丁经理你赶紧回来哟!

回头望去,项目部大门口站了好多人,丁海刚一路小跑过去,车总和北总都低着头,一个白脸官员正在大声呵斥,叫骂。

骂人的是新上任的安局长。他大声说,金副市长骂了我,我只能来骂你们,诸葛大老板,我晓得A段B段都是你的,但你们都是借的本本,这个我先不说了。我就给你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工地还是冷秋秋的,那我对不起你了咯。

丁海刚走上前去说,我们和监理正在调整工作,马上就要大干了。安局长瞟了丁海刚一眼,走了。

回到办公室,雷总监一半是嘲笑一半是点拨说,北总,透过现象看实质,安局长心里想的啥,你难道真的不懂?

诸葛向北一屁股坐到丁海刚的大班椅上,长叹一声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要是答应了安局长的队伍进来,我******进度质量更保证不了。老总啊,我好累啊!

该让步还得让,放他们进来竞争,如果不听话,我们就关门打狗,贾经理说。

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北总又是一声长叹。

午饭的气氛特别活跃。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只要老板挨骂,大家吃饭就特别香。

庞索玛端上碗就惊爪爪地说:昨晚上,我们小区半夜回来一个****,开她妈辆敞篷车,进了小区才关上车棚,下来直打饿逼窜,浑身都是雨水,生怕人家不晓得他是敞篷跑车似的。

赖皮说,我若有敞篷车就打光叉叉开,女交警一见就会闭上眼,到那时不管******红灯绿灯都撞。

龟儿子下流,穆监理的婆娘就是交警哟!我要逮着你,首先就掰开你嘴巴闻,喝茅台罚一千,XO罚一万,老白干就批评两句算了。

高强呸了一口道,穆脑壳,你一个油漆匠出生,口气比市长还大,这么仇富,下辈子也要变穷鬼的。

看着高强,丁海刚又想起了天晓哥,为了丁海刚,他总是跳出来唱黑脸,可现在谁来帮我?我丁海刚完全成了孤家寡人了。

回到寝室,官海潮笑道:今天早晨老板娘来了,诸葛香兰吓得把锅铲也甩了。老板娘像个僵尸,一脸卡白,高跟鞋起码有十五公分,打电话时满口粗话,活像个小姐。老板娘走后,诸葛香兰又噼噼啪啪讲起了过去,说他丈夫在东北当过兵,当了司务长就把她弄去帮厨。说东北外面冷,屋里热火。她们经常比赛切土豆,经常是榨菜下馒头,饭是大锅闷的格子饭,香。

丁海刚准备洗脸午睡时,吴天晓发来的短信说,我梦见和你在滨江路胡子树下打太极拳,忽然飞起,落在席子巷向阳旅馆门口,四个抽叶子烟的老头说要用花轿抬你。海刚,你要走运了哟。

走啥运?丁海刚回短信问。

吴天晓短信说,刘总监答应帮我们了,一个工程他跟踪了一年多了,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他搞监理,我们搞施工。

下午二掌柜道办公室来搭讪,说,安局长一骂把坏事变成好事,车总缩了头,我们反而能甩开膀子干了。后面的页岩管沟我不想用破碎头来一点一点戳,我想用炸药晚上轰。二掌柜又在打歪主意,市政道路的管沟是不准许爆破的。

哼,一声干咳,诸葛向北大踏步走了进来。丁海刚让了座,赶紧把两个老人土地的事讲了,北总紧闭双眼躺在丁海刚的大班椅上像是睡着了。在回头看二掌柜,早已没了踪影。

丁海刚正尴尬,雷总监碰的着不锈钢茶杯走进来说,北总,你还在稳坐钓鱼台?我刚得到消息,上面准备把金银花建设集团撵出去,安局长已经约见法人了。

费彪也来了,他说,北总,一定要顶住哟,坚决不能同意安局长的施工队伍进来,更不能换土石方队伍,卢员外把肉吃了正想跑呢。

北总忽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说,人家砸我饭碗了,再不出手那我真是一头猪了。

两个老板急匆匆走了,刚从南县回来的闻总工说,啥事?不会这么巧吧,圣诞节老板的爹死了?

爹死娘嫁人,好嘛。雷总监抿了一口茶笑道。

晚上,官海潮向丈夫发暗号,问今天过洋节要不要庆贺一下?丁海刚说庆贺,你来段草裙舞,小费一千。

一千,你哪来的钱?

丁海刚说办公室占地,陪了一千二,我说成了二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