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气一天比一天阴冷，浓云密布中雪花飘飘洒洒的飞下来，落到地面化了，又泥又泞，夜晚结成冰，这时的日子最难熬，屋里和外面差不多，阴冷阴冷的，冻的人直打哆嗦，晚上睡觉，盖两层厚厚的棉被还觉得冷。
天晴了，小五在院子里摆砖头，赵兰花从房间里悄悄出来，像做贼一样跑去厕所，跑得很快，动作很轻，谨慎的看着四周，生怕别人发现，碰到小五，赵兰花白了一眼，眼神中充满敌意，好似仇人相遇，格外愤恨，嘴里嘟哝着..小五回来这么久，很少能碰见赵兰花，有时候好几天都看不见一回人。小五第一次看见赵兰花时甜甜的喊了一声：“二婶好。”赵兰花不但没理他反而还瞪了小五一眼，撇撇嘴小声骂道：“滚..”从此以后，小五再也没跟赵兰花说过话。不过，每次碰面，赵兰花都摆着一副臭脸，跟世仇一样，犀利的眼神足可以杀人..跟奶奶也是，每当奶奶心情不好都会骂一句：“死人了，哭丧着？”赵兰花不理、不看、不说话，等奶奶走远了，她冲着奶奶的背影，小声诅咒道：“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奶奶回身，赵兰花低头走开，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像赵兰花这样的媳妇还有很多，有些媳妇更过分，当着老人的面就骂：“你个老东西，怎么还不死？要死不死的，要死早点死，死了给家里省点粮食..”从厕所出来，赵兰花一路小跑回屋，唯有挺起的肚子说明她怀孕了。在村里，很多怀孕的女人跟赵兰花一样，神神秘秘、躲躲藏藏，不让人知道自己怀孕了，没有指标，要是让计生办知道，直接拉去做掉，每个超生的家庭都怕。村尾有一家媳妇，生第二胎，从怀孕到孩子出世，没有人知道。也有孕妇造成悲剧的，做的太神秘，掖着藏着的，孕妇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死在自家的老房子里没有人知道，等家里人知道已经硬了。尽管这样，二胎，依旧在酝踉中。
1991年的春节，这是小五回到老家后和奶奶过的第一个春节，奶奶很高兴，做了很多菜，炖了一只鸡，炒了一盘肉，还有蚕豆..爷爷在姜荣国屋里吃个半饱过来，小五见爷爷进来，喊道：“爷爷，过年好。”
“过年好。”爷爷拿出一块钱给小五。
“谢谢爷爷。”
“坐。”奶奶说。
“哎。”爷爷坐下来。至从分家后，只要奶奶在家，爷爷都会来和奶奶过，无论怎么样，这是老两口多年的依扶。
“妈，过年好。”姜荣国牵着小琴过来。
“奶奶，过年好。”
“好好。”奶奶拿出一块钱给小琴。
“谢谢奶奶。”
“来来来，吃饭。”
小琴摇摇头：“奶奶，我吃过了。”
姜荣国白了一眼女儿小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孩子不像大人有心眼，她那里知道在家吃一半，到奶奶这里再吃一半，孩子不懂些，一口气吃饱了。
“吃肉。”奶奶夹一块鸡肉给小琴，小琴一看是鸡肉，接过来，慢慢的吃起来。
..
过年了，无论多忙碌的人都会停下来，和家人一起过年，过年，也许是一封家书，一个电话，一个声问候，无乱怎么样，心都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过年的喜庆一直延续到二月二，二月二青龙节，又称春耕节。远处的田地里，人们正在耕种，这是农民最重要的季节，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耕种的节奏无声的诉说着土地得重要性。就在这忙碌的时刻，赵兰花偷偷生下一个孩子，一个儿子，姜荣国夫妇像得到了宝贝一样，欢天喜地..可是，好景不长，计生办来查，姜荣国夫妇闻声逃跑，小琴也跟着消失了。计生办留话：“计划生育是中国的基本国策，超生，影响国策，赶紧回来处理，躲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姜荣国夫妇知道，这话只是诱出他俩的借口，傻子才上当，躲得更远了。很快，计生办又来了，态度十分严厉：“赶紧回来处理，不然，后果自负。”又过了一个星期，中午，爷爷刚回到屋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面很吵闹，计生办来人了，来的人很多，计生办大队出马，不是闹着玩的，去谁家谁家就要出大事了，爷爷知道不对劲，一个动作从窗户跳出去，跑了。奶奶上前说：“没人在，没人在。”
“超生，必须严肃处理。”计生办的人说。
“有话好好说。”奶奶说。
“好好说，我们来过几回了，你们拿出诚意来好好说了吗？你们天天东躲XC跟猫抓老鼠似的，玩呢？这是好好说的态度吗？拿我们耍？不给你们点颜色是不行了。”
“你们想干什么？”奶奶问。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领头的冷笑一下，使个眼色，五、六个壮汉冲进姜荣国的屋里，翻找值钱的东西，可是，从里翻到外，什么值钱的也没有。姜荣国夫妇早有准备，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留下。
“哎哎哎，别翻，别翻了。”奶奶喊道。
“认真点，都认真点。”领头的吼道：“一处也不能放过。”
计生办翻了半天，除了一台破电扇以外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壮汉们又冲进爷爷的房间里，爷爷的房里更穷，除了一张破床，就是一个破衣柜，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计生办从爷爷的房间里出来，要进奶奶的房间，奶奶忙堵在门口说：“这间不能翻，不能翻..”奶奶不让计生办的人进自己房间：“这是我的房间，我们分家了，分家了..。”
“分家了？”领头的问。
“分家了，早就分家了，我自己过。”奶奶说。
“分家了姜荣国就不是你儿子了吗？照翻..。”
两个壮汉架住奶奶，其他人冲进奶奶的房间里。“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抢劫吗？不是跟你们说来了，我们分家了，真的分家了，小国结婚以后我们就分家了，不能翻，不能翻..”计生办可不吃这一套，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外到里，一处不放过。“不能翻..不能翻..”任由奶奶高声呼喊，计生办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翻找。看热闹的人挤满了院落，窃窃私语，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仇恨，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壮汉们从奶奶房间出来，计生办的人迅速离开，奶奶颤动着身体跑进屋，屋里一片狼藉，衣物丢了一地，箱子、柜子全部打开，翻得乱七八糟，奶奶一摸枕头，傻了，如挨晴天霹雳一般，愣在那里，足足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藏在枕头里的4000块多钱没了..“我的钱，我的钱，还我钱.。。”奶奶追出去，大喊着：“还我钱，你们这群强盗..”
“钱，用来交罚款.。。”计生办的大车扬长而去。
“我的钱，我的钱..”奶奶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大车越走越远，只剩下一个影子，很快，连影子也消失不见了。4000多块钱呀！这是奶奶一辈子的血汗钱。奶奶不敢相信的看着远方，大车消失的方向，辛辛苦苦存的钱，眨眼间就进入了别人的口袋..姜奶奶劝道：“别看了，回去吧，回去吧，这样也没用，钱到了他们手里就别想了，拿是拿不回来的，想多了，伤身子，走，走..回去吧，回去吧..超生被处理，没钱就拿东西，没东西就破坏，村子里多少超生的人家都被处理，还有几家，房子都毁..”
4000多块呀，能不想吗！这可是奶奶的过河钱，没有钱，奶奶的日子怎么过呢！
“就当破财免灾了，回去吧。”姜奶奶说：“走吧..”
奶奶看着远方，一动不动..
“计生办就是这样，超生都得花钱，想开点。”姜奶奶安慰着：“没看见姜东家吗，年前被抄，计生办把值钱的电视、风扇等都搬走，又用木棍从里屋到外屋，稀里哗啦地一顿捅，把整个房子捅成一个马蜂窝，到处都是窟窿眼，屋顶只剩下一半瓦，现在还没修呢。（这边的瓦房都是用芦苇杆子垫底，上面铺一层泥土，瓦片直接盖在泥土上。）还有姜二子家，他父母年轻点，被计生办抓走，关进小黑屋，要钱赎人，不给钱就关着，直到给钱为止。听说，小黑屋里又脏又臭，十几个人关在一起，白天有人看守，晚上直接用铁链子锁起来，窗户上都是硬硬的铁棍拦着，起夜都没有人管，就尿在屋里，屋里又腥又臭，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姜奶奶停顿了片刻说：“别想了，回去吧，人没事就好..”
这时，爷爷回来了，听说奶奶的事情十分懊恼，后悔自己逃跑，跑什么呢，跑什么呢，早知道这样就不跑了，就让计生办的人把自己抓走，抓去蹲小黑屋，小国两口子会想办法的赎人..钱没了，4000多块呀，那钱是她的命根子，本身就没人管，还要照顾大贵家的小五..爷爷蹲在地上，懊悔当初..
小五没在家，在姜杰家里玩，姜杰母亲回来说：“别玩了，快回去吧，你家出事了..”小五跑回家，家里惨目忍睹，奶奶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怪异..爷爷蹲在地上不停的叹息，姜奶奶在一旁安慰：“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开点，想开点..”
“奶奶，奶奶..”小五趴在奶奶的大腿上：“怎么了？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和煦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留下最后一抹红..奶奶坐着，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第二天..
爷爷早早起来，看见奶奶一夜未眠，心里那个急呀，忙劝道：“别想了，睡一下，睡一下，你身体不好。”
“没事。”奶奶淡淡的笑了笑，那笑容很诡异。
“别这样，听我的，睡一下。”
奶奶没有说话，依旧笑着。
“不睡，吃点东西..”
奶奶摇摇头。
爷爷生火，熬稀饭，很快，稀饭好了，爷爷端来一碗稀饭给奶奶：“吃点..”
“我不饿。”
“少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那行呀？”
“我真不饿，吃不下。”
“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怎么可能不饿，身体要紧，你不想想自己，也该为小五想想，你要是倒下了，他怎么办？”
“唉！”奶奶沉沉的叹了口气，看着屋外的天空说：“放下吧，饿了我自己来。”
“听话，你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的，钱的事情在想办法，你要是病倒了，什么都完了..”
“放心，我死不了。”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呢？”爷爷安慰道。这时，小五从屋里出来：“奶奶..”奶奶没有说话，小五抱着奶奶的大腿喊道：“奶奶，奶奶，你怎么呢？”又看看爷爷：“爷爷，奶奶怎么了？奶奶怎么了？”爷爷摸摸小五的脑袋说：“没事，奶奶没事..”小五呜呜的哭起来：“奶奶，奶奶..”
“小五，别哭了，奶奶没事..”
..
下午，姜荣国夫妇回来了，他们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赵兰花回来就在家里收拾东西，家里很乱..
计生办抢走了奶奶的钱，姜荣国夫妇逃过一劫，姜荣国很歉意的说：“妈，对不起，害了你.。。”
“唉..”奶奶连连叹息着。
“这可怎么办呢？”爷爷低着头：“你妈一宿没睡，一直没吃东西。”
“妈，别想了，钱的事情再想办法，你的身体要紧..”
“有什么办法？”爷爷问：“这钱怎么才能要回来呢？”
“不知道，要不，去问问五舅吧？他在部队当官，兴许有办法。”姜荣国说。奶奶兄弟姐五个，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大哥、二姐都去世了，现在只有三哥和五弟在，两个人都是部队里的领导，有想法，有能力。
“他们能行吗”爷爷说。
“部队权利大，应该有办法，妈，你看呢？”姜荣国说。
“我怕他们不帮忙。”爷爷压低了声音说：“部队那么严肃。”
“试试呗，兴许能帮上。”姜荣国说。
“只能看看了。”爷爷说。
奶奶沉默着，最后，点点头。
晚上，姜荣国杀了一只鸡，熬了一锅鸡汤，特意给奶奶送来一大碗：“妈，别想了，补补..”奶奶没有说话，姜荣国放下鸡汤：“妈，趁热喝..”奶奶依旧是那副表情，没有说话，沉思着。“妈，趁热喝，我走了..”姜荣国走回屋。爷爷过来：“喝点吧，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再说了，你准备去找五弟他们，也不能这样去呀？”
奶奶点点头。
“这就对了，我给你拿碗。”
“一起喝吧！”奶奶坐起身子说。
“我在那屋喝了。”
“陪我喝一喝。”
“叫小五陪你喝。”爷爷说。
“小五睡了。”
“去，拿两个碗来..”
“好。”爷爷看奶奶要吃东西了，笑着走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两碗进来，给奶奶打鸡汤。
..
第二天，奶奶准备着明天去市里找五弟苏艮。一大早，姜荣国来敲门：“妈，妈，你在吗？”
“在，”奶奶开门：“怎么了？”
“妈，你在呀，还怕你走了。”姜荣国说。
“吃了早饭就走。”奶奶说。
“怕你没在，早点来问问。”姜荣国笑了笑：“厨房，借我用用呗？”
“行，用吧，用吧..”
“那好，就是来跟你说一声。”
“用就用，不用说呀。”
“妈，我回去了。”姜荣国走了。
奶奶看着姜荣国走进自己房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陆续有陌生人进院子，说话间，奶奶知道这些都是赵兰花的亲戚，结婚时候见过，现在都忘了，有些常联系的亲戚跟奶奶打招呼，弄的奶奶一头雾水，不知所措，聊着聊着奶奶知道了，原来，今天是姜玉成满月。（姜玉成是姜荣国刚出生的小儿子。）亲戚来祝贺..听到这些，奶奶差点吐血，气的直打颤，带着小五早早去坐车..